《越级申诉》与太宰治的独特的基督教思想

2016-06-30 21:43孙萌
青年文学家 2016年20期
关键词:圣经基督教

摘 要:太宰治作为日本无赖派代表作家中的一员,在日本文坛中创作了无数有名的青春文学,时至今日仍深受广大读者的喜爱。1939年太宰治发表的《越级申诉》就《圣经》中一些故事与人物作为素材,进行了一定程度的改编。本文将深入考察《越级申诉》与《圣经》的关系,就主人公的人物像进行细致分析,进一步探讨犹大与太宰治之间存在的微妙关系与太宰治所接受的来自《圣经》与基督教的影响。

关键词:《圣经》;基督教;犹大;太宰治

作者简介:孙萌(1994.4-),女,汉族,山东省淄博市人,吉林大学外国语学院日语语言文学专业硕士在读,研究方向为日本文学。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6)-20-0-03

太宰治是日本无赖派代表作家之一。《越级申诉》发表于1939年,由太宰治之妻美知子就太宰治口述记录下来。一般来说,太宰治的创作生涯分为三个阶段。其中以中期(1939-1945)的作品最为多数,作品简易易懂,积极向上,充满了慰藉人心的信任、爱与光明。而在这一阶段发表的短篇小说《越级申诉》却与其他作 品不同,充满了矛盾阴暗的心理,似乎并没有像这一时期的主题一样为人们带来心灵的慰藉。这部作品以圣经为基础,以第一人称的视角作成。作品中以犹大为为主人公,讲述了他对耶稣狂热并极端的感情。整篇作品的内容围绕着犹大对耶稣的薄情和厌恶的不满来展开。

一、《越级申诉》的创作手法

二战过后的日本,社会混乱,经济动荡不安,在此社会背景下,诞生了以太宰治等人为代表的“无赖派”日本文学流派。“无赖派”又称“新戏作派”,其文学的特点是作家以自我嘲谑的方式,用自虐的态度,来诠释自己心中的文学理念与内涵。且作品具有颓废病态反叛的倾向。

太宰治运用广为人知的犹大背叛耶稣的故事,立意新颖独特。在文体上采用“饶舌”的手法,以本人(即犹大)的口吻作成告白体小说。

如果要全面地分析太宰治所创作的作品的话,不仅仅是这篇《越级申诉》,还有好多其他的作品都包含着西方基督教的思想。太宰治对于《圣经》的引用并不是直接引用,而是加入了自己的经历与感情色彩来填补这些引用的空白。在《圣经》原著中,并没有出现如太宰治本人所描述的,犹大对于基督狂热的爱恋与深深的憎恶这种矛盾之感。不过是普通出场人物之一的犹大,在太宰治的《越级申诉》里,却被赋予了新的人格。细读这篇小说可以发现,太宰治对于《圣经》故事之一的再创作,也可以说是在他本人的看似波澜不惊的生活表面下隐藏着的矛盾的心理纠葛。从主人公犹大对于耶稣的爱与恨的交替,到对耶稣的背叛,这期间所经历的痛苦与动摇,笔者认为这大概就是当时太宰治本人对于西方基督教的既顺从又疑惑的矛盾的心理活动的投影。本文,以《越级申诉》这部短篇小说为原点,从主人公心理活动的不同阶段着手,分析太宰治对西方基督教的感情以及其基督情结。

二、《越级申诉》主人公犹大的心理活动之三阶段

1、对耶稣纯粹的爱

“我觉得那个人很美。”[1]

这句话在这篇小说中反复出现,“那个人”无论做了什么事,无论是什么样子,“我”仍然觉得“那个人”很美。

“即使我不能承蒙天父垂怜,不能得到世人的理解,只要你一个人能够了解,就足够了。我爱你。”

“我纯粹地爱慕着那个人的美。”

……

对耶稣怀抱着如此深厚的爱慕之情的犹大,是什么样的人?首先,犹大是为了追随耶稣,舍弃了对于自己来说,非常重要的事物的人。他“舍弃了父亲,舍弃了母亲,舍弃了生养我的故土,跟随那个人直到如今。”[2]对这样的犹大来说,最重要的人,大概就是耶稣了吧。其次,犹大和耶稣的其他弟子不同,出身并不贫乏,反倒是在一个富裕的商人家里出生的。正因为如此,犹大具有与生俱来的优越感。身份虽为耶稣的弟子,但是他却对于耶稣有着这样高傲的态度:“或许该说那个人年纪尚轻,这样也是在所难免。但这么说来我和他同年,比他还小两个月,我也一样年轻不是吗?”[3]最后,犹大也是一个没有任何物质上的私欲的人。他对耶稣曾说:“我知道我跟着你得不到任何好处,即使如此,我仍无法离开你。”[4]

通过以上几点可以看出来,太宰治对于犹大这个人物像的再创造,实际上隐藏着他对于以耶稣为代表的西方基督教的崇敬之情。

太宰治在明治42年,出生于青森县北津轻的一个富裕的大地主家庭里。他在日本近代文学史上具有指向标的作用,在短暂的创作生涯中,给世人留下了许多文学瑰宝。太宰治的文学一般被分为三个时期,前期的逆反心理与自我破坏倾向虽明显,但是到了中期,一转创作风格,积极向上的再生精神成为了一大亮点。他从高中二年级就开始接触左翼运动,从昭和3年直到昭和7年,长达四年的时间里,一直投身于左翼运动。但是最终迫于家庭和社会大环境的压迫,1932年太宰不得不向青森警察局自首并宣布脱离左翼运动。而“共产强盗事件”发生在同年九月,太宰治作为参与了整个事情的筹备,并且参加了关系一个组织生死存亡大事情策划的人,却在计划就要付诸实践的前期逃窜,无论是对于同伴还是对组织,都不是一个简单的“背叛”。以奥野健男等人,提出这种背叛逃窜的苦恼使太宰治背负了“叛徒的苛责”,产生了强烈的“罪意识”。当时的太宰治,大概会突然觉得空虚与痛苦吧。1936年11月26日,太宰治在写给鳍崎润的信中说道“入院中はバイブルだけ読んでゐた”[5],此时正是太宰治麻药中毒在医院接受治疗的时期,空虚且痛苦不安的心渐渐被《圣经》所充实直至填满。太宰治曾说“聖書のことを言おうと思ったが、私は聖書で救われたことがあると言おうと思ったが、どうも照れくさくていえない”。[6]脱离左翼运动之后的太宰治被贴上“罪恶者”的标签,背负着深深得罪恶感。如果说文学创作是太宰治从这种罪意识中解脱方式的话,那么便可以说基督教是他唯一的精神寄托吧。

太宰治出生于富裕家庭,虽具有与生俱来的优越感,但是仍对以耶稣为代表的基督教和自己纯粹的理想,抱有强烈的憧憬。从这些方面来看,是不是就可以看到在犹大身上,有着太宰本人的投影呢?

在犹大对耶稣抱有纯粹而炽热的爱恋的时期,有两个不可忽视的细节,笔者想在接下来的部分中分析一下。

(1)五饼二鱼

“那个人还对我每日的默默操劳视而不见,时常狮子大开口地为难我。在我们只有五个饼和两条鱼的时候,他竟吩咐我给眼前一大帮子人分发食物。我背地里实在是想尽了办法,好不容易才总算买齐了他要的那些食物。说起来,迄今为止,我帮助那个人“创造奇迹”,充当他那些危险魔术的助手都不知有多少回了”[7]犹大这样抱怨道。

太宰治对于这段的描写是以《路加福音》中的故事为基础,改编而成。在《路加福音》中,这个故事是一个小孩把自己怀里的五个饼两条鱼贡献出来分给众人,并且让众人都吃饱的故事。在《圣经》里,这个故事被称为“神迹”。但是在《越级申诉》这篇作品中,关于“五饼二鱼”的故事被太宰治改编成了“否定奇迹”,反倒是在强调食物的由来——也就是犹大“背地里想尽办法好不容易买齐了”的,“奇迹”并不是“奇迹”,而是被犹大千辛万苦创造出来的。

太宰治想要表明的是否定《圣经》原著吗?并不是。笔者认为,太宰治在否定《圣经》里所出现的奇迹,并不是否定原著,而是太宰治自身对于一直追寻与憧憬的基督教与自己的理想的怀疑。

(2)桃园

“我在老家的村子里还有一户小房子,年迈的父母住在那儿。我还有片很大的桃园。每年春天——也就是现在这个时候——桃花都开得漂亮极了!我们可以无忧无虑地度过一生。我愿意长久侍奉在您左右。”[8]犹大这样对耶稣说道。

“彼得和西门都是渔人,也没有美丽的桃园。雅各和约翰也是赤贫的渔人,对这些人而言,哪里都没有他们能够安度一生的乐土。”[9]耶稣自言自语般回答。

在芥川龙之介所创作的名为《杜子春》的小说的结尾,出现了这样一句话“喔,对了,我刚想起,我在泰山南麓有一间房屋。那房屋和田地都一起送给你,你马上去住吧。现在这个时节,那屋子四周,大概已开满了桃花吧!”[10]。这里所提及的“桃花”盛开的地方,笔者认为与太宰治写到的“桃园”之地极其相似。在先行研究中,有人提到“桃花”盛开的地方,就是中国的陶渊明所创作的《桃花源記》中的“桃花源”。

耶稣在回答犹大的请求中,否定了“桃园”,说没有桃园这种地方,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向犹大敞开过心扉。那么,这是不是就象征着,太宰治在考虑到基督教的本质性问题的时候心里产生的小小的动摇呢?所谓本质性问题,就是东西方文明的差别,太宰治想向西方的基督教寻求救赎,在意识到了差别之后,他开始怀疑西方基督教是否还是会像自己当初信仰的那样真的能救赎自己。

2、极端之爱、嫉妒之心

一个名叫玛利亚的女人,手捧一个盛满了香油的玉瓶,悄然走进了宴客间。突然间,她将那瓶油一股脑儿浇在了耶稣的头上,将他从头到脚都淋湿了。然后,她不但不为这失礼的举动道歉,反而镇静地蹲下身,用自己的头发仔细地擦拭那个人的双脚。在看到了这种情形之后的犹大开始大怒,骂她是个笨蛋,并呵斥她无理。这时候,耶稣却说:“不许责骂这个女人。她对我做的是件美事。”

耶稣对于这个女人的行为并没有生气,反倒庇护她。犹大感到非常不解:“这样不是连衣服也弄脏了吗?而且,把这么昂贵的香油一次倒光你也不觉得可惜?”“光这些香油就得值三百文吧?把它卖了,拿三百文去布施穷人,那些穷人不知有多高兴呢!”[11]并表现出了强烈的反对态度。

太宰治把犹大这种激烈的举动,称之为“ジェラシ”——也就是“嫉妒之心”,但是,这是真的嫉妒之心吗?笔者认为并不是,这只是对于支持玛利亚,庇护玛利亚的所作所为的耶稣的不理解而已。

在太宰治涉及基督教题材的作品中,有四个明显的特点。第一,从《圣经》原著中取材,且取材自《马太福音》的内容最多。第二,经常涉及耶稣的话语和行为。第三,太宰治对于基督教与耶稣的理解,仅仅局限于《圣经》的内容。他并没有理解博爱与平等等圣经的核心教义。第四,太宰治并不是《圣经》真正忠实的追随者,他并没有去过教会,是个无教会主义者。

在无教会主义的影响下,太宰治对于基督教的接受与运用,渐渐陷入了“独尊圣经”的圈子里。这样极端的选择,实际上是与基督教的精神相悖的。太宰治渐渐感觉到自己一直信仰的基督教遭到了破坏,这种破坏不是来自外界,而是来自自己的内心。而这种破坏逐渐演变成了一种抵触性,抵触的矛头便是指向了神灵。他在《越级申诉》这篇小说中提到:“我不相信天国也不相信神灵。”在《维庸之妻》里也出现了同样的语句,“假如有神灵存在,就请站出来吧。”[12]由此可以看出来太宰治对于西方基督教的决不妥协的态度。

“教会には行きませんが、聖書は読みます。世界中で、日本人ほどキリスト教を正しく理解できる人種が少ないのではないかと思っています。キリスト教においても、日本は、これから世界の中心になるのではないかと思っています。最近の欧米人のキリスト教は実に、いい加減のものです。”[13]

太宰治在《一问一答》里这样说道。对于自己一直坚信不疑能救赎自己的西方基督教,太宰治的心里已经开始出现了动摇与怀疑。渐渐开始不能理解,渐渐开始离它越来越远。

这样的太宰治,把自己的影子糅合进了主人公犹大的身上。

3、背叛耶稣

“那个人横竖是死,与其让别人将他交给那些衙役,这件事不如由我来做。这也算是为我迄今为止一意倾献于他的感情做个最后的交代。这是我的义务。我要出卖那个人,痛苦的立场哪!”

犹大在为自己为背叛者的身份试图去寻找正当化合理化的理由。

“您确实是神的儿子,我是知道的!——请宽恕我吧!在这二三日间,我还暗暗寻找着出卖您的机会。现在我已经打消这个念头了!——出卖您?多么无法无天的想法!”

内心久久不能平静的犹大,陷入矛盾的漩涡。选择背叛还是选择继续追从,矛盾的想法一直在犹大心中重复。对于此刻痛苦不安的犹大来说,背叛成为了一个巨大的阴影,盘旋在天空中围绕在他身边让他动弹不得。就连夜里,鸟儿的啼叫声,也变成了吵闹不停的噪音。笔者认为,着便象征着犹大的负罪感与不安。

西方基督教对于太宰治来说,既是精神上的支柱,又是一个想靠近却怎么也到不了的远方。这大概也是属于太宰治的基督教的局限性吧。

一直追寻着《圣经》与西方基督教的太宰治,逐渐认识到了西方基督教并不能救赎自己,反倒会让自己变得更加痛苦与寂寞。最终,太宰治被困在了比过去还要深的负罪感里。

太宰治在跟从基督教的同时,知道自己是不可能完全属于基督教的。如果要具体在《越级申诉》的某一个人物设定里,那便是犹大。犹大并不像其他弟子一样忠贞不渝不动摇更不会背叛,可以说他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基督教徒。就如,太宰治也并不是一个真正的西方基督教的践行者。

三、结语

太宰治于中期所创作的《越级申诉》这篇小说,不仅仅是一个对于圣经故事的简单改编,仔细研读就会发现,主人公犹大的形象有一种惊人的熟悉感。这种熟悉感便是来源于太宰治本人,耶稣是西欧基督教的化身,而犹大便是太宰治本人的缩影,从最初犹大怀抱着对于耶稣炽热而纯粹的爱,逐渐变得不能理解耶稣的行为与话语,逐渐与耶稣越来越疏远,直到最后被困于罪恶感里,陷入矛盾而痛苦的境地。这个过程,笔者认为象征着太宰治本人对于西欧基督教的态度的变化过程。虽然太宰治到后期转变成了完全独尊圣经的境地,理念也与圣经的诫命相悖,但是其思想仍然深刻而鲜活,烙印在每个人的心中,成为不朽的绝唱。

注释:

[1]太宰治.駈込み訴え·走れ???[M].新潮社.1988.

[2]太宰治.駈込み訴え·走れ???[M].新潮社.1988.

[3]太宰治.駈込み訴え·走れ???[M].新潮社.1988.

[4]太宰治.駈込み訴え·走れ???[M].新潮社.1988.

[5]太宰治.太宰治全集(11)[M].筑摩书房.1977:115.

[6]太宰治.鴎.太宰治全集(3)[M].筑摩书房.1973:95.

[7]太宰治.駈込み訴え·走れ???[M].新潮社.1988.

[8]太宰治.駈込み訴え·走れ???[M].新潮社.1988.

[9]太宰治.駈込み訴え·走れ???[M].新潮社.1988.

[0]芥川龙之介.高慧琴等译.芥川龙之介全集[M].山东文艺出版社.2005.

[11]太宰治.駈込み訴え·走れ???[M].新潮社.1988.

[12]太宰治.杨伟.张嘉林译.维庸之妻.斜阳[M].重庆出版社.2008:131.

[13]清水氾 .太宰治と????[M].真菜書房.19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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