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以西

2016-07-04 11:33白英张西昌
中华手工 2016年6期
关键词:河灯砂器砂锅

白英+张西昌

太行山延袤千里,百岭互连,千峰耸立,万壑沟深。

山脉以东,是富庶的华北平原。山脉以西,是高耸的山西高原。

没有平原的便捷,黄土高原带来的,有“塬”“丘”“盆”,还有相对封闭的民风民俗,以及保留完好的村落、手艺。

看惯了江南的精致、北方的粗犷、西南的风情,不妨走进太行山山脉以西,看看这里的小城小村,这里的手艺,如此纯粹、质朴,带着原生的味道,却又如此干净利落。

和顺许村大概是太行山下最著名的小村了,我们就从这里出发,沿着山西45省道,一路向北,从平定走到阳泉,最后来到盂县,一路探索独具太行山特色的村落、手艺、饮食、庄园、民俗……

第一站 士和民顺

士和民顺,和顺县十分低调,虽是牛郎织女传说的故乡,却从来不争抢名声。县下许村却又名声在外,多年前已是国际艺术村,凭借艺术的力量,成为太行山下最热闹的村落。

石头村 泥塑人

和顺县松烟镇富裕村,大名鼎鼎的许村隔壁

第一次见到白福庆,是在许村举办的2015年和顺第三届乡村艺术节上。来自西班牙、美国、澳大利亚、法国等国家的艺术大师相聚在这里,和当地村民一起描绘乡村。

住在许村附近的白福庆也被邀请过来。“跟我谈论泥塑的大多是国内的艺术家,因为国外的艺术家风格不一样,他们不太了解中国这种传统艺术的特点。”白福庆一口地道的和顺口音,“很多人想买,但是我不想卖。我就是喜欢这个,来艺术节凑个热闹。”

石头村里有高人

白福庆居住的富裕村,就在许村旁边。和太行山下许多小村落一样,依山而建,村里的房屋和街道都是条石和石板铺就,高低错落,纵横交织。在大山之中,显得格外恬静、自然,像是从大山里长出来的一般。

和许村的精致不同,富裕村粗犷、原始,虽然也有砖瓦房,但更多的还是石头房,就连屋顶的瓦片都是5厘米厚的石板。白福庆家也是如此,他行动略有些不便,干不了重活,就在村口开了个小卖部,挣些小钱。小卖部的里屋,就是他的泥人陈列室。

走进去,颇为令人惊叹。书桌上、木架上,摆着各种泥人,表情、动作都十分夸张,穿着打扮都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样子,却个个惟妙惟肖。额头上的皱纹,笑起来的神态,都活灵活现。

仔细看,这些泥人都有很浓郁的高原特色。要么端着大碗吃面,要么正挥着鞭子赶着牛耕地,或老太婆给老头子挠痒痒,或牵着驴车带媳妇回家……头上都绑着汗巾,大鼻头,眼睛笑成缝,露出两颗大门牙。

我最喜欢那组老太太在石头院子里舂豆子的作品,石院墙、石房屋、石瓦、石磨、石凳、石舂……泥土将石头院子的场景感表现得淋漓尽致。白福庆显然更喜欢老汉睡觉这组,一个老头躺在院子里,睡得正香,墙壁上刻着诸葛亮那首“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颇有几分比照圣贤的意味。

两年泥塑生涯

白福庆捏泥人的时间很短,从2014年才开始。不过两年,就捏了100多个。

“捏的都是村子里的人。”自幼生活在并不富裕的富裕村,白福庆对村子的感情很深,他捏的与其说是泥人,不如说是过去村里的生活。所以我们看到的泥人,不是在吃面、聊天,就是在耕地、推磨,都是他的记忆。

神奇的是,白福庆从来也没学过泥塑。“没那个条件。”他笑。他也不看画册,或者别人捏的泥人,都是自己琢磨。“我不喜欢捏别人的东西。”

那这些泥人的灵气从何而来?这和他从小就喜欢画画有关。小时候家里没钱,他就凭感觉画,画身边的树、村子、大山。村里人都觉得,乡下人画什么画,能当饭吃么!他依旧我行我素。后来又迷上书法、音乐、周易,打下很好的艺术基础。

两年前,村里开始修建路灯,村口堆了很多泥土。他没事就带了些回来,看着这些黄土,琢磨着捏成泥人或许很有意思。谁知道捏着捏着就上了瘾,这两年时间都花这上面了。

他很热心地展示捏泥人的过程。“这里的土黏性大,很适合捏泥人。”我伸手捏了下,果然很细,没有颗粒感,还很软。在面盆中揉搓一番后,就开始了捏制。他的工具很简单,勺子、木板、镊子,大部分时候都是靠手。不过一个小时,一个惟妙惟肖的泥人就捏好了。

刚开始的时候,白福庆也捏不好,那就再来过。“不要怕失败,不要怕不好。”如此乐观、豁达。难怪他捏的泥人都是笑脸,咧着大嘴,笑得十分夸张。

富裕村和许多小山村一样,年轻人都去了外面。白福庆捏过去的人,过去的生活,是希望给村里的年轻人留下一份记忆,告诉他们,祖辈曾这样生活过。

直到这一刻,才算懂了,为何他从不出售作品。

牵绣娘范素萍

和顺县义兴镇团北村,卉峰手工绣艺中心

第一次见到范素萍的作品,便被震撼到了:图案中心是 “阴阳符”,内层6只金色小蝙蝠,往外是6只“虎形葫芦”,最外边是6只龙首。乡土气息很浓,但构图饱满,造型精致,尤其用色,大胆得超乎想象。立刻便有了去她家乡一看究竟的念头。我想看一看,她是在怎样的环境中创作出如此震撼人心的作品?这个绣品,属于什么绣种?

牵紧的刺绣

一个天气晴朗的午后,我踏上了晋中黄土地。

范素萍的家在和顺县团北村,距县城有5千米。一路向西,渐行渐深,虽然风光秀丽,但道路也越来越蜿蜒,明明白白地诉说着,这里的偏远。我想,只有亲自走一趟她走了无数次的山路,才能体会她绣品里浓烈的情感和饱满的热忱。

新修的公路途经村口,和许多村民一样,为了更加便利,范素萍也卖掉了祖上的老宅,搬到了河边桥头。新盖的混凝土房子,正是她一针一线做刺绣挣回来的。“哎呀!神风可把你给吹来了,我们这里山大沟深的,来了就多住几天!”范素萍的笑声爽朗,如她的绣品,大方自然。

“我自小就喜欢画画。那时候没书看,就整天去庙里,墙上有很多壁画,我就照着画。但是家里穷,母亲就笑话我,说我痴心妄想。”范素萍讲起童年,不时大笑,“我的手艺是跟奶奶和母亲学的,尤其是奶奶,特别鼓励我。”13岁她就能做鞋垫、虎头鞋和枕顶了。20岁时,她嫁到团北村。五六年后,就开始带着村里的妇女绣鞋垫、葫芦、童鞋、童帽……2001年,大连的一位老板找她订做了100余套(每套12双)鞋垫和10余套杯垫、粉盒套等实用绣品。“这样,很多人都愿意跟着我干了。”

“这个叫‘牵绣。”范素萍拿出作品介绍。虽然是第一次听说,但牵绣的历史久远,可追溯至战国。据说晋献公在他大婚之际,令宫中能工巧匠用金箔制作出10种果子造型的金花缀于鞋上,让新娘子穿上以宣扬晋国吞并了10个国家。民间无金箔,工匠就用彩线绣“十果鞋”。为了结实、耐磨,用多层布裱糊,有时还需要填充棉花形成堆鼓。这需要较大的手劲,每一针每一线都必须用力牵紧,故称“牵绣”。范素萍伸出双手,果然手指粗糙,茧也很厚。

牵绣选料讲究,首选棉布,其次是缎、丝。“不用现代化纤布匹”。线的选择也很严格,必须是金丝线、银丝线、电脑绣线、蚕丝线。唯一没有限制的,是色彩,只要作品需要就大胆用。“牵绣最大的特点就是,它天马行空,构图和配色不拘一格,且只能手工制作,没有任何机械可以替代。”

盛开在太行山的花

2006年,范素萍成立了卉峰手工绣艺中心。“卉峰”是一位从事县志编撰的朋友为她起的。“卉”指“花儿”,是山西当地人对于刺绣的俗称,“峰”指太行山顶。合在一起,就是“太行山顶的刺绣工艺”。

成立了绣艺中心,她肩上的担子就重了起来。不但要组织本村妇女刺绣,绣品也从传统的实用物件转向装饰类的美术品。2007年,她还应邀在昌兴职业技术学校开办了刺绣手工班,学员足足500余人。这年秋天,她被临近榆社县兴晋绣艺专业合作社聘去传授牵绣技艺,带动了2 000余名妇女用刺绣改善生活。如今,这些绣娘多以绣鞋垫为主业,年收入上万元,切切实实地让“花儿”盛开在了太行山。

2009年,范素萍赴苏州参加“国家级刺绣艺术研修班”的培训。“到苏州学习的这段经历,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她很感慨,“那是我第一次出远门,实在没钱,丈夫也不支持,只好东拼西凑借了4 000元。”一路上,她眼泪止不住地流,只想着要珍惜这次机会,要做出成绩。

这次学习,唤醒了她对乡土刺绣的情感,也打开了她艺术追求的心门。秋季结业展上,她创作的《和谐中国》备受好评。在2009年杭州西湖博览会上,一举夺得“天工艺苑百花杯”的银奖。未夺得金奖是因为作品有点瑕疵,图案上隐约可见一根浅浅的线条。次年,改进后的《和谐中国》被送往上海世博会参展。

此作呈圆形,底布是粗棉布,将和顺的童鞋、童帽上的老虎和龙,配以牡丹、蝙蝠和阴阳八卦等纹饰。谁也没想到,重新组合后的传统元素竟有如此独特的视觉效果。其造型精致、色泽强烈、肌理丰富、构图饱满、寓意吉祥,不输任何一位大师的绣品。

毫不夸张地说,《和谐中国》的出现,使偏于乡土、实用而陷入贫弱的中原刺绣显露出一丝希望:原来,司空见惯的传统绣品,也可以通过形式的转换和趣味的提升,进入时代审美的行列。

范素萍翻出自己多年来设计的图样,足足上百份,看得出是花了无数心思精心绘制的。“这些基本都是我晚上画的,白天要干家务和农活,晚上才能静下心来画。我没什么文化,但是脑子里有很多图样,都是我自小就不断积累起来的,像泉水一样往外涌,我一定要把它们画出来。”

“为工忌巧,持之以恒。”我想,只有心怀美好图景并不断为之奋斗的人,才能到达工艺的至高境界。大山里的范素萍,无疑做到了这一点。

第二站 古州平定

古州平定,长城古关垒垒,山脉层叠蜿蜒,自古『民风清简,好尚文章』。清代以来,更以『文献名邦』名扬天下。其山山水水无不彰显着这块土地的独特环境和文化气质。

平遥的牛肉太谷饼,清徐的葡萄甜透心。

阳泉煤炭有名声呀,平定的砂锅亮晶晶。

山西民歌《夸土产》,唱遍了三晋大地,也唱出了平定砂器的盛名。每当听到这首歌,仿佛眼前浮现出烧砂器的熊熊炭火,耳边响起推着装满砂锅的小车走街串巷的叫卖声,闻到餐桌上大小砂锅烹出的美味……

龙字砂壶悦帝心

常家沟小村是探秘平定砂器的首选。

很顺利地就找到了经营规模较大的鑫杰陶艺公司,意外的是,经营者张彦杰并不是饱经风霜的传统艺人,而是一位80后。他穿着时尚的格子衬衫,身后是堆积如山的银灰色砂锅。砂锅是古老的,这一抹亮色却生机勃勃。

刚坐定,张彦杰便滔滔不绝地讲起平定砂锅的过去。平定久为砂器之乡,自古以“耕陶为业”,与这里蕴藏丰富的优质黏土相关。“我们这里叫‘坩子。”坩子是烧制砂锅的极佳材料,加上储量丰富的优质无烟煤,唐朝,平定砂锅已成为当地手工业的大宗。宋朝已很有名气,明清时期更是声名远扬。

相传,康熙皇帝有恙,太医把脉开方,并特别叮嘱要用山西平定的砂壶煎药。当时宫中没有,宫里只好命人星夜赶到平定采买。喝过砂壶煎出的药,康熙身体很快康复。龙颜大悦下,在砂壶上题了一个“龙”字。康熙的御笔,使平定砂器身价倍增,京师客商纷至沓来,平定砂器成了京晋冀一带红极一时的抢手货。尤其“龙字壶”,被誉为煎药神器。这便是“龙字砂壶悦帝心”的传说由来。

曾经,平定砂器与浑源砂器、宜兴紫砂齐名,并称“三鼎甲”。

危机出现在上世纪90年代,消费理念的转变,人们不再用砂器煮饭、煎药。各家砂货厂相继倒闭。

张彦杰却觉得砂器历史久远,总会有出路,坚定地在家乡把鑫杰陶艺开了起来。

黄土里生泥手做

千百年来,平定砂器的烧制工艺全凭经验积累、心授口传,有筛土、和泥、捏坯、成形、烘干、窑烧、烟熏等10余道工序。

时代在更替,平定砂器的制作也有了变化。我来到车间,宽大的空间里有烘烤室、烧制间,以及分成一个个小房间的砂锅制作间。制作间门口堆放着一大堆黑乎乎的泥巴。张彦杰说:“这是已经加工好的原料。”采挖回来的黏土,粉碎成颗粒,加水揉和,反复翻打,直到泥团不沾手,才能制作各种砂器。

制作车间里,一个40多岁的手艺人正在制坯。他面前是一个圆轮盘,直径超过半米。他先铺一层黄土粉,再抓上黑泥,像巧妇一般,在轮盘上翻来覆去地揉。直到揉得软硬适中,才旋转轮盘,并不断用手拍打,瞬间泥团就变成薄厚均匀、表面光滑的圆饼。他拿来模具,底朝下放在圆饼中间,再度旋转轮盘,一会砂锅的雏形已成。手艺人用毛毡蘸水把边打湿,再用“砂刀”把坯口切齐,砂货坯子就做成了。最后,他拿起印章,郑重地印下了“平定砂锅”四个字。

砂锅师傅叫赵培海,常家沟村人,从爷爷那代起就开始制作砂货,父亲赵联堂曾是村里手艺最好的砂锅艺人。上世纪80年代,他们家曾是村里制作砂货的“万元户”。小时候,父亲在院里捏砂锅,他就在旁边玩泥巴,像现在孩子玩橡皮泥一样,想捏什么就捏什么。就这样,不知不觉学会了捏砂锅。前几年,砂锅业不景气,曾做过别的营生。不过,做来做去,还是做砂锅最顺手。“别看这做砂锅手艺小,全家人的生活都靠它了。”

火中涅槃演传奇

砂锅最绚烂的时刻当属出炉的瞬间。

张彦杰领我来到烧制现场,在一片老式民房中央,场地不大,靠矮墙有一排10多个火眼的红砖槽炉,据说已经用了上百年。槽炉烧锅时,加上炭,点着火。待炉火熊熊燃烧时,窑工们将要焙烧的砂器一件件在每个炉眼上码好,然后用铁竿将圆形笼锅扣在每一组炉上。大约1小时后,砂锅就可以出炉了。

那一瞬,轻烟腾空而起,红红的火苗蹿出槽炉,场面甚是壮观。长叉挑起的笼锅挨个离开炉子,一个个通红的砂锅在火光中诞生。

此刻温度很高,烧窑师傅都带着自制的护具,以抵挡炉火的烘烤。古怪的装扮像是从远古穿越而来。最繁忙的时候,槽炉边要站两个人,一个挑笼锅,一个叉砂锅。挑笼锅的迅速将笼锅挑起,叉砂锅的立刻将锅从炉上用铁叉叉到旁边早已掘好的铺满木屑的土坑里。顷刻间,坑里蹿出一大股火苗,熊熊燃烧,场面惊险。挑笼锅的再迅速挑起笼锅盖到土坑上,把锅盖严,大火立刻转小,从缝隙中向外吐着火舌。

半小时后,揭开笼锅,亮晶晶的砂锅,闪烁着一层炫目的镀银光芒,跃然于眼前。

烧制过程如此简单,结果却又如此神奇,叫人不可思议。

平定砂锅与众不同的,便是这层特有的、亮晶晶的光泽。“秘诀”正是挪动到土坑的这一过程。坑里木屑燃烧,其中的釉脂给土黄色的砂锅上了一层黑釉,从此亮晶晶、光闪闪、无砂眼、无裂纹、不夹生、不变形。“烧制过程中特别注意两个‘急—急起温、急降温。”张彦杰说。火候的把握由富有经验的砂匠“火头”来决定。

跑了两天,总算看懂了平定砂锅的制作。看着仓库里的砂锅,想想制作的辛苦,不由得多了几分亲切。

这个80后年轻人,保持纯手工制作砂器,也大胆创新,给砂锅加装手把、盖把,并重新设计了包装。“平定砂锅烧饭不变色、煎药不变性、炖肉不变味。”张彦杰很自豪,也信心满满。也许他对平定砂锅做出的创新还不够,但坚持下去,就是对手艺最好的传承。

文亮刻花

平定县冠山镇冠庄村,平定文亮刻花瓷砂器研究所

灵心酿精物,妙手成万端。

浴火浑不怕,出炉似涅槃。

张文亮,17岁初中毕开始学习制作平定刻花瓷,如今成为专职玩黑泥的人。“一坩二压三筛土,四踩五捏六入炉,七煽八杈九熏烤,十分质量十分苦。”他跟父亲学会了黑釉配料,跟大爷学会了烧窑,跟舅父学会了手工拉坯,跟师傅学会了雕塑,进设计班学会了设计。

每天,他都在自家老院做坯、烧窑、刻花,黑色的泥土“染”花了他的手,指头却依然轻巧、灵动。院内一座座土陶窑、马蹄窑、倒焰窑、梭式窑,敞着的窑口像是在诉说着刻花瓷传承的艰辛,又像是在书写着刻花瓷的传奇。

二月二打灰城

平定县石门口乡石门口村

“二月二日前夕,以石灰围垣屋,以为禁龙孵。又用灰作窖,中填五谷,覆以石,晨起开窖取粟,以兆丰年。”

―清 乾隆《平定州志·风土》

石门口村背倚大山,一座座石头院落保存得原汁原味。日头还未升起,村里已经热闹起来,“打灰城”大戏开始上演。

信步走入一户农家,主人魏喜奎熟练地手抓白石灰在地上撒,一会是一条直线,一会是一个圆圈。一阵忙活后, 犁、耧、耙、盖等农具结结实实地“打”在了地上。魏师傅并不停手,又在院内打上一个个元宝,再打一把九股耙,并打上石灰线引入院心,在院心再打个窖将五谷撒入其中,最后再引到上屋财神供前,意味着“招财进宝”。

徜徉村中,灰窖大同小异,它是一种特殊的符号,也是立在农民们心中五谷丰登的粮囤子。这以大地当纸绘成的图画,如此原始真切、朴实无华。它是农家人心中的美好愿望,期盼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粮满囤、米满仓……

六月六放河灯

平定县娘子关村

河灯明,河灯亮,河灯漂在河面上。

我为河神放河灯,河神为我降吉祥。

“六月六,大河大水斗一斗。”这是流传在太行水乡娘子关的一句俗语。

农历六月初六是“河神”的“生日”,娘子关村里紧靠河岸的住户和常年在河中谋生的村民都要放河灯祭祀“河神”。去的路上,我心里充满了好奇:河灯是什么样的?怎么放?

来到娘子关,走进一户临泉马姓院落。真是一处典型的“水上人家”,精致的石砌房屋,清澈的泉水流进院内,欢快地穿越而过,泉下水草和卵石清晰可见。

让小院生机盎然的,是小桌旁一群正在制作五颜六色河灯的女孩子。小院主人是个精神矍铄的婆婆,她热情地招呼我们坐下。“你们来对地方了,糊河灯可是娘子关村的‘专利。”只是这个“专利”工艺,村里家家都会。

糊河灯很讲究,不但要糊出形状,还要掌握好平衡,不能让河水浸湿吞没,否则就会变成“黑灯”。河灯最古老的做法是在罐瓶、瓷碗里头点上灯。后来,河灯改用木板做底座,再用各色腊光纸糊成。娘子关村的河灯又有所改进,底座由木板变成了轻便的泡沫板,麻油灯也变成了蜡烛,但四周用彩纸糊制的程序还是延续了下来。

入夜,要掌灯了。

村里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者带领大家来到河神庙前,老者点亮桌上的蜡烛,将纸钱、贡香点燃放在桌前地面上,拍净身上的尘土后,表情严肃地面对流动的河水磕头、作揖,嘴里还喃喃地祈祷着……这一刻四周静极了,所有人都是一副虔诚的样子,连顽皮的小孩也不敢吱声。待仪式结束后,放河灯就正式开始了。

首先是在平阳湖上放,糊好的五颜六色的河灯由船工运到平阳湖上游的二码头,然后放在奔腾的河水里漂流而下。原本漆黑一片的河面,突然闪亮起来。飘动的灯火,在河上随着流水移动。再看村中的河道,盏盏河灯顺流而下,不一会就聚满了水面。灯光与水色相互辉映,远远看去,水面上星光点点,如同银河落入凡间。岸上爆竹声声,水上彩灯摇曳,一派喜庆。河灯盏盏映流水,河畔古村不夜天。这个夜晚,凡是有水的地方,就有灯的影子。

禁不住这喜庆的气氛,我接过一盏河灯,轻轻撒开手,小心翼翼地放入水中。带着难以言说的情感,只觉河灯美得别样婉约。这灵动的水、华彩的灯、浪漫的星光、轻缓的微风,灯光闪烁一下摇曳一回,心也跟着跳一下,直到河灯随那汩汩的清波,渐渐地远了,心儿也似乎让那烛光牵去了。

再看看古村里慈详的老人、刚毅的汉子、俊俏的媳妇、天真的孩子,烛光映红一张张笑脸,每一双眼睛里都燃烧着希望。河灯带着乡亲们美好的心愿在水面上悠悠飘荡,10只、100只,水面的河灯越来越多,最后连成一片,如天空中闪烁的点点繁星,每一点星火都带着一个祝福、一个希望,在静静流淌的河水中逶迤徜徉。

第三站 三晋要冲

阳泉,有泉五处,终年涌漾,泽润一方。地处『三晋要冲』,地势险要,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

银圆山庄 直挂山崖

阳泉市郊的平坦镇官沟村

从阳泉出发,一刻钟工夫就抵达了官沟村。一座自山脚拔地而起的山庄扑面而来,即刻被眼前这唤作“银圆山庄”的古堡式张家大院惊呆了。近乎直立的崖上“悬挂”着一排排石基砖墙的院落,层层相叠,座座相摞,随山势耸立于半空之中。沉静中散发古韵,大气中饱含沧桑。

层楼迭院大宅门

站在高处远远望去,官沟村是典型的两山夹一沟。张家大院坐西朝东,依山建在山崖上,左依逶迤缠绵的菜山,右傍九曲蜿蜒的官沟河。四周松苍柏翠,柳青槐茂。整个建筑群由低到高逐层而起,鳞次栉比,有如卧在半山腰上的一条巨龙。晨可聚纳阳光之温暖,午可迎南来之爽风,缓坡可避涝淹之患。既有商家庭院之大气,又有农家山庄之清秀,说不出的气派!

这个阶梯式庭院建筑群上下落差50米,讲究的是“辈辈向上”。与其称为“大院”,倒不如称为“城堡”。据说张家远祖张文秀于明末清初迁居于此,张家先人一副挑担闯关外,经过几代人的苦心经营,到民国初年,进入鼎盛时期。张家大院从清代中叶开始修建,花费10年时间才建成,至今已有400多年。

如今上下11个院落,从底层到顶层,分上巷和下巷两级通道,共有窑洞125眼,房屋185间。整座建筑可以说是院中有院,窑中有窑,房上有房。

想进张家大院,先踏上一条由砂岩石条垒砌的大坡。行至岔道口坡道又分成南北两路,远远观看,像是两手合腕托着一个大大的元宝,矗立于元宝之上的正是张家大院。再看脚下的坡面,大块的石板和石片,随不同地形坡度,或平铺,或竖铺,各具特色。坡边的围墙高0.7米,坚固厚实,可作歇脚之用。两条坡,南坡通向后山,北坡才是进庄的道路。

张家大院之所以被称为“银圆山庄”,和这两道大坡密不可分。1920年华北大旱,张家筹办西乡赈灾事宜。主持家政的张士林善良开明,为了让赈济的银圆真正送到入受灾人的手里,想出“以工代赈”的办法,出资整修入庄的南北坡。事后结算,南北坡上的整修石料平均每一块折合银圆一块。感念张家的恩德,这道坡就被喊成了“银圆坡”,“银圆山庄”也因此得名。

明窑暗道建筑奇

步入山庄,街巷宽阔平整,上下院落之间的坡道全部用防滑的石条砌成,实用且讲究。站在院落高处,整个大院尽收眼底。

徜徉在这幽深的大院之中,精美绝伦的“三雕”随处可见:抬头木雕在目,俯看石雕在前,转眼砖雕随之。件件构思精巧,可谓片瓦有意。精美照壁五捧寿,闪屏门楼前斗拱,挂落廊心柱础石,匾额帘棂门窗罩,不愧建筑艺术的宝库。

大院还有神秘之处,这偌大的建筑群有1/3在地下。10层建筑的上院下房、明窑暗洞,不仅有明路相通,还均有暗道相连。随意进入一处杂物间,揭开门板就进入了暗道。暗道由青砖砌成,窄得只能通过一人。沿着台阶摸索上行,来到一个隐秘的小门,推开顶板,发现正站在另一家人的厨房里。果然奇妙!

这里几乎每处院落都住着人家。也没有进行过多的包装和修饰,都是“素面朝天”的天然院落。张家后人依然生活在这里,就这样原原本本地呈现给游人。恰逢一户人家办喜事,乡村宴席热火朝天,一对新人喜上眉梢,给这古老的大院增添了无限的生机与活力。

众多大院中,最具代表的是张士林曾居住的忠信堂,正面是三孔窑洞,前墙青砖挂面,当中三间做客厅,并以雕木画屏隔成左右两个暖阁。正房门前两个门柱支撑着大门上方的廊檐,木雕精美,彩绘细腻。廊檐两角高高翘起,如高空飞翔的大鹏,如今虽有些破旧,但依然可以读到它当年的辉煌。屋内展出的是张士林的生平业迹和遗物,正中悬挂“急公好义”匾额,无言地印证着主人的品格。

微风徐徐吹过,张家大院的上方也飘起了袅袅炊烟。走在曲折回环的银圆山庄,仿佛走进了历史的街巷;沉浸民风浓郁的官沟小村,又好像回归到绿意的田园。一座大园就是一部历史,历史的幽远和沧桑是这样的耐人寻味,让人叹为观止。

红稠饭

阳泉市郊区西南舁村

红稠饭,原料是红小豆、南瓜、小米。选料要用上好的红小豆、老南瓜、当年的新小米。烧开了水,下红豆煮,红豆快熟时,加入小米、南瓜再煮至黏稠,用擀面杖搅动,使得红小豆、南瓜、小米均匀地混合在一起。盖好锅盖,关掉火,再焖一会就好了。

做这些饭很辛苦,如果计划早上吃,前一天就得准备原料。从凌晨5点多开始上火制作,全靠小火慢熬。正因如此,开锅后色泽才能深红如朱,味道才能醇厚香甜。它有粥的香糯,米的粘稠,饭的瓷实。老乡们曾编了这样的顺口溜:“红稠饭就是好,小米豆类营养高,就上酸菜味更妙,男人吃上性格好,女人吃上不长膘,一顿一碗能吃饱,价廉物美味道好。”

彩面塑

阳泉市某小区付海云家

“捏的什么呀?你说是啥,就是啥!捏一个猪八戒吃西瓜,捏一个唐僧骑大马,捏一个沙和尚挑着箩,再捏一个孙悟空把金箍棒耍。”

―儿歌《捏面人》

一团面能做什么?在普通家庭主妇的手里,也许只能做出各式各样的食物,但到了彩面塑艺人付海云的手里,一把小小的塑刀,一团多彩的面团,挤挤压压间,栩栩如生的艺术形象便在手中呈现。形态各异的民间人物,造型逼真的戏曲故事,惟妙惟肖的花鸟鱼虫,憨态可掬的十二生肖……

第四站 遇见古村

太行深处有人家

盂县梁家寨乡大汖村

许多人都听过,太行深处有人家。但太行山究竟是什么模样?人家如何?大部分人都没有切身体会。

当钻进大山的沟壑,沿着只能开一辆小车的土石山路前行;当看着清晰在眼前的太行山容颜,以及从未见过的嶙峋巨石;当弯弯拐拐地爬上山西盂县大汖村,才真正感受到了什么叫大山深处,什么叫深山人家。

大山里的“布达拉宫”

山路转过一个弯,整个村子便呈现在眼前。村落正前方是一片大约30平方米的平地,一棵主干5米多粗的千年古槐,数十条枝桠蓬勃而蜿蜒地伸向高空。往前瞻望,是一斜坡大小相仿、错落有致的房舍,每面外壁上都透着一两孔黝黑的方窗,仿佛大山的眼睛。

整个村落建在一个石坡上,顺势而上,层层叠加。房屋都用石头垒成,墙基多为光石垒砌,上围的墙泥赭中泛白,露出些许不规则的石子,是名副其实的石头村。尽管百余院落之中有30座已坍塌,40座摇摇欲坠。然放眼一观,仍颇有几分布达拉宫的气势。

挂在巨石山坡上的山村,没有普遍意义上的道路。四通八达的小巷全部用石板或石头铺成,连接着每个院落。

大部分院落已是人去楼空。快到村顶时,才看到一座小院里晾了几件衣服,边上摆着栽了大葱的花盆。我敲门,里面传来各种声音,汪汪、咩咩、咕咕。一声男人的呵斥:“消停点,有客了。”一个50多岁的汉子,热情地把我迎进院里。小院不大,地是石头面的,台阶也是石头的,三面依势盖着房子,一面朝向大山。院里的墙上挂着原始农具,屋里的顶棚和墙上糊满了报纸,家里摆着古老的风箱、水缸……

汉子有些拘谨,他端出了自己炒的瓜子,就低头不语了。我止不住好奇,问起了村子的前世和今生,汉子跟我讲了起来。这个村子叫“大汖”,“汖”字在康熙字典里读[pìn],但当地人念[chǎng]。山水为汖,表示水从山上流下来,就是瀑布。原来进村的山口有三条瀑布,所以得名。20多年前,大汖村还有320多口人,现在常住人口只有17人。其中,最大的86岁,最小的50多岁,便是他了。说到这里,他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古村的宁静生活

以前村子里好久也见不到一个生人。而今,因为古村保存完好,一些探险、游玩的人不时地闯入。村民见到游客,总会热情招呼,去家里喝点水、歇歇脚。他们对游客一点也不陌生,来来往往的游客为古村添了几分人气,像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

走进村里仅有的几户人家,家家都养羊、养鸡,过着恬静的生活。一位身材结实、笑声爽朗的大娘家长里短地聊得很热乎,手里也不闲着,她拿着几根粗细均匀的高梁杆子,上下翻飞,穿针走线。看我一直盯着她,她自豪地说:“这是在做篦子,做好后,可以放饺子,晒果干,用处不少,来这里的游人顶喜欢这个。”大娘看我想要,麻利地做完了手中的篦子。然后又拿出两个,“就这三个了,你带走吧。”

走进村里最高处的人家,是老夫妻二人。老头子在炕沿下舒服地晒着太阳,老太太端坐在炕的正中间,手里飞针走线地纳着坐垫。见我们拍照,笑说:“都老眉老眼的,有什么好拍的。”老人忙前忙后为我们准备饭菜,喷香的土豆丝、热腾腾的馒头、清淡的米汤。老太太不好意思,“村里火不行,只能做这样的饭菜,不过好吃着呢。”

看这生活在太行山深处的人家,自然、无拘无束,真觉得这里就是世外桃源。他们的幸福荡漾在眉宇间,反观在都市生活的我们,每日奔波忙碌,已然忘记快乐和幸福的滋味。

大汖不大,村也无名。阅读它,我们可以知道,人类曾经这样走过。我不知道,在太行山脉像大汖这样的古村还有多少,但我知道,随着时光流逝,这样的古村会越来越少,越来越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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