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锈

2016-07-11 02:30高笠鑫
参花(上) 2016年7期
关键词:秃子王伟麻子

高笠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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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全国的古玩市场异常红火。在城西的古玩市场,有一条三百多米的长街,两侧店铺林立,装饰古朴典雅,透露出浓郁的古风。店铺里,陶瓷、字画、古籍善本、红木家具、珠宝、牙雕、玉器、紫砂等,应有尽有。马路两侧,长龙似的地摊延伸着,摆的都是些杂七杂八的老物件,档次自然略低一些。平日里,当初升的第一缕霞光照在古墙上,人流就开始涌进,一直热闹到日落西山。要是赶上节假日,那人山人海的场面,那杂乱的吆喝叫卖声,甚是壮观。

在古玩市场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有一对夫妻,只要他们出现,人群自然会为他们让开一条小道,他俩就像明星走红毯一样,在人们倾慕的眼神里款款而行,十分引人瞩目。这对小夫妻无意间成了古玩市场的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女人叫张晓南,二十多岁,如一朵娇羞的百合花,一头乌黑卷曲的长发,皮肤白皙,明目皓齿,一双大眼睛就像天池水一般纯净。颀长的身材,穿着时尚得体的衣服,走路的姿势比芭蕾舞演员还好,婀娜多姿,楚楚动人。用“地摊王”老王婆子的话说:“这人咋长得这么俊,像水葱似的,比那电影里的明星都好看。”只要张晓南在古玩市场一出现,就经常有些摄影爱好者对着她偷拍。每遇到这样的事,张晓南就更是挺胸晃胯,有意无意地走模特步,美滋滋地享受这些羡慕和有些贪婪的目光。

男人叫王伟,三十多岁,身材高大魁梧,英俊潇洒,举手投足之间有一种优雅的气质,光是外形就让人着迷。他创办了一家公司,由于头脑灵活,善于交际,朋友多,公司发展得很快。这样事业有成的男人自然也成为人群中的焦点。

两人有个儿子,妻主内夫管外,日子过得甜甜蜜蜜,有滋有味。

王伟有个爱好,那就是喜欢收藏钱币,所以有事没事他就会来古玩市场溜溜,找他喜欢的东西,碰到可心的就买点儿。因为经济条件好,所以他只买不卖,一来二去,藏品有了不少,也收藏了不少难得的珍品,在古玩界也算小有名气。

王伟每次到古玩市场,都会到宝泉斋看看。宝泉斋的老板叫张有德,四十多岁,中等身材,油亮的鼻子上架着一副眼镜,总是一张笑脸,跟谁都客客气气。因为小的时候天花没出好,长了一脸的麻子,因此人送外号“张麻子”。时间一长,大家都不记得他的大名了,见面都叫他张麻子。老辈人见到他,干脆连他的姓都不叫了,就叫他小麻子,他也乐呵地答应。俗话说,人无外号不富,张麻子的买卖还真应了这句话,做得风生水起,远近闻名。

张麻子以前是中学语文老师,在孩子和文学之中练就了一副儒雅的风度。他自己有个儿子在外地上大学,听说他老婆出生于书香门第,如今是某个大学的副教授,很有学问。张麻子为人厚道,有素质,凭眼力功夫挣钱,做买卖不争不抢,有均有让,谁家有个大事小情,能帮的他都帮忙,几年下来,钱没少挣,还混了个好人缘。

张麻子是玩邮票发的家,后来发展大了,什么秦半两、汉五株、方孔铜钱、银币大洋的,都没少倒腾,现在算是个收藏大户。张麻子对钱币收藏及鉴赏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他看钱币眼力之好,也得到了行里人的认同。

王伟收藏钱币,自然少不了和张麻子交往,俩人脾气相投,经常互相探讨有关收藏方面的知识,亦师亦友,关系越处越好。王伟收藏到什么新品,都会让张麻子给长长眼(古玩行话,鉴定真伪)。

小两口每次来古玩市场,必到张麻子店里坐一会儿,也经常带些礼物,一来看看张老师,二来了解行情,一举两得。两家的关系也就越处越近。

那年“十一”国庆节后,张麻子心里总有些不安,以前王伟夫妇一星期至少来两次,可这一晃几个月过去了,他俩连一点儿音信也没有。张麻子也问过别人,可都说不知道,这古玩行里有规矩,就是别打听谁干什么去了,买卖了什么东西,挣了多少钱,这算个人隐私,犯忌。因为是老熟人,张麻子就格外牵挂,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儿。

转眼间小年快到了。这一天,张麻子一个人在店里,正拿着计算器一边点货,一边算这一年的往来账。猛一抬头,就看张晓南领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进来了。张麻子吓了一跳,只见张晓南面容憔悴,目光呆滞,像是大病初愈的样子。穿着也不那么讲究了,衣裤好像很长时间没洗熨过,皱皱巴巴地裹在身上。再看小男孩,早前清秀白皙的脸庞已经冻成了暗红色,小小的身体在单薄的衣裳里瑟瑟发抖,他也没戴帽子,两只耳朵冻得肿了起来。两双大眼睛也没有了以往的神采,眼圈通红,显然是刚哭过,脸上的泪痕还没来得及拭去。

张麻子忙问:“咋了,大伟咋没来呢?看孩子冻的,快坐下喝杯热茶。”不提王伟还好,一提王伟,张晓南的眼泪就好似决了堤的洪水,“刷”就下来了。

“咋回事,哭啥呀!别哭,遇到啥难事了跟大哥说。”张麻子忙劝道。男人都怕女人哭,特别是漂亮的女人在面前梨花带雨的,谁也受不了。这凄凄的哭声弄得张麻子又心痛又着急,心跳都加速了。

这一问,张晓南的眼泪更止不住了,劝了好一会儿,她才止住了哭声说:“十一之前,王伟的公司一直在扩大规模,渔网撒得太大,一时间资金周转不过来,他就请了几个要好的朋友吃饭,请他们帮忙筹集些资金。事情谈妥了,他们一高兴,哥几个喝大了,结果在回家的路上出了车祸,人当场就不行了。这起交通事故主责在王伟,车报废了不说,还得赔偿对方不少钱,家里的那点存款都赔给人家了。我对公司经营一窍不通,办完王伟的丧事,公司的人就散了。他一撒手走了,一句话都没有留下,这可让我们娘俩怎么活呀!”说着又大哭起来。男孩的小手紧紧拽着妈妈的衣角,眨着懵懂的大眼睛,一会看看张麻子,一会看看妈妈,小嘴抿成了一条线,眼睛里含满泪水。看着这对无依无靠的母子,特别这可怜的孩子,又想起了和王伟相处的几年,张麻子心里一阵难受,也掉下了眼泪。

张麻子拉着孩子的小手说:“王伟走得突然,这事谁摊上也受不了,你心里的难受哥能理解,可得往宽了想啊!孩子还小,今后的日子还得过,你们娘俩过好了,大伟才能放心地走啊。他活着的时侯,我们兄弟俩关系不错,现在也照样,我老张的为人你也知道,你要是信得着我,就听大哥的。有大哥在,你啥也别怕,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你没事的时候常到大哥这儿来,一是散散心,二来也得学着干点啥,你得挺起来,得学着自己生活,你要是病倒了,孩子咋办啊!”张麻子真动了恻隐之心。

张晓南哭完了,觉得心里好受了点,领着孩子要走,张麻子强留着她们娘俩吃了顿饭。在饭桌上,孩子吃得狼吞虎咽的,看得张麻子一阵心酸。

张晓南没啥亲人,也没工作,平时只是带带孩子。过去,外头的事都是王伟处理,他这一走,公司没了,收入也没了,时间一长,这经济就是个问题了。因为没有了经济来源,也没有其他办法了,张晓南就想把王伟收藏的东西卖一些,以此维持生计。可她对钱币市场的行情不懂,又不知道咋卖,怕卖不上价,吃了亏。经这几年的接触,她知道张麻子人品不错,不会坑她,为此,张晓南常到张麻子的店里来,拿些钱币让张麻子帮着卖。看她们母子可怜,不管钱币值不值钱,张麻子会都留下,有时还多给些钱,就是为了帮助他们娘俩一把。张麻子得空的时候,还教她怎么做买卖,怎么样鉴定真假。

这一年,张麻子帮了她不少忙,张晓南打心里感激,就像是找到了亲人一般,大事小情都要和张麻子商量。俩人之间没有隔心的话,时间一长,也就有了感情,不知不觉中,张晓南把“张哥”中的“张”字省略了,直接管他叫“哥”。这爱情的火焰燃烧起来还真不好控制,大有燎原之势,张麻子也学会了说谎,经常不回家。纸里包不住火,古玩行里的人求真,总想知道点内部消息,所以常有人当着他俩的面,开张麻子的玩笑,说他老牛吃嫩草。张麻子只是笑,也不争辩,张晓南虽然嘴上说他们是胡扯,可心里也说不出是个啥滋味,张麻子比自己大二十多岁,一脸麻子不说,还有妻子,有孩子,自己算个啥呀!想是这么想,可感情这个东西有时候就不受控制,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呀!张麻子也是这样。

知夫莫如妻,一来二去,张麻子的老婆有了察觉。有天,张麻子和张晓南正在店里盘算着下个月去北京参加钱币会的事,张麻子接了个电话就出去了,留下张晓南一个人看店。过了好长时间,张麻子才回来,他脸色沉郁,也不说话。

张晓南问:“你这回来就不高兴,见着谁了?”

“我爹!”张麻子黑着个脸说。

“你爹不早死了吗?”张晓南满脸狐疑。

“唉!”张麻子长出了口气,“见我活爹!我那儿子比我亲爹都厉害啊!”

张晓南一听,这是人家父子俩的事,还是别多问的好。可是从此之后,张麻子晚上再也没上她那儿去,而且出门办事也不带她了。张晓南是一个懂事的女人,怕张麻子为难,经常说家里有事,故意早走,也不再张罗一起吃晚饭了。

过了几天,张晓南从家里拿来一枚铜钱,让张麻子帮她卖了。张麻子接过这枚钱币来一看,大吃一惊,手都有些颤抖了。这是王伟诸多藏品中最好的一件,当年王伟拿这枚铜钱给他看时的欣喜若狂的表情好像就在眼前。当时看见这枚铜钱时,他和王伟一样激动,还希望王伟能把这枚铜线转让给自己,王伟犹豫了半天,还是拒绝了,说这枚钱就是死也不会转让任何人,他要珍藏一辈子。张麻子虽然收藏钱币多年,却一直没有遇到过这么好的东西,今天张晓南把这枚铜钱拿来出卖,张麻子真想把这枚珍贵的钱币留下,可转念一想,她是个外行,不懂这枚钱的珍贵,这事传出去,别人就得说自己占寡妇便宜,今后还怎么在古玩行里混,再加上张晓南和自己的关系……张麻子一咬牙,说出了实情,告诉张晓南这枚钱币不能卖的原因。

张麻子看着张晓南,心痛地说:“这枚铜钱非常珍贵,好多钱币收藏家穷其一生都收藏不到这样的珍品。不是钱的问题,这是王伟非常珍爱的一件藏品,现在他不在了,更应该好好珍藏,将来留给孩子,这也是给孩子留个念想啊!钱币收藏你还是不太懂,我给你讲讲这枚铜钱为什么如此的珍贵,说说它的历史价值。

这枚铜钱是宋代钱币‘应感通宝,是北宋时川贵两省农民暴动最惨烈的时候出的‘宋钱。当时连年大旱,农民颗粒无收,加上官府重税不减,横征暴敛,不管老百姓死活,逼得百姓卖儿卖女,到后来多地出现了易子而食的现象。官逼民反,有一个叫李顺的四川青城茶农于994年发动农民起义。在李顺带领下,四乡农民揭竿而起,在很短的时间,他们连克数城,一举攻占了成都,并建立了大蜀国,国号应运,铸‘应运元宝。李顺死后,部下为纪念这次起义和大蜀王李顺,毁大鼎铸造了“应感通宝”,因这铜钱铸造数量少,历史时间很短,所以有重要的历史文化价值,真品很难见到。

你这枚铜小平钱,钱文八分字,书法遒劲古朴,直径2厘米多一点,方孔周边整齐,字迹清晰,锈色匀净,精美绝伦,是上等珍品,很多人都只是听说,根本没有见过实物。这枚古钱币有重要的学术研究价值,是古钱币中十分难得的珍品,名贵异常。”

张晓南眨了眨眼睛,蹙眉叹口气说:“这是几年前王伟花好几千买的,要是王伟活着,说啥也不能卖,现在王伟不在了,孩子想要上个好点的学校,得花不少钱,再好的东西想留也留不住了,能卖几千算几千吧,没办法。”

张麻子说:“这么好的东西急着卖挣不着钱,过几天北京开钱币会,我拿去能多卖点。”

“行,我听哥的,孩子开学还得两月,来得及。”张晓南笑着说。

没几天,张麻子乐颠颠地从北京回来,告诉张晓南那枚“应感通宝”卖了整整五万元,张麻子很有成就感,张晓南的感动劲儿就别说了,这下可解决了大问题。她咋也没想到能卖这么多钱,再三感谢张麻子,当天晚上把张麻子请到家里,买了瓶好酒,还亲自做了几个平时麻子爱吃的菜,不断地给张麻子敬酒夹菜表示感谢。看着张晓南含情脉脉的双眸,张麻子热血沸腾了,紧紧抱住了张晓南……

人这心情要是好,看着天都感觉特别的蓝,腿脚也好像轻快了,走路都哼着小曲,那高兴劲儿就别说了,精神一下也好了不少,张麻子也高兴得一个劲地捋那几根稀疏的头发。

可过了不久,市场就有人传言说张麻子不是人,赚黑心钱,卖七万说五万,骗钱骗色,等等。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传来传去传到张晓南的耳朵里了,她是个实心本分的人,没有那些弯弯肠子,不但没信,还把这事告诉了张麻子。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张麻子真是王八掉灶坑憋气又窝火,还没法跟人解释,多少天心里憋得慌,心想真是好人难当,当初要不是怕自己老婆生气,带她一块去就没这些谣言了。

时间一长,说的人多了,张晓南也在心里犯嘀咕,张麻子虽然对自己挺好,可俗话说得好,知人知面不知心,张麻子要真贪了自己两万元钱,可太不够意思了,我俩是啥关系,咋能干这事。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此后对张麻子也不像以前那么热情了。

有一天麻子来得早,没下窗板,在店里清理前几天收的东西,就听见张晓南和隔壁卖杂项的老董在外面说话。

老董说:“晓南,看你这人挺聪明的,咋净办糊涂事呢?他对你都能干出那种事来,啥人品!你还对他那么好,你还真想和他长处啊?”

“你别胡说,我相信张哥不是那样的人。”张晓南抿着嘴小声说。

“他有老婆孩子,能把心全放你这儿?再说他多大岁数了,你俩也太不般配了,都说鲜花插在牛粪上,这回我是真看着了。咱命苦啊!没人家命好!我现在不到四十,还是光棍一人。我要车有车,要房有房,离婚几年了,不少人要跟我搞对象,我眼皮没撩过,我要是对哪个女的动了心,能把命都交给她。”老董色眯眯地看着张晓南,不怀好意地说。

“董哥,你说啥呢!这话可别乱说,张哥就像我亲哥,他比我大二十多岁,人家有家,我们没有你们说的那种关系,他比我亲哥都亲,谁爱咋说咋说,我就是想和张哥学学咋做生意,等我学好了,就自己开个店,谁也不依靠。”张晓南说。

“麻子教你学费可不低呀!可也是啊,跟谁学也得交学费呀!对吧?哈哈……”老董嘿嘿地淫笑着。

他们说的话张麻子在屋里听得清清楚楚,心里别提多难受了,这些王八犊子看不得别人好,总想冒坏水。正想着,张晓南就进来了,看见张麻子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就知道他们在外面说的话他听见了,也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些过,听了让人心里难受,就有些尴尬地说:“张哥,你别听他们乱说,这么长时间,你对我们娘俩啥样,我比谁都清楚,谁说啥也没用,你别往心里去,妹子没啥心眼,可知道好赖人。”说这话也是有些一语双关。张麻子听了这话更难受了:“哥和你说,我以王伟兄弟的在天之灵发誓,我要是赚黑心钱,让我天打雷劈,我出门让车撞死。我在古玩行混了这么多年,遇到的人和事多了,你才干几天,有些人你就慢慢品吧!往后在古玩行办事得处处小心,有些人做的坏事你都想不到。”张麻子满脸悲愤地说:“今后凡事多加小心吧,妹子!”

“哥,他们说的我不信,我知道你是啥人。”张晓南低着头没看张麻子。最后张麻子只说了一句好人难当,就回家了。

第二天,张麻子眼睛通红,起了满嘴燎泡,大病了一场。

北方的五月是春暖花开的季节,各家店铺都开窗开门,扫扫一冬天的晦气。平时不常来的也都来了,人们的心情也好像随着季节的变化而添了不少活气,有的在门前摆个小桌喝茶闲聊,说些古今中外的趣事杂闻和各地行情来打发时间。

这一天,张晓南打扫完店里,刚给张麻子冲了杯龙井,就进来两个说广东话的南方人,他们进门一眼就认出了张麻子。

“哎呀!张先生你好哇,多日不见,今天我是特地带着朋友从香港到东北来看你的。”那个广东人用生硬的普通话热情地介绍说。

张麻子一看,真是又惊又喜,眼泪差点没出来,这不是在北京全国钱币会上买“应感通宝”的香港陈老板吗。他赶紧站起来让座泡茶,给他们相互介绍,一番寒暄过后,自然谈到了来意,这位香港人说上次才花五万元就买到了“应感通宝”,了却了他这一生的心愿,得到了香港收藏界的称赞,这枚“应感通宝”是他这一生最得意的一件收藏品,张先生是他的贵人,等等。

他觉得占了张先生的大便宜,这次特意带朋友来东北,一是感谢,二是看一看张先生还有没有好东西要转让,这次一定要让张先生多赚些钱,以示报答,只要价钱合理决不还价。

这一席话让张麻子感慨万千,真是悲喜交加。一来洗清了骗寡妇钱的恶名,二是还能帮张晓南多卖些钱,这不是大好事吗。他心里还是惦记张晓南,更重要的是自己在张晓南心里的好人形象得到了最有力的印证。

激动得满眼是泪的张麻子对张晓南说:“王伟兄弟你听到了吧!妹子你也亲耳听到了吧!陈老板咋说的,这回你该信了吧!”说得张晓南满脸通红。

麻子一落泪,把陈老板搞懵了,等说明事情的原委后,陈老板说:“好人有好报,你是个实在人,咱们做事凭良心,老天不会亏待老实人,本分的人一定会发达。”

“我可从来没信过那些瞎话,谁说啥也没用,啥时候我也信我哥的。”张晓南一脸尴尬,不敢正眼看张麻子。

这次陈老板和他朋友买了不少东西,张麻子尽量可着她的东西卖,让她多赚些钱,这让她更觉得心里有愧。张麻子当晚找了个大饭店请客,她也热情地张罗着,大家都没少喝。席间她用眼睛不时地瞟张麻子,一年多了,她头一回这么高兴,这是真高兴,麻子的心情就更不用说了。酒席散后送走了陈先生,张麻子说还有事要商量,没回家,就又去了张晓南那儿。

没过几天是张麻子五十岁生日,为了庆祝请了很多人,张晓南老早就到了,忙里忙外地帮着招待亲朋好友,真像自家人似的。

张麻子的老婆儿子都来了,他老婆个子不高,有些微胖,总是面带微笑,一看就是个很有涵养的人。可从进屋起,她的眼睛就一直没离开张晓南,看得张晓南浑身不自在,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很不自然。为了缓和气氛,也证明自己没事,当着大家面,张麻子把老婆儿子给张晓南做了介绍。酒过三巡,麻子的老婆拿起酒杯对大家说:“非常感谢大家能来参加老张的生日聚会,特别要感谢晓南这两年对老张的照顾。常听老张提起你,都不是外人,以后常走动,别心里只有你哥没有嫂子啊!嫂子敬你一杯。”

张晓南满脸绯红,忙接着说:“首先我感谢张哥这两年对我们娘俩的帮助照顾,也更谢谢嫂子的支持理解,以后我也会把嫂子当我的亲嫂子的。”说罢把一杯白酒干了,大家热烈鼓掌。

张麻子的儿子年轻帅气,文质彬彬的,很懂事,见张晓南情绪有些激动,主动过来给张晓南敬酒,很有礼貌。他说:“我爸妈他俩从小就认识,感情很深,结婚后家里虽然不富裕,但一直很和睦,自从我爸爸做古玩以后,生活才有了改善。他们过到今天挺不容易,我大学马上毕业了,想让父母过几天舒心的日子,我爸年纪大了,还请张姨各方面多帮他。张姨年轻漂亮,以后生活一定会很幸福,有空常来家里做客。”当着大家的面,孩子的一席话说得张晓南心里翻江倒海的,看着对面夫妻恩爱、父慈子孝的一家三口,张晓南心里五味杂陈,不觉想起两年前她和王伟甜甜蜜蜜的生活,又想起了自己那没爹的儿子,思绪万千,心情实在难以抑制,忍不住跑到洗手间抹了一顿伤心泪,回到餐厅还得强做笑脸,帮着照顾客人。

张麻子过完生日的第二天,张晓南刚进店,看见张麻子在整理东西,她正要出去打水,麻子说:“你先别忙,哥有话跟你说,这段时间做生意觉得咋样?”

“挺好的,跟哥学了不少知识。”张晓南有些诧异地说。

“现在工作不好找,到哪儿干工资也不高,你一个人带着孩子不容易,钱币这行你学得差不多了,也该自己挺门立户了。这个店我干十来年了,最近总是觉得有些累,我想歇歇。这店虽不大,但挺聚财,各地的朋友都知道,你现在眼力也挺好,价格也都知道,一般人也蒙不了你,要是愿意,这店你就接着干吧!有啥要紧事给我打电话。说实话,现在古玩生意挺好,现在这市场根本没有空地方,这样的店别人花几万也盘不下来。”麻子一脸真诚地看着张晓南。

事发突然,张晓南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有点不知所措,赶紧说:“哥,你这是咋地了,我做错什么了?好好的日子为啥说这话?”

“你啥也没做错,啥事没有,哥就是觉得累了,没别的事,我真是想歇歇,想到南方各处走走,以后可能回来的时间不多,要愿意你就接着干吧!钱不钱的都好说,你要愿意把这店换个名也行,主意你自己拿。”麻子去意已决,几天后张麻子真的把店给了张晓南,从此离开了古玩市场。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到了元旦,张晓南的新店开张,把张麻子的“宝泉斋”牌匾摘下来,改成了“万泉斋”的新斋号。新年伊始,重打锣鼓另开张,张晓南也是信心满满的,想干出点名堂来。市场上不少老户都来祝贺,张晓南热情招待,老主顾要多维护,新顾客也得招待好,都不能得罪。张麻子离开后,刚开始生意还行,时间一长就不一样了,买卖明显不如从前,古玩生意只懂鉴别真假不行,还得会买会卖,处事为人就更重要。干这行就凭自己年轻漂亮不行,处事不知深浅,看谁都是好人,跟谁都客气是绝对不行的。一天下来茶水换了一壶又一壶,正经生意一件没有,没事来唠闲嗑的人不少,她面子矮,还不能往外请人家,谁来都得陪着,时间一长有些素质差的人就不免有轻浮之举。张晓南本质善良正直,没有社会经验,今天这家结婚,明天那家办丧事,谁过个生日,有人给她信,她都有所表示,时间一长,她“羊”的本质被人看出来了。

大流氓刘秃子远近闻名,无恶不作,现今三十多岁,个子不高,挺大个脑袋,肿眼泡子,脑门子上有一道黑紫的刀疤。他强取豪夺,干尽了坑蒙拐骗的坏事,打小就不学好,掏兜盗窃几进拘留所,是有名的滚刀肉,是拘留所的常客。他对古玩行里一些小商贩强买强卖,大伙是敢怒不敢言。这一天刘秃子喝点酒,歪着刀疤脸,一脸杀气,穿了身假名牌西装,挽着袖子,带几个人踹开门进了张晓南的店里,一点不客气,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满身酒气地说:“老妹,你认识我不?”“这是刚哥。”一个红毛小子忙介绍。“我叫刘刚,你这买卖怎样啊!”

“听说过刚哥。”张晓南脸都吓白了,马上说。

“啊!有人欺负你没有,不管有啥事你提刚哥好使,知道不?”

“没有哪个不怕死的敢惹刚哥!吓死他们。”红毛狗仗人势地说。

张晓南哪见过这阵势,吓得手都凉了,站在一边赔着笑脸。这时刚好进来一个顾客,还没等来人说话,刘秃子开口就骂:“你他妈买不买,不买滚出去。”来人吓得一声没吱扭身就走。

“听说你新开店,刚哥好交朋友,今天特意来看看,有啥难事跟刚哥说。”红毛讨好地说。

“今天我哥过生日,晚上我哥请客吃饭,你必须来呀!”刘秃子咧着嘴眯缝着眼睛说。“没人敢不给刚哥面子。”红毛接着说。

张晓南早就吓傻了,也跟着叫刚哥。忙接着说:“我晚上去不了,得接孩子。”

“接孩子?那是我大外甥啊!没事儿,让他们帮你接。”一指红毛说,“让孩子也一块去,我看看大外甥长啥样。”

张晓南一听更害怕了,连忙拿出二百元钱。“刚哥,我真不能去,孩子小,认生不跟别人。”张晓南吓得差点跪下,哀求着说,“这是老妹的一点心意,谢谢刚哥看得起我,算小妹的一点心意。”

刘秃子斜着眼睛说:“你啥意思,看不起你刚哥是不?”好说歹说又加了三百才送走了刘秃子。张晓南呆坐了半天才缓过神来,本以为这事就过去了。可没几天,隔壁老董说明天过生日请客,要请她参加,说刘秃子也来,还说请不来晓南妹子,这市场有几家就别想做买卖。古玩市场有不怕事的,可也真有捧臭脚的,一上午来了好几个传话的,说晚上这顿饭说什么你也得去,咋地也得给大家这面子,再说刘秃子生死不怕,说到做到,千万别得罪他。

张晓南一想自己孤儿寡母,别得罪人,再说还有这么多市场的人又说又劝,又一想大庭广众之下刘秃子也不能把自己咋样,尽管满心不愿意,也不得不去。晚上到了酒店一看也没来多少人,古玩市场两百多家,勉勉强强来了不到两桌。

老董的生日宴成了刘秃子宣讲“光彩人生”的舞台,七百年谷子八百年糠,三吹六哨地讲他如何过五关斩六将,红毛等人不断帮腔,就是不说差点没被砍死,总之就听他一个人的。别人当热闹看,就张晓南把刘秃子的吹牛当真了,带着十分敬畏的表情直给刘秃子敬酒,把刘秃子美得别提多高兴了。一看火候到了,刘秃子一条腿踩着凳子,摸了摸脸上的刀疤,撸了撸胳膊,举起一杯酒说:“各位,我今天跟大伙说一句,我这人就是讲交朋友,俗话说多一个朋友多条路,多一个冤家多堵墙,我办事绝对够意思,谁想跟我做对,我绝不客气。我和大伙说个事,从今天开始晓南就是我妹子,有啥事你们都对我说,我刘秃子是啥人你们都知道,不用我多说,她的店就是我的店,她的事就是我的事,听明白没有?谁和她过不去就是和我过不去。再不用我多说了吧?”说罢对着张晓南,“妹子来跟哥喝一个。”

这话谁都听明白了,张晓南好像没太听明白,以为刘秃子讲义气,自己找到靠山了,不知为什么说了句谢谢刚哥看得起我,还激动得要落泪。

跟刘秃子一块来的那个红毛更是激动得脱光了上衣,露出上身刺青的骷髅头,也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了一把匕首插在桌子上说:“今后谁敢碰我嫂子,我和他玩命。嫂子,兄弟敬你三杯。”

一场酒还没有喝完,她成了小流氓们的嫂子了,当晚张晓南没回家,又跟他们去了卡拉OK,刘秃子心满意足,非常兴奋,还哭腔哭调地唱一首“铁窗的泪”,还唱得张晓南动了感情。

没几天“万泉斋”成了流氓窝,三教九流来的人刘秃子全招待,可酒饭钱是他妹子张晓南出。买卖是别想做了,一晃两个月过去了,刘秃子由借钱变成要钱,不给钱就拿东西去卖,值一万的东西他拿出去卖两千。她是敢怒不敢言,时间长了,一看事不好,赶紧把值钱的往家拿,好在刘秃子不知道哪个钱币值多少钱,张晓南算是占了点“便宜”。不到半年,万泉斋开不下去了,张晓南也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每天是中午喝完晚上喝,也开始满嘴脏话骂骂咧咧,打扮得花枝招展,泡歌厅打麻将成了工作,白天晚上都和刘秃子鬼混。孩子也不管了,交给了王伟他妈。

为了进一步控制张晓南,刘秃子不知什么时候给她下了毒,她吸上了白粉,一天比一天重,从此更离不开刘秃子了,刘秃子让她干什么就干什么,一切就是为那口白粉。

过了不到一年,她就把店兑出去了,家里的东西也全卖光了,最后就连房子也卖了,醉生梦死地跟着刘秃子混社会。好景不长,钱没了情义也就没了。没钱了,刘秃子对她也就不客气了,张晓南身上、脸上经常青一块紫一块,打骂成了家常便饭。后来刘秃子逼着让她当小姐挣钱。吸上毒的人也就不是人了,亲戚朋友先借后骗,经常被公安局抓,后来有人在外地看见张晓南变得黄皮蜡瘦的,说活也变得贱声贱气的,贴个假睫毛,穿得袒胸露背的,完全没有了过去的影子。

刘秃子挂上了个比他大二十岁的富婆,骗了不少钱。听说去年夏天刘秃子大白天被人乱刀砍死在马路上(传说是老富婆找人干的),这也算应了他常说的自己是道上人,还真死在道上了。

那个曾经善良美丽的张晓南从此没了消息。

想在古玩行干出点名堂不容易,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在古玩行单打独斗,想干好了更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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