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贼洞”

2016-07-11 09:32韦星
南风窗 2016年14期
关键词:人贩子问路松林

韦星

我是一个讨厌磨蹭的人,但6月18日中午11点多的时候,我依旧在云南一家酒店的偪仄空间里,来回踱步或躺在床上玩手机。

磨蹭很久、很久,就是不敢出门。但越是封闭自己,我就越焦虑、烦躁、恐惧和不安……这种感觉,于我而言,十分熟悉—从记12年来,她未曾从我的身上被抽离,且久不久,她就发作一次。

同行习惯把这种现象叫记者的“社交恐惧综合征”,他们说,调查记者都得这“病”:就是突然变得很内向,很害怕和别人打交道,害怕被拒绝。

很恐惧的时候,我在朋友圈发了条说说,谈谈自己的心态和感受。朋友圈里,有调侃的,有鼓励的,也有同病相怜的。

发完朋友圈,背上双肩包,我包了一辆小车,告诉对方目的地,就这样,我把自己给扔了出去。

不过,那天,当车子从宣威市羊场镇鸡场村来到新德村的时候,司机不肯走了,因为前路全是黄泥和乱石,且道路坑洼,而她车子的底盘低。但从这里要到海岱镇水坪村的深凹子这个地方,还有几座山坡要爬,还有片片松林和玉米地要穿越。据说,得走两小时。

我背着装有水、水果和采访设备的背包,顶着烈日,气喘吁吁朝前走。很快,大汗淋漓。高兴的是,之前的恐惧感消失了。

我也干脆把这段行程当成一次难得的乡村游。所以,每走一段路,我停下来就欣赏路两旁密密匝匝的松树林,以及林下杂乱的草地和灌木丛。

走着走着也会想:在那个恋爱的年龄里,假如能在这样一个草木含情、自然清静的环境里和女朋友约会,该是件十分浪漫的事。想着想着,就笑起来了,走路的劲头,也更足了。

但走久了,没见一个人,没见一头牛或羊,欣赏的心情逐渐就消失了,渐渐感觉“不对味”:山上太空寂,除了鸟儿偶尔飞过,除了风掠过大片松林时,发出的“呼呼”声,就剩下我沉闷而单调的脚步声了。

走了很久,当风再次掠过松林,“沙沙声”不断时,我也会害怕地回头看看:担心有什么东西,突然出现在我身后。

所以,我加快脚步。后来,我看见了村庄,走近了村落,敲开了陌生村民的房门……

他们对一个鞋子和裤脚都沾满黄泥、戴着眼镜的小伙子,感到好奇。但让我高兴的是:我已从出发前的恐惧,到硬着头皮逼自己赶路,再到欣慰于旅途的风景、也恐惧于旅途的孤寂的环境中,走了出来,回到常态下,人与人的面对和交流。

交流中,村民说:“你刚刚走过的那一带,是贼窝。过去,活跃着一批专门打家劫舍的土匪和盗贼。他们抢劫钱财或偷走村民的牛羊后,通常就走那条道。那边有个比较大的山洞,村民习惯将那一带叫“贼洞”。

当地村民出行,都不会走那边,而是从另一条贯穿很多村庄的村道出行。这倒不是因为怕,而是那地方太偏僻,交通不便。

事实上,这里也没有了过去的危险。但一些村民还是会提醒独行的我:社会复杂,有杀人挖心、偷肾去卖的。

我说:“哪有这么复杂?”他们一脸认真:“是真的哦。有的假装换硬币,见老人就用迷药,见小孩就偷走。”

事实上,这多半是传言,他们也说不出哪个地方、哪个人被挖心偷肾的。但恐惧已经开始弥漫在他们祖祖辈辈早已熟悉的村落里。

我的恐惧和村民的不安全感增强有关。最近,我注意到贵州、云南、广西、广东等地的一些村落里,有些做草药生意或乞讨的人,仅仅因为向村民的小孩问路,结果就被村民当成人贩子,打得骨折,甚至半死。

现实中,随着外出务工人员增多,一些人贩子确实将作案地点瞄准农村。这样,人贩子在某地偷了小孩,在互联网的放大下,就足以将这种不安全在各地农村放大和弥漫开来,所以村民警惕任何一个突然进村的陌生人。问题是:我也经常下村,我也经常问路。

所以当我看到因被冤枉成人贩子而被暴打的人,我总告诉我妻子:“某天,如果我问路被当成人贩子暴打咋办?”她说,“你有记者证啊”。问题是:人贩子不会说自己是人贩子,否则就无法解释:为什么很多明明不是人贩子的人,却在乡村被当成人贩子暴打。这样,村民也有可能认为我的证件是假的……这样,我的恐惧,就不只是内心的自我感觉了,而是确实潜在着的现实威胁。

所以,读者朋友们:记者常年奔跑在各个角落里,某天,你在大山、或街巷里,偶遇了正在问路的他,请不要惊讶或怀疑。尽量对他好一点,千万不要把他当成人贩子,痛打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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