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爱新奇颓废——叶灵凤小说的三个关键词

2016-07-12 07:08候登登辽宁大学文学院沈阳110036
名作欣赏 2016年3期
关键词:海派文学小说

⊙候登登[辽宁大学文学院,沈阳 110036]



性爱新奇颓废——叶灵凤小说的三个关键词

⊙候登登[辽宁大学文学院,沈阳110036]

摘要:目前为止,学界对叶灵凤小说的研究主要体现在性爱主题、唯美倾向、心理分析、意象建构等层面。而使用关键词考察叶灵凤小说,则是一个新的维度。本文以“关键词批评”介入叶灵凤小说,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以期为学界研究叶灵凤带来新的可能。

关键词:性爱新奇颓废神秘

导师推荐语海派文学的价值与现代性思考

地有南北,文有殊分,不同的地域文化往往会涵养造就出不同的文学风格或文学流派。虽然以地缘文化的视域来看待或阐释文学,往往会落入地理环境决定论的窠臼之中,但从不同的文化空间视点来看表现各异的文学,仍不失为一种把握文学史现象的有效路径。关键的问题在于,我们如何运用和发挥多维立体的阐释能力。“文化地理学”的当代兴起为我们提供了许多可资借鉴的东西,将其运用到文学研究上来,可以将其称之为“文学地理学”的视域与方法。

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京派”与“海派”之分野由来已久,应该说这是最具“文学地理学”意义的文学现象。1930年代,“京派”与“海派”不仅得以分别命名,文坛还就两派孰优孰劣进行了广泛而激烈的论争。从此,南北两派以其各自拥有的得天独厚的地缘人脉,恣意生长,斗艳争春,演绎出现代文学的华彩乐章。甚至无法想象,如果现代文学版图上缺少了“京派”与“海派”这两个耀目的标志性地标,整个文学史将失去多少诱人的魅力。

意味深长的是,一直到今天,“京派”与“海派”依然是一个令人感兴趣的话题。两者相较,“京派”始终地处文化政治中心,其影响力自不用说;但值得强调的是,自改革开放新时期以来,“海派”越来越成为人们关注的话题。曾经的奢华繁荣,曾经的风花雪月,曾经的灯红酒绿,曾经的奇迹梦想,曾经的光怪陆离,曾经的屈辱沉沦,曾经的混杂交融——大上海——一个东亚最为繁华的国际化现代性之都。每谈及上海的话题,都会让我想起“现代派”诗人兰波的那句话:“现代,必须绝对地现代!”无论从何种意义上看,都市的兴起都是人类社会进入现代性历史进程的最重要标志。因而,“现代生活无疑是城市生活”。也就是说,现代生活的秘密就深藏于五光十色的大都市之中。

都市空间特征、都市生活方式以及都市生活体验的变化必然带来文学艺术的根本性变革。对“海派”作家来说,上海作为现代大都市不仅为他们提供了新的生存空间,而且使他们在都市生活的现代震撼中,摒弃了传统空间经验的感知方式和表达方式。都市赋予海派作家以现代的书写视角,他们放逐了“五四”时期以民族、国家、革命和解放为核心建构的启蒙话语模式,在都市日常生活体验中寻找灵感,捕捉眼前的都市光色和心中一刹那的感觉和印象,从生存体验的层面上确认了都市现代性的内在意蕴。

“必须绝对地现代”——这就是“海派”,一切似乎依然暧昧不明,就像“现代性”依然复杂难辨。

(谢纳,辽宁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

当下,“关键词批评”成为时髦,深得批评家们的青睐。它的起源,应追溯到雷蒙·威廉斯1958年推出的《文化与社会:1780—1850》一书,这本书以“阶级”“民主”“工业”等词汇考察社会历史变迁。而它作为一种批评方法的标志则是雷蒙·威廉斯于1976年出版的《关键词:文化与社会的词汇》。“关键词批评”传入中国后,国内曾一度出现了“关键词写作”现象,如陈思和《中国当代文学关键词十讲》(2002)、张燕玲《海南文学的三个关键词》(2010)等著作或文章的发表。“关键词批评”的方法为研究叶灵凤小说提供了一种新的可能。近年来,学界对叶灵凤的研究“浮出地表”,研究的系统性虽显不足,但相比一度被文学史及意识形态话语的“遮蔽”局面,已经取得了较大进步。本文以“关键词批评”介入叶灵凤小说,充分借鉴前人成果,以期为学界研究叶灵凤带来一些微小的价值。

一、性爱:“禁区”的闯入与坚守

(一)敢于冲破禁区

性是一个复杂而又敏感的话题,中国两千多年的封建王朝的历史变迁中,性始终处于被压抑的地位,人们无不谈“性”色变。即使到了“五四”以后的现代社会,它仍是文学难以“闯入”的禁区。毋庸置疑,叶灵凤是十分大胆的。这位创造社的“小伙计”初出茅庐就展示出不畏权威的姿态,他“得罪”了中国几千年来的文学传统,很重要的方面源于他对“性爱”这一本属于“禁区”的题材自始至终的迷恋与实践。当然,最早“闯入”禁区的并非叶灵凤,在他之前,创造社前期成员郁达夫、张资平就已经在文学的禁地里偷食“禁果”。在强调“性爱的享受”这一点上,叶灵凤不比郁达夫和张资平逊色,在他看来,作家应该是美的创造者,作品也只有优秀与粗劣之分,而无道德与不道德之别。因此,“(叶灵凤)毫不回避地描写人欲横流和性欲挑逗的描写”。在小说《浴》中,就有大段的关于少女裸体的精彩描写,露莎在镜中凝视自己的身体像是看到了“上帝创造的奇迹”;《明天》则讲述了一位有着儒家学养的叔父,在一次酒后对侄女的侵犯,这个乱伦的故事仿佛说明“几千年的礼教的束缚,一触即发的社会上的刻毒的攻击,在那一种的势力来时,却毫无顾忌与畏缩地都被毁弃得干干净净了”。

(二)弗洛伊德学说的洗礼与中国化

弗洛伊德学说是中国现代文学观念的基础,它对叶灵凤也产生了深广的影响。一方面,在叶灵凤的小说中,“梦”贯穿了人物与情节,“这极大地帮助了叶灵凤进入人性的秘密花园”(梦是弗洛伊德学说中十分注重的心理现象)。在叶灵凤的小说里,梦变成了小说的意象和情节构成,主人公们在现实中难以实现的愿望,在梦里得到补偿。这是叶灵凤对弗洛伊德学说的公式化图解;另一方面,叶灵凤也注意表现人物的潜意识领域,在《处女的梦》中描述了莎眉既渴望被爱又觉得羞涩的人物深层的矛盾心理。尽管如此,叶灵凤在接受这种学说时,没有完全照搬,而是把这种学说中国化:将西方学说的内核与东方的人情世相结合起来。如《昙花庵的春风》中,他用精神分析法透视小尼姑的性幻想及“意淫”行为时,均涂上了一层浓厚的东方色彩,“她偷眼看看师傅不在旁边,将击木鱼的小锤靠在两颊上用力地摩擦”。

(三)主题诉求:个性解放的人性回归

叶灵凤的小说,提倡婚姻自由、婚姻自主,显示出与传统势不两立的观念。在小说《鸠绿媚》中,鸠绿媚为了追求自己的幸福,为了与白灵斯在一起,哪怕丢掉自己的性命也义无反顾;《浪淘沙》中淑华和西琼本是表兄妹的关系,但在发现彼此有了好感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这也透露出敢于冲破封建伦理及婚姻制度束缚的勇气。当然,和同时期许多作家追求社会解放不同,他主张把人恢复到“自然人”的地位,真正把人当成人,肯定人的天然合理性,正如孟子所说,“食色,性也”。因而叶灵凤反对禁欲主义,其目的就是实现人性、个性的自由发展,因此它体现了真正的人道主义精神。“五四”时期个性解放、人道主义是喊得最响亮的口号。但大多数作家,只把它作为救国救民、社会解放的思想武器,而不是从社会的进步和人的自身发展需要出发;而叶灵凤的小说对主人公的各种性行为没有责备,只把它当成人的正常的生理行为以及人作为主体的正常感情的自然流露。虽然叶灵凤没有从人的本性自由发展的历史坐标出发,创造出时代新人的形象,但他真正表达了人道主义与封建主义假道学的对立,其历史功绩不能抹杀。

值得注意的是,叶灵凤强调个性解放的同时还注意了女性地位的“拔高”,在小说《妻的恩惠》中,中学教员白寒冰认为自己能力超群,非常崇拜求像荷马、歌德般的诗人,但是他的诗歌作品在前辈看来却很一般,反而是其妻子的散文引起了前辈的兴趣,所以白寒冰以“顶替”她妻子名义的方式在刊物上发表诗文。叶灵凤赞扬了女性的智慧与艺术才能,对于封建尊卑秩序是一个大胆的回击。

二、新奇:“立体综合”的手法与神秘的气氛

(一)“有意味的形式”

形式美是美学的一个重要范畴。西方现代主义各美学流派虽然观点驳杂,但是形式比内容更重要,重视艺术形式的创新,则是一种普遍的理论倾向。英国文艺批评家克莱夫·贝尔,提出了“有意味的形式”的理论并产生了广泛的影响。他认为,“艺术作品的基本性质就在于它是‘有意味的形式’。他指出,作品的各部分、各因素之间以独特的方式组合起来的‘形式’是‘有意味’的,它主宰着作品,能够唤起人们的审美情感”。

首先,在小说形式方面,叶灵凤是一个永不满足现状而积极探索新路的小说家。他的小说存在着“形式内容化”的倾向。看似单一的性爱题材,在叶灵凤的笔下,写的是如此多姿多彩,不仅每个单篇表现方式不同,而且一篇之内的手法也不雷同。如茅盾对鲁迅小说的评价:“在中国新文坛上,鲁迅君常常是创造‘新形式’的先锋;《呐喊》里的十多篇小说几乎一篇有一篇新形式,而这些新形式又莫不给青年作者以极大的影响,必然有多数人跟上去试验。”叶灵凤尤其注意借鉴国外名家的经验,不论是德国的歌德还是法国的普鲁斯特。尤其是法国作家纪德在小说技巧上的大胆尝试,对叶灵凤更是一种极大的诱惑。他说纪德的《赝币犯》是自己喜爱的小说,它不像小说却胜过很多小说。“因为它没有一个完整的故事,也可以说没有一个中心人物,但它的故事却复杂得惊人,人物也层出不穷,一切小说的形式:第一人称、第三人称,客观的描写、主观的叙述,日记、书信、对话,都先后在这书中被应用着。”纪德的这种写法被称作“立体综合”的表现手法。如叶灵凤的《时代姑娘》开始时使用第三人称叙述,后加进第一人称的《插曲》,即秦丽丽由港到沪的四则“海上日记”;《鸠绿媚》更是演绎了“故事中套故事”的结构手法;《流行性感冒》中,叙述视角跳跃式的切换以及类似于海明威小说《白象似的群山》的叙述人称的省略,都给读者阅读时带来了强烈的新奇之感。

(二)文本环境中的神秘气氛

在叶灵凤的小说中,许多都是以异怪反常事设置情节,文本中总是弥漫着浓厚的神秘气息。《落雁》描写一个青年与一位在电影院门口邂逅的满族少女落雁一起看完电影后,同乘马车在少女家中与其父亲彻夜谈诗,本来气氛和谐融洽,但少女古怪的行为让青年很不理解:趁老人离开间隙,少女让他赶快逾墙离开,并送他一元钱坐车。通过烟纸店的老板,青年才发现少女送他的纸币竟是冥币。“小说以近似《聊斋志异》的笔调,叙写人间怪事,弥漫着浓重的神秘气氛。”《鸠绿媚》的情节更加怪异,青年小说家春野,接受了一个法国归来的友人赠的瓷质骷髅。赠品本身就很怪异,它还包含着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鸠绿媚是波斯国王的公主,她与异邦的青年教师白灵斯相恋,父王却要把她嫁给臣属的一个亲王。于是,她在结婚前自杀了,白灵斯买通公主的守墓人,盗去尸骨,日夜相对。而春野君每夜以瓷质骷髅在枕边共眠,发生了更怪异的事。他夜夜梦见鸠绿媚,重演这个香艳的故事,白天是春野,晚上变成了白灵斯,在梦见鸠绿媚坠楼时,瓷质的骷髅也跌碎在地。小说以神秘、怪诞之笔,古今交错,真幻交织,使人产生扑朔迷离之感。

三、颓废:叶灵凤小说美学的缺失

叶灵凤的小说有着强烈的颓废意识。主要表现在:第一,直接表现消极的思想,小说《浪淘沙》讲了一个唯美的有关姐弟恋的故事。窘迫的西琼担心给不了心爱的淑华幸福,不再争取而选择离开,在北部一座闭塞的城市里郁郁而终。叶灵凤在小说中发出“幸福毕竟是不在人间的”这样的感慨。这种带有明显消极性的看法会消磨人的生存意志。第二,作品中透露出的消费性,叶灵凤作为海派文学的重要作家,生活在上海都市的生活压力可想而知,要想生存下去他必须依靠读者、面向市场,因此,他的小说通过形式上追新猎艳,情节上怪异离奇来吸引更多的读者。

当然,叶灵凤小说的颓废意识,是与上世纪二三十年代上海的都市消费文化环境有着密切关系。市民的精神文化需求催生了作家的颓废意识。在商业化的现代都市,文学作品也可以成为商品,作家为了生计或者要想获得受众,在创作风格上自然要迎合市民大众,因而也就不再追求高雅,“迫不得已”转向通俗、流行。海派作家按照及时行乐的人生原则,试图以强烈的刺激与颓废的肉欲捕获消费者的精神需求。在商业利润的驱使下,一些“严肃”作家的创作风格开始转向,他们对“性”泛化的描写以及刻意炮制缠绵伤感、曲折离奇的爱情故事,都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文学风格的庸俗化、文学创作的“模式化”,从而降低了文学的审美品性。

综上所述,叶灵凤小说以书写“性爱”题材见长,具有新奇、颓废的特征,尽管有些作品存在媚俗的弊病,但是叶灵凤对于拓展通俗小说的创作领域以及弗洛伊德“精神分析”方法的应用方面的贡献不容小觑。用陈子善的话说,“叶灵凤在试图打破严肃小说与通俗小说的界限,探索创作雅俗共赏的新大众小说”。

参考文献:

[1]黄擎.文学研究中的“关键词批评”现象及反思[J].浙江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1(4).

[2]古远清.“象牙之塔的浪漫文字”——读叶灵凤的性爱小说[J].中国海洋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6).

[3]张高杰.论叶灵凤小说的“颓废意识”[J].求索,2006(10).

[4]童庆炳.文学理论教程(第四版)[J].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8.

[5]方宽烈.凤兮凤兮叶灵凤[J].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2013.

[6]叶灵凤.叶灵凤小说全编(上)[J].上海:学林出版社,1997.

作者:候登登,辽宁大学文学院2014级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编辑:水涓E-mail:shuijuan3936@163.com

基金项目:本文系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文学叙事与空间表征:以中国现代主义小说为例》(11BZW0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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