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后”果敢宣传员：不做“内奸”，也不做“卖国贼”

许芷君

“90后”果敢宣传员李小枚（化名）下定决心，接受组织任务，7月就搬到缅甸果敢特区首府老街去。

实际上，生为果敢人，她从未去过果敢。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走进母亲口中不时唠叨的故乡。30多年前，饱受战争困扰的母亲挑着两筐“家产”从果敢老街逃到三百公里外的腊戌，盖泥房，打地铺，重新张罗生活。与其他30万果敢人一样，小枚与两名哥哥都在腊戌出生，也一直生活在那里。

“为果敢族工作”

如果不是“果敢事件”，李小枚或许永远不会执着地思索果敢人的身份和果敢族的未来。

2009年，统治果敢长达20年的前掸邦第一特区（果敢）政府主席彭家声，因藏毒的罪名被缅甸政府撤职，引发军事流血冲突。彭家声被武力夺权，随后流亡海外，其旧部白所成被指派为新的特区领导人。

“果敢事件”过后，果敢从一个纯华人汉族政权开始了缅甸政府与汉族华裔共治的时代。为防止彭家声及其部队重新打回果敢，当地开展了广泛的情报侦察工作，缅族跟果敢族之间的关系开始变得风声鹤唳。

“所有果敢人（中）有影响力人的电话号码都在他们（缅甸情报局老街军分区司令部）窃听范围里。”生活在老街的果敢青年赵旺根说。

那个时候，刚刚大学毕业的李小枚被果敢腊戌文化会领导看中，希望她以首批果敢宣传员的身份，为缅甸宣传部工作。作为加深两个民族沟通、了解的桥梁，每一天，她与另外3名果敢宣传员需要将缅甸发生的重要新闻翻译成果敢语，向果敢地区乃至全国播报。

但是李小牧被告知不允许就时事发表个人意见。在新闻题材选择上，也必须谨慎，不许播报“诋毁军方”，或者被视为“煽动民族仇恨”的内容。

李小枚知道，这是一份吃力不讨好的工作。缅甸有135个民族，而只有6个民族需要像小枚一样的少数民族宣传员。

由于工作性质特殊，宣传员们必须长期深居内比都的某郊区小城，在军政府时期修葺的一座隐匿的政府大楼里工作。而他们居住的地方也甚为简陋，数十平的小房间分配给四个人居住，没有空调、没有网络，连水管都没有，只能抽大坝里的水用，洗完澡身体不时会起奇怪的红斑。

而宣传部开出的工资起初只有8万缅币（约合人民币460元），如今涨至20万（约合人民币1160元），但远不如在仰光当翻译的收入高。

“我是为果敢族工作。果敢人就像一盘散沙，我们需要团结起来。”谈起初衷，隐约可以感受到李小枚身上的责任感。

在她看来，由于历史和地理位置的特殊性，果敢的历史一直掺杂着泛滥的毒品、无情的背叛和利益的倒戈，而报道果敢，让更多果敢人重新熟悉自己的语言、文化和历史，是她认同的团结果敢民族的方式。

“现在还是好一些”

李小枚厌恶战争。她知道，和平才是果敢人民世代期盼的愿望。2015年，她亲眼见到，成千上万果敢人因为战事再次失去家园，从老街逃跑到腊戌，一无所有的果敢人们只能居住在条件简陋的难民营中。

在启程前往果敢前，李小枚在酒桌上询问一名刚刚当选的果敢联邦国会议员，“果敢现在情况如何”。对方告知，战乱过后，果敢实行了长达一年的军管及宵禁，晚上10点到早上5点，不允许民众外出。

直到今年3月，新政府上台前，宵禁终于解除。但新政府对当地管制非常薄弱，军方代表佐佐奈上将仍是当地实际管理者。

2015年底，民盟在缅甸绝大部分地区获得大选胜利，但在果敢，民盟却遭遇滑铁卢，她们甚至没有推选出适当的人员参选当地议员，旧政府人员没有竞选压力，顺利当选。

“果敢人有了自己的议员和自治权，但不懂得发挥出来。自己做不了决定，都要报告给军方。给我们一个果敢自治区，但还不是他们来统治？”李小枚有点失望。

共治管理之下，果敢民众经历着不够公正的待遇。

25岁的果敢人李小兰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她提出，与绝大多数果敢人一样，自己并没有下缅甸（缅甸地区名，指缅甸南部靠近孟加拉湾，安达曼海沿海的各省、邦，包括仰光、勃固、伊洛瓦底和德林达依等省和克伦、克耶、若开和孟邦等）颁发的合法身份证。她身边的那三个8岁、5岁、4岁的子女，无法到下缅甸或者其他任何缅甸大城市读书受教。

这是因为缅甸的几个少数民族，包括果敢人和罗兴亚人，无法获得红卡国民身份证，大部分只能获发俗称“白卡”的临时身份证，到国内其他城市都需要另外申请通行证。

皮肤黝黑的果敢人杨正勇则无比厌恶果敢的“官官相护”：“有关系的人随便做什么都不犯法，其他人鸡毛蒜皮的事，都能被抓。”

唯一让她感到高兴的是，“果敢自己的政党还是在力量可及的范围内为民众做好事”。以前去移民局办身份证要10万到20万；现在果敢党帮一些贫穷的果敢人办理身份证，只要3万，多数是资料费、验血型、身高还有其它杂费。考虑到这些，李小枚又觉得，“现在还是好一些。”

李小枚一直希望为果敢争取到一个独立的民族电视台，但上头一直不答应。这次到老街去，李小枚认准了，“不能错失这个机会”。

“我们六个人数少的少数民族还没有自己的新闻部门，这次新政府执行百日计划，我们尽力为果敢也争取一个。”李小枚壮志满满，不过，到底果敢有什么新闻可以报道，仍是未知，而上级早就已经向她传达“不要碰政治”的指令。

这并没有熄灭李小枚的热情，她听说新的果敢民族党地区的赵主席“只有三十多岁”，“年轻，有想法”，希望“多跟着他身边跑跑”，观察他。她还听说，一些果敢难民的乡村，“全村都被老缅备战军人霸占了”，难民们无处为生。她也准备去一探究竟。

李小枚知道，自己的平台“一定无法报道出来”，她计划把证据交给别的媒体。她提醒自己，一定要小心行事，不能让一般人知道自己为政府工作，以免被当作“内奸”，但也不能给上司知道自己在为果敢人发声，以防被视为“卖国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