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只焦虑的野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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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琪峰新作《三人行》里的主角们有一个很明显的共同点，那便是“急”。在影片故事发生的短短数日内，身份各异的三个人都急着干了些啥？当警察的急着刑讯逼供、制造伪证，当医生的急着偷药换药、撇清责任，当贼的反倒是急着显摆冷僻知识、炫耀自己耳聪目明。

乍一听真是无理取闹，三种身份的人都“不走寻常路”，“不按套路出牌”啊，各自干着与身份不搭的勾当。在一个封闭的环境内，三头焦虑的野兽互相斗法，他们起初都是抱着“为了他人好”的想法和说辞——即便是钟汉良扮演的江洋大盗，也是为了不供出同伙的身份和去处——最后却都为了自身的利益做困兽斗，甚至被局势拖着走，不得不为之。

为了凸显困兽之“困”，影片将故事发生的地点设置在了一所医院。90分钟之内，除了在不同楼层的场景切换之外，摄影机从来没有“越轨”到医院之外，医院之外发生了什么，我们完全不得而知。对于杜琪峰来说，这种“不真实”的场景构造，既便利又充满戏剧感。之所以说便利，是因为这次医院的搭景正是借用了他的上一部作品《华丽上班族》的舞台布景，而充满戏剧感这一点，观众从影片高潮处那一场并不淋漓尽致，而是和着音乐、有些“拖泥带水”的室内枪战就可以看出来了。杜导在本片中没有渲染枪支暴力，而是进入人的内心世界，将角色的心理暴力展现了出来。

赵薇扮演的有着大陆移民身份的女医生，完全就是一只“焦虑的野兽”。当影片伊始她拒绝放弃进行有高风险的手术时，我们就能看出她的偏执倾向。“一个人只有更加努力，而不存在我尽力了。”这是她的工作准则，但当好几重打击逐渐向她靠拢，当她慢慢发现病人的生死已经脱离出自己的可控范围时，便立马崩溃了，甚至直接从“救人”转向了“害人”。影片中最讽刺的一幕正是：一位双腿残疾、经她救治仍无法康复的病人选择从楼梯滚下自杀，却莫名其妙因此重新站了起来，而医生就在旁边眼睁睁地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她所笃信的人定胜天般的价值观似乎当场土崩瓦解。

古天乐所饰演的警察，同样是一头焦虑的野兽。打一开始，这位阿Sir就背负着与他的警官身份极为不符的目标。为了给下属开脱开枪罪责，他不惜制造伪证，甚至打算直接在医院弄死犯人。如果光从道义上来讲的话，我们很难完全“恨”这样一个角色，毕竟他的对立面代表着代价更大的邪恶——犯人的同伙随时还会干出更大的抢劫杀人案件。但他在执法者与违法者两个极端身份之间的犹疑徘徊，的确让他像极了一头铁笼中的野兽，只消发现哪怕一个小漏洞，就会破笼而出。

不要忘了还有一头野兽，那就是钟汉良扮演的抢劫犯。这位抢劫犯可不是普通小偷，从影片开始，他就在不停地掉书袋，引用各种生僻知识，从古希腊哲学家到当代抑郁症患者所占比例。他那与自己身份完全不符的言行举止以及极度超脱淡定的态度，让人感觉他在“下一盘很大的棋”。的确是这样，但这位控制狂犯人跟赵薇饰演的医生一样，最终要被命运玩弄。他以为自己能操纵一切，特别是眼前的两头困兽，谁料想自己却正是那第三头困兽，再也逃离不出这所围城般的医院。

三头野兽各怀心思，却都走向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焦虑最终平复了，不是因为他们的决绝带来了好的结局，而是他们都放弃了冲破铁笼的企图，各自回归到类型片早已赋予他们的特定身份标签：医生量力而为、救死扶伤，警察坦白罪行、主动辞职，大盗落得瘫痪、一生都被囚禁在病床的下场。

这样的“三人行”，毋宁说是“三头困兽的斗争”。野兽虽然能恢复平静，但谁又能预料到下一次血雨腥风在何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