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利比里亚处理一起涉外交通事故

陈来元

自1982年12月至1987年4月，我在中国驻利比里亚大使馆工作。期间，我参与处理了我国援助利比里亚医疗队发生的一起造成车毁人亡的涉外交通事故。经过艰苦细致的工作，这起事故最终获得妥善解决。

医疗队长手忙脚乱，小童丧命车下

1985年8月21日上午，我正要从大使馆驱车外出办事，忽见中国援助利比里亚医疗队的史大夫风风火火地来到大使馆。只见他满头大汗，喘着粗气，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我估摸着他有什么急事找使馆来了，便上前询问。原来，医疗队发生了严重交通事故，他是向使馆报告来了。事情原委是这样的：医疗队的吴队长和刘翻译当日一大早驾车从他们工作的利比里亚白米州医院出发到首都蒙罗维亚办事，路上压死当地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车子严重损坏，吴、刘二人也受了伤。从医院所在地的白米州到利比里亚蒙罗维亚有100多公里。前一半路程是刘翻译开的车，后一半路程由吴队长轮换开，不期却出了人命大案。

经进一步了解，发生这次车祸的主要原因是，车子在途经一片荒野开阔地时，吴队长加快了车速，不期当地一个小男孩突然从路边树丛里钻出来横穿马路奔跑。

开车时间不长的吴队长由于驾驶经验不足，心里一慌，就手忙脚乱起来，致使车辆失控，压死了小孩，他自己和刘翻译也随着翻滚的汽车掉进了路边的干沟里，都受了伤，被送到蒙罗维亚一家医院住院治疗。

警察局长力助双方和解

出了严重车祸，又出了涉外人命大案，同时考虑到事故的责任人是医疗队的负责人，他和医疗队唯一的翻译都受伤住院，都无法到第一线去处理事故，项钟圃大使便指示使馆政务参赞去帮助医疗队处理善后。但由于这位参赞不懂外语，对外独立工作有困难，故又派我去帮他。我们先到了吴、刘治伤的医院，一方面是看望他们，一方面是去向当事人进一步了解一下发生车祸的情况。我们见到吴、刘二人时，发现他们虽然全身多处受伤，却没有致命伤，也不致落下残疾，心里安稳了不少。在向他们询问了发生车祸时的一些细节并嘱托院方医生好生照料他们以后，我们则驱车前往管辖死亡小孩那个村子的警察分局，了解警察局对这次交通事故的处理意见。

根据我们对当地情况的了解，在如何处理这类交通事故的问题上，主管警察局根据当时当地情况并综合考虑其他方方面面的因素后提出来的处理意见将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在此情况下，为使这起人命案得到对双方都能接受的处理结果，我们首先与警察局长进行了沟通，并希望其协助双方在利比里亚法律规定允许的范围内，通过警方促成双方协调协商，化干戈为玉帛，使问题得到妥善解决。

我们向警察局长讲，中国医疗队是来帮助利比里亚人民救死扶伤的，万没想到我们的医疗队长却对那个不幸的孩子造成了致命的伤害，医疗队长和全队医务人员及我们大使馆对压死小孩都感到十分悲痛。但人死不能复生，故请局长多做死者亲属的工作，使此案通过友好协商得到妥善解决。同时告诉警察局长，肇事者表示愿承担孩子的一切丧葬费用，并愿尽最大努力对死者家属做出一定的经济赔偿。

我们同时也说明，由于援助利比里亚医疗队的工作是公益性的，医生都是志愿者，生活津贴很有限，故请局长视情提出一个对方能接受、医疗队长能承受的切实可行的赔偿方案。如死者亲属同意这样处理，肇事者被免去了刑事处罚，他本人就可在医院继续工作，将功补过，医疗队全体医务人员也会更加努力为利比里亚人民提供更好的医疗服务。总之，中方将尽一切可能，积极配合警方和死者亲属努力将这件不幸的交通事故处理好。

警察局长是个对中国很友好的人，同时也是个通情达理、讲求实际、做事十分痛快的人。他表示他本人也希望双方通过协商、协调解决问题，将力争在利比里亚法律规定的范围内，尽量不走司法程序，促成双方和解。他还说他在中国医疗队那里也看过病，中国医生对利比里亚病人都很好，对利比里亚帮助很大。他表示将与受害人亲属好好商量，如对方不坚持起诉，那问题就好解决了。

他又说，根据他长期做当地群众工作的经验，只要中方处理得当，估计死者亲属不起诉的可能性较大，要我们不必过多担心。至于经济赔偿，他建议在对方不起诉的情况下，连丧葬费总共赔偿2500美元。他说，以前他也处理过类似的案子，2500美元赔偿在当地比较适中，估计死者家属一般能够接受，医疗队医生也能承受，故认为这对双方可能都比较适宜。

其时，利比里亚当地普通职工的工资和我国在利比里亚工作的医疗队人员的生活津贴每月都才几十美元，这2500美元的赔偿，对其任期只有2年的医疗队长来说，其实是承担不起的。但那个孩子一条鲜活的生命没有了，你说什么也得通过足够的补偿使人家亲属得到一些精神慰藉。况且，当地警察局这么帮忙，并应使馆要求提出了一个应该说比较确当的赔偿方案，中方当然应予以积极配合和支持。那么，医疗队长赔不起怎么办呢？办法只能是，这2500美元的大部分由公家给予补助，队长本人支付其中一小部分。这一点我们大使馆心中有数，只是不便对警察局长明说。

这位局长快人快语，说他第二天就到死亡儿童的那个村子去做该村村长和孩子亲属的疏通工作，一旦工作做通，他就陪我们一起进村与死者亲属及村民们见个面，开个短会，同时将赔偿金当面交清，此事就可了结了。

车祸妥善解决

我们回到大使馆后将工作情况向项大使做了汇报，又向吴队长及医疗队有关医生作了通报，他们听后心中也踏实了许多。

两天后，我到警察分局去听信。警察局长告诉我说，他已去过死者家中，这家虽有9个小孩，但全家和村里人对那个活泼可爱的小男孩惨死在车轮之下都十分悲痛，开始时有人确有起诉肇事者同时索要高额经济赔偿的打算。他劝导孩子的家长和村长说：“中国医疗队的医生作为志愿者，离别祖国、亲人，不远万里来到利比里亚，为利比里亚人民救死扶伤，做出的贡献大家有目共睹。医疗队长压死孩子绝不是故意的，再说孩子突然钻出路边树丛横穿马路，也是造成这起交通事故的一个原因。现在事故已经发生了，如让肇事者去坐牢，孩子也仍然不能复生，倒不如从宽对待，让他为多救一些利比里亚其他的孩子而工作吧。”

警察局长最后说：“经过认真沟通、协调，家长和村长也都比较通情达理，最后表示，他们不想追究肇事者的刑事责任了，也同意赔偿2500美元的解决方案。这样，问题就算解决了。两天后，中方人员可随我一起进村了结此案。”

过了两天，我们在警察局长的安排下，带着2500美元现金和几个大纸箱的烟酒、食品、日用品，由警察局长带领进了村。死者亲属和村民们早已都集合在村子里的一块空场上，等候我们的到来。在警察局长的介绍下，我们和死者亲属、村长、村民们一一握手。随后，警察局长宣布开会，并担任了会议的主持人。

在局长的安排下，我方首先发表简短讲话。大意是：中、利两国人民有着良好的传统友谊，两国友好合作不断发展。中国帮助利比里亚修建了体育场，帮助利比里亚农民种旱稻，还派医疗队来帮助利比里亚人民治病。为帮助利比里亚人民，已有两名中国专家在利比里亚献出了自己宝贵的生命，其骨灰盒就安葬在利比里亚的土地上。但不幸的是，中国医疗队虽救活、治愈了众多的利比里亚病人，但医疗队长却将你们的孩子压死了，给你们带来了极大痛苦。对此，中国大使馆和医疗队长及全体医务人员都感到无比悲痛，谨向死者亲属并全村父老乡亲表示深切的哀悼。中国医疗队一定加倍努力工作，用救治更多利比里亚病人和孩子的实际行动告慰死者的在天之灵。

随后，我们将作为安葬费和抚恤金的2500美元现金和几箱慰问品交给了死者亲属。在村长讲完话后，警察局长又请死者的母亲讲几句。死者的母亲看来不太善于讲话，只听她说了一个词：“费尼希。” “ 费尼希”是英语Finished的音译，是“结束”、“完毕” 、“完成”的意思，用在此处可能有两层含义：一是表示她没有更多的话要说，会议就此结束；二是她儿子的命案到此了结，她不再说什么了。

于是，警察局长宣布会议结束。我们与死者亲属、村长和村子里的人一一握手道别，对他们的友善和友好一再表示称赞和感谢。就这样，一桩人命案终于得到妥善解决。通过处理这起人命案，我与那位警察局长成了很好的朋友。

（注：作者为中国前驻莱索托和驻纳米比亚大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