韵味无穷的北京土话

★文/（北京）马未都

韵味无穷的北京土话

★文/（北京）马未都

老泡儿

冯小刚导演出演男一号的电影《老炮儿》未映先红。拿了个金马奖，拿他自己的话说，这奖给的让他没有了进步空间。其实空间还是有的，奥斯卡男演员与金马奖男演员中间怎么也能挤出一点儿空间，这点儿空间足够用来进步。

“老炮儿”一词跟着红了，红得有点儿歪。原因是老炮儿最初的含义是“老泡儿”，指在某一行业或领域天天泡着，日久成精，有点当不上大哥也是个二哥的意思。与此匹配的词汇最贴近的是“泡妞儿”，过去搞女朋友比现在麻烦多了，那时多流氓的女流氓也比今天随便上床的网友纯真，所以要泡，需要时间，好女怕烂缠，烂缠就是泡，没钱也没关系，只要豁得出时间和精力，什么女人都能到手。四五十年前的女流氓的作为搁今天真算不上什么流氓，顶多算小资。未婚跟男人上了床50年前跟犯了命案差不多，今天的年轻人怎么也不能理解。

老泡儿用工夫和脸皮将美女揽入怀中，睡上一觉就准出来吹嘘，那年月的人精神特空虚，也没毛片看，把和女友上床的事说出来供大家一同精神享受。这时，每个男人都把自己说成力拔山兮，金枪不倒，且炮声隆隆，久而久之，泡讹误为炮，“老炮儿”遂生成，加之黑话风行，“老泡儿”反而没人知了。

北京至少60岁以上的人才能对当年风行的“老泡儿”一词有极深的了解，这种了解必须设身处地，道听途说肯定不行，这些天好多旧友打电话和我聊，当年那些“老泡儿”今天至少也得七八十岁了，刀枪入库，马放南山，有炮也没有炮弹了。

顽主

“顽主”一词最初是王朔小说的题目，当时我还诧异他用这个“顽”字。“玩主”发音两种，一种大音不儿化，一种带儿化。玩主不儿化就是“顽主”，玩儿主儿化又指研究或把玩东西的人，古玩界流行。北京的一般土话，不带儿化不正宗，另一个特点就是含混不清，外地人听着费劲。

玩儿主体现的就是玩儿。比如古玩界叫玩儿家，又比如北京人早年叫你靠边或离开点，说“玩儿去”，与玩儿主同时期的上海话叫“白相人”，白相就是玩的意思。这两个词异曲同工。而玩主的主要含义是玩世不恭，玩弄，玩狎，还有就是玩儿花招，玩儿哩格儿愣，反正玩儿在北京土话里有一种不正经的含义，所以王朔有一篇小说叫《一点儿正经都没有》。

玩主或玩儿主与老泡儿一样，都特指一定条件下的人。比如地域，西直门玩主，火车站老泡儿；又比如领域，养鸽子的玩儿主，溜冰场的老泡儿；玩儿主有大有小，不像老泡儿多指一些年龄偏长者，这些人有时被人又称作老逼，这是非常难听骂人的话，所以说老泡儿还有点儿半恭维的意思，而玩主相对中性一些。从王朔的小说《顽主》中就可以看出玩主的本义，三替公司国立、葛优、梁天就是玩主的形象代言人。

而玩儿主在某些特定的人物或场合会成为褒义词，比如王世襄先生，行业内就有人背后称他“可是个老玩儿主”，言外之意不是一般人。至于王朔笔下的玩主改为“顽主”，我估计他查了字典，字典对“顽”字解释有四层含义：1.愚钝，冥顽不化；2.不动摇，顽固，负隅顽抗；3.淘气，顽皮；4.同“玩”。王朔改玩为顽还是有理论依据的，当年他每写完一篇小说就抱着一本字典起名，此为经典的一例。

大腕儿

“大腕儿”好像也与王朔作品有关，李成儒那段超强台词“只求最贵，不求最好”据说后来还成了商业销售的经典案例，用此方案还真的成功忽悠了许多土豪。

大腕儿和老泡儿、玩儿主不同，大腕儿是个老词，流行于清末民国时期，大腕儿早年写作大蔓，值得一说的是蔓，蔓字两音，一读蔓（màn），蔓草，蔓延；又读蔓（wàn），指植物能缠绕的细茎，北京话叫瓜蔓儿，读时必须儿化。万字与蔓第二音同，我猜想是简化而不发生歧义。

“蔓儿”在江湖上本是黑话，指姓氏，没有书上解释过此词来由，我猜想有蔓就有枝，有枝就有根，这就是说你的根在哪里。读武侠小说的人都常见如下描述，“先报上个万儿来”或“亮个万儿”，扬名立万是指在江湖行走混出了名堂。

这句江湖上最常见的黑话到了戏曲界逐渐演化，曲艺界称长篇连贯的作品为“蔓子活”，评书、大鼓都有，短篇则称为“段子活”；名家门派一报姓名就会有人赞叹“大蔓儿”，以讹传讹后演变为大腕儿，加之冯小刚的电影《大腕》曾红极一时，社会上遂认了“大腕儿”，不再知“大蔓儿”“大万儿”。

从清末流行小说《小五义》始，到金庸的《射雕英雄传》《笑傲江湖》，梁羽生的《侠骨丹心》《瀚海雄风》，都多处提及“万儿”，可见清末民国“万儿”在口语中十分流行。在江湖上亮万儿即报名，符合中国人坐不更名、行不改姓的性格，最为奇特的是隐姓报名，非常费解，比如崔姓报“喇叭蔓儿”，冷姓报“西北风蔓儿”，不懂者猜都猜不出来，崔与吹音近，喇叭暗喻吹，即姓崔；西北风直接喻冷，姓冷就天经地义了。

编辑/罗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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