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江胜利了?

2016-09-02 18:58汪永晨
中国周刊 2016年8期
关键词:怒江江河大坝

汪永晨,原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记者。

1996年创办了“绿家园志愿者”,发起中国民间观鸟、领养树、保护白鳍豚等民间环保活动;2000年开创中国环境记者沙龙;2004年美国旅游杂志年度人物;2005开辟《绿家园江河信息导读》;2006年发起“江河十年行”;2007年当选“2007绿色中国年度人物”;2008年9月当选美国《时代/CNN》2008环境英雄;2008年12月获得人民网“改革开放30年环保贡献人物”荣誉称号;2010年“黄河十年行”以媒体的视角关注中国江河及生活在江河两岸的原住民;2012年10月获得绿色中国年度焦点人物;2014年获女性传媒大奖。

在美国哈佛、耶鲁、哥伦比亚、普林斯顿等多所大学,荷兰海牙社会学院、日本综合地球环境学研究所做过多场有关中国生态环境与公民参与的演讲。发表了数百万字的有关环境保护和生态问题,自然常识的文章。出版《拥抱自然》等12本专著;主编《守望——中国环保NGO媒体调查》等7部。

2015年12年16日,由民间环保组织绿家园志愿者发起的“江河十年行”第十年走在怒江大峡谷里时,中央电视台一位也关注了十年怒江的记者发来短信。信的内容是: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云南省委省政府昨天决定,怒江州25度坡耕地应退尽退,扩大国家公园保护区面积,坚决不开发怒江小水电工程,并上报国务院,停止怒江大型水电工程!

记得,2004年,时任国务院总理温家宝在怒江要建十三级水电站的规划报告上指示:“像这个引起社会广泛关注,且有环保部门的不同意见的工程,应科学研究,慎重决策”。

从那以后,中国的媒体和民间环保组织一直在关注着怒江。所以,当央视的记者朋友发来这条消息时,我哭了。

二十世纪80年代,一位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官员在一张卫星遥感地图上惊异地发现在地球上青藏高原南延至滇西北横断山脉纵谷之中并行着三条永不干涸奔腾的大江。 2003年,怒江、金沙江、澜沧江的三江并流,被评为世界自然遗产。

然而,就在2003年7月,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将三江并流保护区作为“世界自然遗产”列入《世界遗产名录》的同时,国家宣布了在怒江修建十三级大坝的消息……

十多年来,我到过16次怒江,每一次去我都在问自己,这么美的大自然,为什么有人就不在乎?每一次,也都会咬牙跺脚地下决定,把这里的大美留下。

2004年,两家民间环保组织绿色流域和我们绿家园第一次组织记者走怒江。看过怒江第一湾后,车上非常安静。因为太美了!白色的雪山,绿得像童话世界一样的水,还有黄黄的油菜花和红红的木棉。可是,如果修十三级大坝,这里就要全部被淹掉!

惋惜,愤怒,绝望……

就在这时候我接到国家环保部朋友的电话,得知温家宝总理在怒江要修十三级电站的规划书上批示。这当然和我们从2003年知道怒江要修大坝后在媒体上发出的声音和NGO的行动有着直接的关系。一群人的努力有了成效,留下大美有了希望。

可是,中国的所有工程都有个前期勘探的过程——先斩后奏,倒逼。上亿的钱都花了,能不建吗?所以尽管总理批示了,勘探却并没有停。

2006年,绿家园发起了“江河十年行”。以媒体的视角,关注和记录四川、云南六条大江:岷江、大渡河、雅砻江、金沙江、澜沧江、怒江。

2011年,我们行走在怒江时,那里的自然生态和文化传统保存得还很完整。

2014年,怒江州府六库所在地,建了无数的高楼大厦,可以说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怒江人把冬天的怒江形容成女人,漂亮、温柔;把夏天的怒江形容成男人,强悍、勇猛。开发了大型水电以后,水平面就要上升,傈僳族人居住的大山、大江边就要被淹没。

松塔,我走过的最绿、两岸最陡峭的怒江旁,如今因勘探已残破不堪。

地质学家孙文鹏曾对我们说:“为什么怒江建电站不合适呢,主要它是一个第四纪以来,新构造运动最剧烈的地区,而怒江正在这个选择点。”

在地质专家看来,怒江罕见的地质特点决定了它比在其他河流建坝的风险都要大,如果在怒江上建梯级水电站,筑拦江大坝必然要横跨断裂破碎带,“相当于在剪刀口上建大坝,这是何等的风险?”

在忧国忧民的老专家看来,最需要提出警告的是,任何坚固的钢筋水泥大坝也阻止不了怒江深大断裂的相对错动,谁也制止不了沿怒江两岸至今仍在发生的巨大的山崩、滑坡和泥石流。

水利水电专家刘树坤说:去过世界上的许多江河,中国的大江大河已经被开发得很难再找到原始的、自然的了。怒江这么独特的,而且至今还保留着原汁原味的大江,为什么我们就不顾其独特,而要让它混同于一般呢?如果在这样原始自然的大江里开发水电,那太可惜。

媒体和环保NGO关注怒江十多年了。这期间,三峡总公司的领导换了人,发改委能源局也有人下了马,特别是云南原省委书记白恩培也被揪出来了。清理这些败类,对我们来说就是扫清保护怒江路上的一个个障碍吗?

2014年两会时,我们请一位全国政协委员为怒江递交了一份提案,呼吁停止怒江水电开发,建立中国完整生态系统示范区。加强流域内独特生态系统和民族文化资源的保护,同时改变怒江流域经济社会发展长期滞后的局面,使怒江成为一个资源保护与经济发展协调、内地与少数民族地区同步发展的先行区和示范区。

2015年3月,我第十五次来到怒江,和以往不同的是,江边所有的水电勘探都停止了。国际花式皮艇冲浪赛的数名皮艇勇士在古老神秘的怒江大峡谷,开始在怒江书写出着一段新的历史。

在怒江边,我让自己的脸近乎贴到水面上地看怒江,听怒江。

来了那么多次怒江,但这么近距离地接触怒江,对我来说还是第一次。真的不一样。江水的力量直撞心里。

一个城里人,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地来到怒江?为什么非要死磕留下怒江的激流?观水、听水的这一刻我不停地问着自己,也不停地感受眼前的这激流做出的回答:

我是自由的,自由真好;我是无畏的,无畏可以留下真正的自我。

曾经有人问我:“世界上到底有没有天堂?永远到底有多远?”

我不知道“永远”到底有多远,不知道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天堂”,也不知道我们是不是真能永远保留住怒江这美丽的白水天堂。

然而,在怒江采访时,我曾录下过一段只有六个学生的小学校里,学生们正在朗读的课文:春雨沙沙,春雨沙沙,细如牛毛,飘飘洒洒。飘在果林,点红桃花。洒在树梢,染绿柳芽。落在田野,滋润庄稼。降在池塘,唤醒青蛙。淋湿我的帽沿,沾湿他的花褂。我们顶着濛濛细雨,刨坑种树,把祖国大地绿化。春雨沙沙,春雨沙沙……

他们让我相信世间的美好;他们让我相信:存在,就是最美的天堂。

今年,云南省政府决定:坚决不开发怒江小水电工程,并上报国务院,停止怒江大型水电工程!

相信在生态文明已经被人们提及的今天,中央也会做出顺应自然,保护江河的决断。

如果真的到了怒江不再担心自己被大坝截断的那一天,就真的是怒江胜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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