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老红军的长征

2016-09-12 12:19王兆伟
廉政瞭望 2016年8期
关键词:李琳金玉政委

王兆伟

“长征出发时,我们医院有100多人。然而,走出草地后,只剩十几个人了。”李琳悲痛地说,“那么多同生死、共患难的战友,永远长眠在了雪山草地。”

“苦 哇!”记者问起长征,老红军李琳奶奶抬高了嗓门,近乎是呐喊出来这么两个字。虽然已经躺在病床好几年,记忆也日渐模糊了,但对长征,老人刻骨铭心。

再问:“还有呢?”

“难哇!”两个字从牙齿缝里挨个吐出。李琳年老的双眸直盯着记者,抬了抬手比划着什么,忽又无力地放下,缓缓扬起布满皱纹的脸颊,怔怔地望着窗外的青天。

“走出草地后,

只剩下我们是十个人了”

7月23日下午,记者到四川省人民医院拜访参加过长征的女老红军李琳奶奶。

病房里,李琳身着病号服,梳着齐整的大姐头,乌黑的头发间偶见几根银丝,反八字眉亘在双目之上、自带威严,脸颊虽然刻满了深深浅浅的皱纹却很红润。若非亲眼所见,很难想象老人家已经95岁高龄。

“麻烦你们到医院来看我,实在不好意思。”老人家拢了拢头发,转头问她的长子时抗“几点了,新闻联播开始了没有?”

收看新闻联播,是李奶奶每天雷打不动的安排。视力虽然不济了,但老人家的听力还好。“贪官该杀!”每逢听到某某因为腐败落马,李琳总是这样怒不可遏地拍打着病床。

时抗说:“母亲和许多老党员一样,从长征开始,跟着党,打天下、建设国家。从某种意义上讲,她把咱们这个国家看成自己的孩子。看到贪官污吏,她怎能不愤慨!”

“反腐就是要弄,往硬里弄!”李奶奶气愤而坚决地告诉记者。

“雪山草地、枪林弹雨,我都过来了。我这样一个九死一生的老太太最大的心愿,就是想看着这个我们为之奋斗了一辈子的国家能越来越好。”

对李琳而言,长征是绕不开的话题。“魂牵梦绕啊!”老人家不由自主地将话题带到了80年前的那段漫漫长路。

回想参军时,老人家还是个12岁的孩子。1935年3月,红四方面军主力强渡嘉陵江, 5月,李琳所在的红军总医院也随即出发开始长征。

部队经过家乡南江的长赤时,姨妈在队伍中好不容易找到了李琳,硬要拉她回家去。李琳坚定地告诉姨妈:“等到我们三年革命成功就回来!”然而,李琳这一去,却不知离开家乡多少个三年!

“我离开后,国民党军队就回来挨家挨户找‘通匪家属。”老人家神色悲痛地说,“当时战事正酣,我也得不到消息。多年以后,解放了,我再回老家,却一个亲人都找不到了。”

懋功会师后,医院随部队徘徊前进,为了伤病员的治疗和康复,红军总医院的一部分留在了康定,医院大本营驻扎在当地一个喇嘛庙里。

“你们年轻人不知道那有多难!” 李琳抿着嘴唇,抬头望着天花板,努力地克制眼中的泪水,“没有麻醉药品,只能用刀生生地划开伤员的皮肉;没有消炎药品,只能眼睁睁看着伤员的伤口溃烂、流脓、生蛆;没有足够的绷带,只能把用过的绷带反复水煮消毒甚至于将身上的衣服扯成布条给伤员包扎。”

“不少战友就是这样致残、致死。”老人家回忆,“也没东西吃,因饥饿导致营养不良而死去的战友也不是一个两个。”

“山地没有粮食!能挖的野菜挖光了,只有到更远一点的森林边上去找,但是部队纪律规定,所有人员不得靠近和进入森林。”老人家说,森林里的藏族老乡因为当地土司的欺骗,对红军部队有着深深的误解,不少的红军战士和看护员进入森林后,就再也没有出来。

与红二方面军甘孜会师后,红军总医院北上茫茫水草地,水草地就像一个张着无数大口的怪兽,很多战友都生生被这怪兽吞噬。李琳和十多个小姐妹孱弱瘦小,红军首长为了保存有生力量,避免不必要的伤亡,决定让老弱病残小留下待命。

“我们一定要跟党走!”李琳把原地待命的小姐妹们组织起来,连夜追赶大部队。水草地里辨不清楚方向,牺牲战友的遗体成了李琳和小姐妹们的“路标”。就这样,经过三天三夜的急行军,李琳和小姐妹们终于赶上了队伍。

老人家越说越伤心,记者只能紧紧地握住她的手。老人家手腕跳动的脉搏,分明是在一遍遍替牺牲的战友诉说着什么。

“长征出发时,我们医院有100多人。然而,走出草地后,只剩十几个人了。”老人家悲痛地说,“那么多同生死、共患难的战友,永远长眠在了雪山草地。”

“今天的生活来之不易,这可不是一句空话。”老人家看着记者,郑重地说,“你懂吗?你们年轻人懂吗?”

“嗯。”记者朝老人家用力点头。

“政委‘爸爸为了保护我而牺牲”

梁天文老人是巴中走出来的红军。

他1922年出生在巴中枣林镇,11岁时,看见邻居家的小伙伴拿着红缨枪站岗放哨,心生羡慕,便追着人家报名参加了童子团。后来,被分配给31军92师政委杨朝礼当勤务员。

“您当时还是个娃娃,怎么当勤务员的啊?”梁老听到记者的问题,调皮地眨了下眼睛,“名义上我是勤务员,实际上待我就像待他自己的娃儿一样!”

梁老回忆说,但凡有一点空闲,杨政委都会教他读书识字,教给他革命理念和做人道理。

然而,“无忧无虑”的时光没能持续太久。随着中央红军艰苦卓绝的长征开始,红四方面军加入进来,策应中央红军的行动。14岁的梁天文跟随杨朝礼踏上了漫漫征程。

“你去那边趴着别出来!”梁天文记得一次惨烈的遭遇战瞬间打响后,杨朝礼只对他讲了这么一句就投入了战斗。等梁天文再见杨朝礼是,发现他已经负伤了。

“尽管杨政委身体有伤,但一直无微不至照顾着我,时刻问我饿不饿、冷不冷。”梁天文挥动大手,努力地向我解释,杨政委对他就像自己的父亲一样。旋而,老人家似乎自言自语:“你们年轻人大概不懂那种情感。”

“当时我们吃的是用麦子磨成的炒面,本来由我这个勤务兵背着,但杨政委却拖着伤腿让出了他的坐骑。面用袋子装上由马驮着,我只背两三斤随时要吃的炒面和杨政委的水壶。长征期间,我没有被子,身体也差,杨政委便将自己的被子横着给我盖。”梁天文说,自己没有碗,杨朝礼就同他共用一个碗。

“我们一老一小就这样爬过了雪山、走过了草地,终于到达陕北。”梁天文说,第一次见到黄土高原时,自己抱着杨朝礼一顿大哭,“政委,咱们终于活着出来了。”

但九死一生的喜悦“稍纵即逝”,梁天文的“长征”并未结束。

1936年10月,三大红军主力会师之后,梁天文跟随杨朝礼编入西路军,开始了西渡黄河了征程。西路军行至甘肃临泽,一场始料未及的伏击战悄然来临。

“当年的梨园口是个凹地,四面环山,大家走累了就在梨园口休息了几天,可一天醒来后发现周围山上全是马步芳的部队,对方是骑兵,武器精良;我们是步兵,基本就是小米加步枪。”梁天文流着眼泪说,“杨政委把我‘扔到马上,大喊‘你快走!”

“我活下来了,杨政委却牺牲了。”梁老的手力道忽然加大了许多,“我的命是用杨政委的命换来的!”

兄妹长征 草地诀别

99岁高龄的梁金玉,也是从巴中走出去的红四方面军老战士。

老人说,自己父母就是因为在地主家长时间超负荷劳动而过早离世,只剩下她和哥哥梁金海相依为命。

1934 年11 月,梁金玉和哥哥一起参加了红军。次年2 月,梁金玉与另外11 名女战士正式入编红四方面军运输队。虽然是个女儿身,梁金玉的劲头一点不输男儿,“我都是和哥哥比着干革命,绝不能落后。”

因工作尽职,梁金玉很快当上了运输队副班长。

长征开始后,梁金海、梁金玉兄妹因部队所属差异,渐渐分开。

红四方面军在草地“三进三出”,茫茫草地,却成了兄妹永别的伤心之地。

草地路上最艰难的一段路程,梁金玉看到路边的哥哥。梁金海的腿受了伤,掉队好几天了。她把食物分给了哥哥,“他从身旁的水沟里取了点水,和着炒面就吃起来。”

然而梁金玉很快就回到队伍中,“回头时,他还在吃着炒面。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哥哥,他和许多红军战士一起,永远留在了那片草地……”

接下来的路上,梁金玉也病倒了。“发烧、腹泻、便血,腹痛难忍,患上了痢疾。”梁金玉咬紧牙关,以顽强的斗志战胜了病魔。

然而,长期的营养不良和精病折磨,使梁金玉的体力大损,几次险些掉队,最后是靠拉着马尾巴走出了草地,走到了目的地。“马儿是不少战友的救命恩人啊!”

“只要坚持,就能活下去,就一定能取得革命的最终胜利。”如今儿孙满堂的梁金玉最大的遗憾就是“哥哥终究没能看到共和国的建立,没能过上幸福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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