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狂,压抑与毁灭
——解析电影《告白》中的人物形象

2016-09-19 01:16高凡丁
电影评介 2016年15期
关键词:渡边悲剧人性

高凡丁



疯狂,压抑与毁灭
——解析电影《告白》中的人物形象

高凡丁

继《下妻物语》《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等佳作之后,日本导演中岛哲也又用新作《告白》赢来了口碑与票房的双重胜利,这部电影改编自2009年获得日本书店大奖的同名小说,涉及到了诸多日本当下的社会问题,违背了日式电影一贯的温情审美,用罗生门式的多个“我”叙事方法全面又深刻还原了事件发生的原委,发掘了在和谐的社会下隐藏的人性的真相,也引发了一大波对于事件延伸开的社会问题的探讨。例如少年法是否在保护青少年犯罪者的同时伤害到了受害者的利益,师生关系的界限应如何把握,校园犯罪的法律面和道德面的惩罚该如何拿捏,在法律的灰色地带个人能否代替法律来进行宣判等问题。这些问题不仅仅存在于日本,也是新时期各国面临的共通问题,需要我们共同解决。

影片在女教师森口悠子长达半小时的告白中开场,叙述了一桩惨案的发生:森口独自抚养着可爱的女儿,然而女儿最终在游泳池中溺水身亡。警察认定这是一起意外,森口则认定女儿死于班上两个学生之手。她不动声色地指责着犯人A和B,并宣布用自己的方式进行复仇。案件在女班长北原美月,学生A渡边修哉,学生B下村直树以及母亲优子的告白下逐渐完整。电影开首女主角森口冷峻且详尽的告白再加上灰蓝色画面,略带杂乱的音响,令人感到震撼窒息,整部电影在慢镜头、推移镜头及利落剪接等处理方式的助推下,扣人心弦,高潮迭出。可以说影片成功地向观众展示了一个患有文明病的当今日本社会的众生相。[1]影片中相继出现的几个“我”,分别代表着案件中的某一角度,本文将对这几个人物形象进行分析,借此提出自己的窥见。

一、 森口悠子:受害者的沉默爆发

“是什么在保护你们的生命?父母?武器?最能保护你们的,其实是《少年法》。”森口关于《少年法》这句立场尖锐的话,原著小说中并未出现,可见是导演单独加出来,为电影的主旨而服务的。

森口并不满足于大众所熟悉的“一命抵一命”的单纯意义上的复仇,她深知少年犯A和B对于生命的漠然,且因为法律的阻挡,这样的少年犯并不会受到实际意义上的惩罚,这也是影片批判的一点,在其他“告白者”之口中,也传递出了“法律会保护少年犯,这些错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的社会现状,影片一直在质疑这是否在某种层面上助长了青少年犯罪的风气。

影片一开始就着重刻画少年们对待生命的任性与无知——学生们在得到牛奶时嬉笑打闹的慢动作将孩子们的天真任性表现得淋漓尽致,搭配欢快的音乐,画面中的人物无比放松惬意任意,让人感觉他们单纯的背后其实各怀鬼胎。“希望现在开始你们能明白,你们的身心所处的阶段属于青春期,对于13岁的青春来说,不确定牛奶能起多大作用……”与这段旁白相配合的画面是一个女生穿校服露出的大腿,一个女生在发短信“真的接吻了?!”还有一个女生将牛奶推下桌子直到地上的慢动作,这样的精心设计的搭配,表现出少年们的任性与无知,短短几十秒的画面营造出可观的戏剧张力。

当直树和修哉在商量实验的人选时,画面适时切到两人屋后的电视屏幕上,上面播放着日本人气美少女组合的现场演唱会,这也许在反映着日本当代少年的价值观,没有敬畏,作出抉择时那么的随意。

森口的复仇旨在摧毁少年们引以为傲的以自我为中心的价值观,让他们看到自身的缺陷并由此被毁灭,将他们视为最珍贵的东西摧毁掉,才是森口老师的复仇。这群少年心中的最大的信仰或许不是生命,而是人性不健全所孕育出的奇怪产物。森口正是看清了这一点才开始她堪称完美的复仇,在她的计划中,试图引起少年们对于生命的敬畏,某种程度上,森口的复仇带有一定程度上的教育和警醒的目的,她骗他们说牛奶中加了病毒,让漠视生命的少年们陷入惊慌中,她迂回的复仇路线更像一种类似宗教告诫式的方式。而她在黑板上写下的大大的“命”字,正是她所要告诫的东西,曾为人师的森口,她性格中的善良与包容并未完全丢失,影片是一个复仇的故事,从结果来看悠子老师的复仇取得了完美成功,直树亲手杀死了自己的母亲,修哉杀害了同学美月间接炸死了自己的母亲,两人都为自己的恶行受到了业报。复仇者悠子冷静而又出色地完成了她的复仇任务,其实从快餐店和美月见面那场戏中可以看到悠子的挣扎,美月的善良让她的内心产生波动,而陌生的小男孩递到她手中的糖果,则让她的情绪陷入一次崩溃,但她很快恢复镇定,复仇的信念促使她坚定地走下去。她在崩溃的渡边前告白一切后说的那句“开玩笑的”。某种程度上预示着悠子自身践行的生命最高的信念,在复仇中一点点被蚕食了。复仇的最后,生命只不过是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或是为了复仇而遮掩的幌子。森口老师身上交织着人性的大恶与大善就这样在自我挣扎中分出了胜负。

“在春天,无论是花还是树,草还是鸟或是人,所有的生命都开始萌芽,请大家都务必过一个有意义的春假。”这是悠子老师最后的告白。

二、 少年A渡边修哉:悲剧的创始与反噬

悲剧有三种类型:生活的悲剧、人性的悲剧和命运的悲剧。生活的悲剧可以通过努力改变,人性的悲剧可以通过不断的锤炼重新锻造性格,而命运的悲剧却是怎样都无法逆转的,就像俄狄浦斯王无法摆脱“杀父娶母”的命运。影片中深爱着自己母亲的直树和修哉却亲手杀害了各自的母亲,这虽然不是他们的命运,但这样阴差阳错的结局却像是上天对他们的惩罚,看似出乎意料实际上冥冥之中早有定数。渡边修哉是一个拥有天才技能的偏执少年,但是心智的不健全让他从天才变成了可怖冷血的杀人犯,渡边的悲剧是所有悲剧的开始,他崇拜并深爱着自己的母亲,却苦于无法从母亲身上得到相应的爱的回应,他所有的奇怪可怕的举动都是为了引起母亲的关注,渡边在面对其他人展示的冷血轻视与在面对母亲时的卑微祈求形成了扭曲的对比,他在众人面前越强大,在母亲面前就越弱小,他越疯狂,内心就越自卑,这是一个典型的由悲剧中诞生的人物,原著中修哉在犯罪现场是第一次面对面见到森口的女儿,觉得有些嫉妒的感觉。他对于母爱的执着已经远超常人,常人本应得到的东西对修哉而言仿佛是天边之月,可望不可即已经让他变得癫狂,这也可能是他选择这个目标的潜意识原因。对待自己的恋人美月,修哉认为只是“无聊打发时间”,可见他在处理人际关系上的幼稚与冷漠,修哉还带着罪恶的心去衡量自己和他人的关系,更是令人恐惧。

修哉去见母亲,这是电影中安装炸弹的高潮前奏,书中是修哉在遗书中就说明自己没有见到母亲,而且很丢人的真相。电影则把这段完全用修哉得意洋洋的语气描述,让修哉把自己包装成一个渴望见到母亲,但十分理性,有魅力的罪犯。而后在下个部分,又通过森口老师的嘴拆穿修哉的谎言,彻底撕破修哉羞耻的自卑感和被母亲忽视的耻辱。至此修哉心中用来自我防卫的高墙已经轰然倒塌了,此时他悲剧的人性完全暴露在森口眼前。原著中,老师是在电话中反问:“你不觉得这才是真正的复仇,并且是你全新人生的新一步吗?”森口的残酷令人惊心,复仇来的干脆、到位。

电影增加了非常重要的两个戏眼,将这场戏推向完全高潮,一个是“重要的东西破碎的声音”,一个是“开玩笑”。前一个戏眼,成为电话中内容的高潮。最终森口老师出现在学校,才用到原作的结尾,她拍拍修哉的肩膀,换了立场说:这是你新人生的第一步。画面黑掉后说出的“开玩笑”,则彻底推翻之前的一切说辞。对与错,生命的真谛在此时都变成悲剧的旁白,没人在这场复仇中全身而退。这才是电影对于悲剧的最完整的解释,留给观影者无限的震撼与深思。

三、 少年B下村直树:懦弱者的癫狂

作为少年A渡边修哉天才设定的反面,少年B下村直树是一个十足的懦弱无能的少年,母亲百般溺爱造成他懦弱自卑的性格,他总是独自坐在角落,不与他人交谈,不参与任何活动,透明人一般生活在集体中,越是被忽略的人越渴望被关注的感觉,他不满于自己现状的情绪导致他的心理在扭曲中膨胀并最终酿下大错,在这种鬼使神差的情况下变成了杀害森口老师女儿的直接刽子手,他自认做到了连天才少年修哉都无法办到的事情,残忍的罪行竟让他从中得到自我满足的快感。但直树终究是个懦弱的人,他不如修哉那样冷血强大,在自己犯下的错误面前,他又变回了那个终日唯唯诺诺的少年,陷入无法自拔的痛苦的深渊,他的心墙不如渡边坚固,只能通过自我封闭与自我放逐来逃避现实,他对自己犯下的罪行感到恐惧,内疚与迷茫。只能依靠吼叫来宣泄内心的情绪,在自己良心的审判中陷入癫狂,变成不人不鬼的模样,得到了自己的业报。佛家的业报,就是要为自己所做的一切承担起后果。并且,不为意志所转移。

电影《告白》剧照

四、 直树母亲:爱是毒药

直树母亲对自己儿子的母爱是电影《告白》中少见的直接描摹的有关“爱”的主题,它讲爱的方式与常规恰恰相反——常规思路是用人性本身中的善来表现,以爱表达爱、以爱体现爱。《告白》却是以爱的反面颠覆纲常。直树母亲虽温暖,看似善良,处处呵护直树,但其愚昧的溺爱只能让观众感受到冰冷与恶寒,如果说少年A渡边的悲剧来源于得不到母亲的关爱,少年B直树的悲剧则是来源于终日浸淫在母亲无边无际的溺爱中,在应该强调个性发展与独立人格养成的重要阶段,直树的母亲的存在仿佛是一张巨大的沾有毒液的网,将直树隔离在正常的环境之外,她无条件付出的爱更像是一种枷锁,只能让直树在本就懦弱的世界里变本加厉,作为直树的母亲,她并没有一个母亲对儿子心理应有的正确理解,在她看来儿子的一切行为都是对的,儿子是不会犯错的,即使犯了错也是有苦衷的,甚至在知道儿子杀害森口老师女儿的真相后,她还不顾一切地袒护直树,认为儿子受到了委屈才不得已犯下错误,这样愚昧的母爱某种程度上是直树悲剧的直接推手,她一味地称赞自己的儿子,并把自己孩子犯错的所有原因都推卸到他人身上,全面无视导致自己孩子犯错的一切客观与主观因素。导致直树对母亲既依赖又厌恶,两种相左的情感左右着他的每一天,他只能不断地犯错,不断地受指责。母亲不切实际地夸耀与自己实力不足在学校招致打压、欺凌所形成的鲜明对比,让他的人格心智变得越来越弱,越来越不正常,直至毫无应有的价值观与行为准则,最终犯下杀人大罪。

影片在复仇中开始,在复仇中结束,用血淋淋的现实向现代社会作出一番沉重的告白,用两个典型少年来获得大众对于青少年犯罪的关注与探讨,警醒大众对于爱的分寸的把握,爱是人间春雨,亦是伤人利器。敦促我们对于生命的价值以及人性之恶从何而来的问题有更深层次的思考。但,这些问题的解决虽然无法一蹴而就,但“爱”或许不失为一剂“良药”。对于我们人类而言,比任何外在标准都更重要的无疑是爱。因为爱是维系人类生存与发展的纽带,人类社会终将在爱的联结下走向明天。

[1]张颖.多个“我”背后的日本浮世绘——论《告白》的“多重声”叙事[J].电影评介,2011(22):63-65.

高凡丁,男,广西桂林人,硕士,桂林理工大学艺术学院讲师,主要从事动画设计方向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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