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珠瑞:跟着董老爬雪山

2016-10-06 10:15
南方周末 2016-10-06
关键词:参军红军部队

钟珠瑞儿子 钟庆和 旁述

南方周末记者 黄金萍 采写

南方周末实习生 曾玉

2016年的10月底,我就满99周岁了,干休所正在为我准备百岁生日。

我1917年出生于江西赣州于都县一个偏僻山村,家有兄弟两人。6岁那年父亲病逝,8岁那年母亲病逝,我和比我大9岁的哥哥成为无房、无地的孤儿。

为了安葬亲人,我们不得不借债。如果不是来了红军,如果不是闹革命,哥哥和我可能一生一世都要永无翻身之日。

1929年夏天,一支红军队伍经过我的家乡,我想参军,结果几个红军战士说我不够枪高,不行。

1933年初,农历大年三十,一位同乡从红军队伍回家过年,问我愿不愿意当红军,我第二天就跟着他去参军了,这时我满了15岁,比起三年前长高了许多。

“没有被打死, 也是命大”

参军后,我穿上了军装,那时候部队的军装并不像现在这么统一,灰、黑、蓝色都有,样子也五花八门,不过帽子上都缝有红五星、领子上缝着红布领章。更让人高兴的是,我有了一支步枪,比一把锄头重多了。

连长对我说,“伢子,枪要丢了就杀你的头!”就是这句话,在我参军第一天起种下了“革命武器比命重”的种子。

不到一个月,我在战斗中第一次负伤,白军向我军阵地打土炮,一粒小铁砂打到我眉心,差一点把我眼睛打瞎了,幸好只是表皮受伤。

1934年,我随部队转移到赣南开展游击战,参加了第五次“反围剿”战争。在筠门岭打阵地战期间,我们和敌人抢一个山头,敌人火力压得我们抬不起头来,只好撤退。撤退途中,敌人一颗子弹射穿弹匣后打进我的肩胛,刚开始我没发现,跑着跑着手不听使唤了,枪丢了都没发现。直到旁边的战友问我,枪哪里去了?

我想起刚参军时连长的警告,赶紧回去找枪,还好,回头找了几十米,就把掉在路边的枪找回来了。这也是我第二次负伤。

在这之后不久,我们和敌人打了一次遭遇战。这次我的右胳膊被子弹击中,被送到收容连养伤,稍好一些后我就回到连队。我参军一年多三次负伤,都没有被打死,也是命大。

我最早参加的部队是胜利县独立团,属于苏区的地方武装。

1934年夏天以后,战局越来越不利于红军。蒋介石军事进攻的同时,对苏区实行经济封锁,很多日用品进不来,特别是缺盐,使得我们连路都跑不动。被逼得没办法,有时行军驻扎下来,就到老乡家房子的背阴处,甚至厕所的墙根,把结在墙上的硝粉用刺刀刮下来,放到锅里用水熬,熬干了,结在锅边上的就是一点点咸盐。

“我们不认命!”

独立团并入二十三军,后来缩编为粤赣军区二十二师,组织调我去卫生队当卫生员,在一次全师举行的射击比赛中,我作为靶场卫生员背着药箱在值班,比赛选手们打完了之后,首长问我要不要打,我说好,步枪三发子弹打了29环,得了第一名,被师里授予银质奖章。

可能因为这个缘故,接下来在长征路上,我被调去“红星”纵队中央干部休养连给董必武当勤务员,前后一年多时间,直到长征结束后抵达陕北。

“红星”纵队中央干部休养连,是长征开始以后由中央和军委机关里的年长患病以及妇女组成的一个特殊连队,全连三百多人,成员有董必武、徐特立、谢觉哉、成仿吾、毛泽东的夫人贺子珍、张闻天的夫人刘英、朱德的夫人康克清、周恩来的夫人邓颖超等。

大家都称董必武为“董老”,当时他49岁,早年参加辛亥革命,1921年作为中国共产党在全国各地的共产主义小组的十三个代表之一,出席了在上海召开的党的第一次代表大会,是中国共产党的创始人之一。长征开始前,董必武是中央党校校长、中央党务委员会书记、中央临时政府执行委员、苏区最高法院院长。能为这样一位老前辈服务,我感到很幸运,也很自豪。

一个黄昏,我们走到一个山坳,五六个老乡向我们乞讨,一口一个“官老爷”,董老说,“我们不是官老爷,我们是穷人的队伍,是红军!”老乡说他们“命不好”,董老说,“不是命不好!我们不认命!你们是被地主逼的,要起来革命!拿起刀枪打倒土豪劣绅!”他从口袋里摸出十几个铜板,分给这些老乡,带着我继续赶路。

说来很惭愧,长征路上,我因为身体不好,经常掉队,不仅不能很好照顾他,反而还要他经常惦记、照顾我。

翻越第一座雪山夹金山,下山时,我牵马在前,董老跟在马后,遇到一条雪水融化后形成的冰河,我往前跳过河时,马缰绳一拽,马受惊了,把我往回拉,跌落冰河。董老和其他同志都想拉我上来,但是无能为力,这时幸好担架队过来,四五个队员手拉手连成一排,合力把我从河里拉上来。上岸后我浑身湿透,筛糠一样坐在地上半天起不来,董老把我扶上他的马,我怎么都骑不稳,还是下来慢慢走了好长一段路才缓过来。

翻越第二座雪山时,山上下雪,山下下雨,我冻得发抖,走着走着腿不听使唤,迈不开步子了,我哭着跟董老说,“我走不动了,你们别管我,先走吧!”

董老鼓励我坚持,他从暖壶里倒了一碗热水给我喝,成老(成仿吾)从口袋里摸出万金油,挖了一小块给我,叫我往腿上擦抹,谢老(谢觉哉)从怀里摸出一小块生姜塞进我嘴里,徐老(徐特立)也摸出一根干辣椒叫我吃下去。这样一来,慢慢我身上有了热气,血脉开始流通,腿也能迈得动了。

1935年8月中下旬,我们从毛儿盖出发,走进茫茫草地,用了五天四夜时间走出来,我至今仍清楚地记得在草地四个夜晚的情景。

现在,这一带已经成为旅游胜地,当人们来到美丽的雪山脚下、川藏高原的时候,还会记起,英勇的红军曾在这里战斗、流血和牺牲?

从粮秣到军械

到达陕北后不久,我在董老建议下去党校预备班学习文化知识,后来又去鲁迅师范学校学习。鲁迅师范学校的文化班,实际是一个哲学研究班,我文化基础不具备,没办法和他们一起学习,后来校领导把我调到学校保管科当科长,这样,我就算是离开军队到地方工作了。

1939年鲁迅师范学校解散,我又被分配到中央管理局,先是在下属中央干部休养所当管理股长,负责生活管理和物资采购,然后调回中央管理局、陕甘宁边区政府财政厅。

1945年8月,组织批准我去西北党校学习,但还没真正开始学,我又报名去东北参战,任东北民主联军总供给部粮秣科当科长,主要任务是为部队筹集粮草,供给前方部队。

在东北民主联军三下江南、四保临江战役期间,部队“南打北拉、北打南拉”,非常辛苦,粮秣保障必须在限定的时间把粮食送上去,任务也很艰巨。事后,我受到上级通电嘉奖,被授予“模范工作者”称号。

1948年3月,四平战役中,我军前方部队兵力约10万人,一天需要十多万斤粮食,十天就是一百多万斤,再加上油盐酱菜和军马草料,这是多么大的供给工作量!我们就是拼命地跑啊、干啊!

东北民主联军先是改名东北人民解放军,接着改为东北野战军。辽沈战役后,我又转到了东北野战军后勤部军械部第二保管处任政委,负责保管武器弹药,分类储存,按计划分送到部队。攻打天津时,我军部队的弹药供应任务,就是由我所在的第二保管处负责。

之后,我又到了河南、武汉、衡阳,衡宝战役后,军械部在衡阳新设第四保管处,任命我为政委,保管缴获的武器弹药。

新中国成立后,1949年底我奉命赴衡阳建设一个新的军械库,负责衡宝战役、广西战役中缴获的国民党军械物资保管。

也是在这时,我听到了哥哥钟珍瑞的消息。1950年,我在衡阳遇到一个老乡。他告诉我,在我参军走后,哥哥钟珍瑞也参加了红军,和他同在二十一师的一个连队,一次部队转移过程中发高烧病死在担架上。

1954年,我第一次回老家,回到朝思暮想的故乡,眼前却是一片凄凉,父母在世时候的房子已经荡然无存,哥哥也不在了,举目无亲,十分伤心。

1955年,全军授衔,我被授予上校军衔,并获得三级八一勋章、三级解放勋章。我觉得这是党和人民给我的崇高荣誉。不知有多少战友牺牲了,作为战争中的幸存者,我能活到这一天就不容易。有同志对荣誉、待遇有意见,我觉得,计较这些,既对不起牺牲的战友,也对不起自己啊!

我一生没有什么奇功伟业可为儿孙们效仿,也没有多少财产可让儿孙们继承,但是我坚信中国共产党和社会主义,我就是为这个信念奋斗了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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