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欣:在轻微的心跳中

2016-10-11 07:04沈浩波
野草 2016年5期
关键词:动静写诗动作

沈浩波

香港

在维多利亚海岸深蓝色的

海浪后面他正在默默地

眺望着对面的太平山

却被一位传教的女士

缠住了在如同外交官一样

友好的谈话中他接受了

两本小册子同时也客气地

纠正了她的几处小错

对方问你是大学毕业吗

他回答我就是教大学的

怪不得原来是教书先生哦

那么你是不会信教的喽

关于诗人唐欣,我早已写过长文,名叫《唐欣:我的道德与灿烂星空交相辉映》。我觉得那篇评论文章已经写得很好了,但只是文章的好,还是没有更深刻地洞悉唐欣诗歌的好。或者说,我在那篇文章中所称道的诗人唐欣,依然没有我心中所认为的诗人唐欣那么杰出。因此我想为我心中的诗人唐欣,再写一篇小文。

唐欣的几乎每一首诗歌中,都有一种轻微的、小的心跳。他是能把生命中的轻微心跳写成完美诗篇的诗人。诗歌中永远有心跳,就是了不起的诗人。事实上,我们日常阅读到的大部分诗歌,都是没有心跳的诗歌,心没有跳,诗人在诗里写得口吐白沫也没用。越是没有心跳的诗人,就越是会在诗歌中口吐白沫,堆砌意象,堆砌华词丽句,堆砌修辞,堆砌枯燥乏味的所谓思想——思想不是心跳,对于诗歌来说,思想是伪,心跳是真。越是没有心跳的诗人,在诗歌中动作就越大,夸张而放纵地抒情,言辞激烈地表演,晦涩生硬地造句,宏大磅礴地探讨文化与世界——不过都是为了掩饰其失去了简单的心跳能力。而唐欣,恰恰是那种30多年来,每首诗中都有具体心跳的诗人。有心跳的诗人,才会写真正的属于活着的“人”的那种诗歌。

真正的心跳,往往不是暴风骤雨式的——除非是天天心肌梗塞。日常生活中的心跳,总是轻微的,但很少有诗人,能将轻微的心跳,写成优秀的诗篇,但唐欣能,而且一直能,一以贯之,30年如一日,一首一首地呈现那些轻微而具体的心跳,他写得太熟练了,近乎单调的熟练,但他就是能做到,将每一个轻微到极难被洞察的心跳写成诗,这就好像是,一个人已经能将他每一次活着时的呼吸写成诗一样。

他是我们时代最娴熟于语言的诗人,熟练得就像欧阳修笔下的那位卖油翁。如此熟练,是因为他一直不肯改变自己写诗的姿态,他几乎是在永恒不变地写诗,但这有什么关系呢?他的每一次心跳都是新鲜的,都是独属于他自己的。当熟练得毫无瑕疵的口语,与每一次新鲜而细微的心跳结合在一起时,就构成了唐欣的诗歌。

与夸张的、宏大的、动辄哭哭啼啼抹眼泪的,或者跺脚发狠的那些诗歌中的大动作相比,“轻微”和“小”,其实是更简单、更朴素也更诚实的,因此也是更难的。我因此越来越尊重那种能往小处写,把“小”写出来的诗人。唯有“小”,才能见诗人灵魂触角之细腻敏锐;唯有轻微,才能有微妙。诚实而微妙,才是诗之真谛;朴素而永有心跳,才是真诗人之灵魂。而唐欣正是这样的诗人。他是我们时代最能捕捉小的心跳的诗人,是落眼于“小”的“轻微”的最好的诗人。

好就好在,他的诗歌能够从轻微开始,到轻微结束。一切就都在小处发生,让读者如我,目睹了这种小而轻微的心跳或者心动,但诗人自身,又几乎是隐身的,不申辩,不说话,不跳出来手舞足蹈。没有一丝一毫的放大,诗歌诚实于轻微,诚实于小,小中有诗,诗中有心。

大约在一两年前,朋友们之间的诗歌朗诵会上,唐欣朗诵了他当时的新作,我很不以为然,觉得老唐为什么永远写着同一种诗歌,并且越来越平淡无奇。我当即尖锐地批评了老唐——现在想来,我当时的批评实在太轻浮了。一段时间之后,再读唐欣的一些新作时,才忽然发现,越来越平淡无奇正是唐欣的改变,他连改变都改变得如此轻微。我在他朗诵时所感受到的平淡无奇,却是一种唯有在慢慢细读时才能品咂出的轻淡。他越写越淡,越写动作越小。他已经快成为诗歌中动静最小的诗人了,但动静越小,诗里的心跳却越显得微妙。那么好吧,作为一个经常在诗歌中显得动静过大的诗人,我愿意向动静如此之小的唐欣致敬。

对于出生于1962年的唐欣,任何过于谨慎和有所保留的评价,都只意味着两种可能,要么是出于诗歌理解力的低下,要么是对诗歌的不尊重。事实上,唐欣就是我们时代罕见的可以被称呼为“大师”的那种诗人。他是不需要桃花源,也不需要一座南山作为心灵背景的陶渊明,他也是不需要终南山和辋川的王维。他并非大隐隐于市,他就是活在具体的生活中,活在每一瞬轻微的心跳中的诗人。

如果你真的能够意识到唐欣有多杰出——事实上,他比你们津津乐道的很多得过诺贝尔文学奖的诗人们都要更加杰出和非凡——那么恭喜你,对于诗歌,你洞悉了一些真正的秘密。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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