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我妈

★文/燕　子

这就是我妈

★文/燕子

动笔写这一篇文章的时候，我打电话给我妈，很郑重地宣布我准备对她开写啦！问她希望我用什么样的角度去写她，有没有我不知道的光辉事迹想被公开表彰一下的赶紧告诉我。她正在吃东西，敷衍了两句，“嗒”一声就把电话很干脆地挂了。

这就是我妈。

我有一个姐姐比我大快十岁，学美术的。从小家里的墙上都画满了她的画，我妈每年找人刷一次墙，然后我姐就继续趴上面画，把家弄得五彩缤纷的。我那时候爱捣蛋，我姐画片森林，我就拿铅笔补只唐老鸭。我姐画个天女散花，我就在她脸上添副眼镜架。我姐看到了不依，坐在墙根下大哭。我妈问我为什么搞破坏，我说我也想画。客厅里的墙都承包给我姐了，想从她手里再拿回来很难，其余的墙面又都摆着柜子桌子的不敞亮，我妈就把自己卧室里的一整面墙批给我，我拿着笔在上面乱涂。我不止一次听到我爸愁眉苦脸地跟我姐私下商量：“要不你跟你妹换换，你画我和你妈那屋，把客厅让给你妹。你妹画得乱七八糟，我看了睡不着觉。”

逢年过节家里来客人，一看到我家的墙都傻眼，我妈就乐呵呵地说这都是女儿们的大作。我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奇妙，这得是个多有意思的女人，好好一个漂亮干净的家让两个孩子想怎么折腾怎么折腾。

高一刚入校的时候，早晨升旗，班里的一个男生收到了高年级女生递来的情书。全班起哄传着看，刚传到我手上，倒霉的事儿就来了。我正低头看呢，就看到班主任的影子把我自己的影子盖住了。我的头“嗡”一声，心想完了。我把整张纸条揉成一个大力丸大小的纸球，塞进嘴里硬是给生生咽下去了。这一革命烈士一样的行为在班主任的眼里，简直就是罪大恶极理当论斩啊，我当场就在全班同学同情的目光下被拎进了办公室。班主任课也不上了，用了整整两节课的时间审我。两条路给我选，要么说出是谁，要么叫家长。我梗着脖子很不情愿地说，那就叫家长吧。那时候心里装的全是江湖道义，想宁愿自己含冤也不能供出朋友，硬着头皮给我妈打了电话。

老师把整个事情义愤填膺地给我妈叙述了一遍，我妈皱了皱眉头，看了我一会儿说：“她这样不遵守纪律，在升旗的时候和别人传纸条，还吞掉罪证，真的是很不应该。但孩子也是有独立人格的，我也不能逼她说出她不想说的事情，以我作为母亲对自己孩子的了解，她不至于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她这样小小年纪，我也不想教她明哲保身出卖朋友。这样吧，今天的事情，我这当妈的替她跟老师道个歉，老师您也消消气。”（过去这么多年，这些话我也记得清清楚楚，当时就在心里给了我妈一个大拥抱。）这时，老妈从背后往我腰上一掐，我也心领神会，赶忙接话过去：“老师我错了，以后我再也不掺和别人的事了，您要我说，我真的什么也说不出来，您饶了我吧，我一定好好学习，报效祖国。”

老师一看这母女俩的做派，也傻了眼。兴许老师做了这么多年，这样的孩子见过不少，这样的老妈着实少见。只有挥挥手，放我出去了。

这件事让我从高一刚入校就变成了班里的英雄儿女，不畏强权宁死不屈，保卫同伴奋不顾身的这一优良品格，令我接下来三年人缘奇好。当天晚上回去吃饭的时候，我妈坐在餐桌上和我爸跟聊别人家女儿八卦一样聊这件事，说，你女儿今天做英雄了，为了保护同学，生吞了一封信，人家刘老师说了，连嚼都没嚼就吞下去了。两个人说着就笑成一团，就跟我不坐在这桌上一样。

我们从来都是什么都聊，什么也都不避讳。记得十六七岁的时候，我跟她聊起过早恋这件事。那时候学校天天都在宣传不许早恋，我不以为然。晚饭后我们在护城河边散步，风吹着柳条枝，还有小蝉鸣，说起早恋这种话题简直再合适不过。她说，其实早恋很美好。我当时差点儿以为自己没听清，趔趄了一小步。她又重复一遍，早恋很美好啊，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心都是单纯的，但往往你们却又不懂爱的意义。爱应该是让人变得更好，爱应该让自己想要成为更好的自己，不然就不是真正的爱情。也是那天晚上，我妈给我讲了自己的爱情，顺便也出卖了大姨、舅妈、表姐等一众亲戚长辈的感情经历。末了她说，一定要先知道怎么爱人，才有可能被别人爱。

那些话伴着夏日夜晚的清风，一路吹进我的心里，一直到现在都是主导我爱情的风向标，我觉得再没有比这更有道理的对爱的解说。后来我和男友恋爱十年，屡屡被人问起经验，我真想回答是我妈教给我的爱情哲理。

比起母女，我们似乎更像朋友。家里发生的每一件大事都会很认真地征询我的意见。她常说，家里不是父母管着孩子，而是父母与孩子们在一起。

我认识她二十几年了，白驹过隙，仿佛转眼我就长大了。有一年过年回家，吃完年夜饭后，她脖子里塞了条毛巾让我帮她染头发。不知道有多少人是在帮父母染头发的时候意识到他们已不再年轻，总之那晚跟所有的父子母女之间的老套剧情一样，我戴着薄薄的塑胶手套，拿着味道刺鼻的染发膏往她头顶冒出来的白发上刷的时候，十分不情愿又不免伤感地在心里承认，连这样精彩有力的一个女人也开始变老了。她的青春年华像流动的水一样，慢慢流转到我的生命里，一点一点温柔而笃定地保护着我长大。

（摘自《何必等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