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弯

2016-10-13 20:55葛俊康
躬耕 2016年9期
关键词:老五野鸡野兔

葛俊康

1

春节过后,县长就调走了,调到市政协当副主席。林阳得到消息,心立马就凉了。林阳知道,当副主席,拿官场上的话说,就是靠边站,没啥实权,说话也不算数了。林阳在心里暗暗地骂了一句,他妈的,老子的努力又白费了。

林阳是坝上乡的党委书记,在坝上乡工作多年,但仕途上却一直没有多大进展,和林阳同一年大学毕业,又一起提上来的几位同学,一个个都进城了,只有林阳一个人孤零零地坚守在坝上乡。

林阳的家,其实就在坝上乡的月亮岩村。按道理讲,林阳在坝上乡当一把手,是一方诸侯,天时地利人和,早就该顺风顺水,一帆风顺地在仕途上向前挺进了一大步。但事与愿违,林阳当党委书记都已经五年了,还在原地踏步。林阳也不知问题出在啥地方。

看着同学们一个个的进城,林阳也开始着慌了,再加上老婆一天到晚都在耳边念叨,自己心里也觉得不是个滋味。那几位早就调进城的同学,因为和林阳比较熟,平时也玩笑惯了,现在只要一碰面,就要拿林阳开玩笑。有说林阳为了捞政治资本,甘心扎根基层干革命的;有说林阳是党培养多年的好儿女,好党员的;有说林阳是想在家乡人民的面前多做贡献,为家乡父老服好务的;也有人说林阳是舍不得那些美丽的村姑;还有人说林阳肯定是在坝上乡有情况,有小三、小四,或者还有小五、小六也说不一定。每次听到这些,林阳也不反驳,也不知怎样反驳。林阳就想,我自己的屁股生痔疮我自己晓得。你们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们想方设法进了城,现在却来洗涮老子。为了摆脱这种尴尬,林阳也一直想往城里调。

现在,县长一走,林阳调动一事,又只有重起炉灶重新开张,在新县长的身上下功夫了。前两年,林阳为了调动,没少下功夫,下得来好像自己都成了送礼的高手。送钱送卡送女人不说,坝上乡的土特产,野鸡野兔还有小野猪,也送了不少。

坝上乡地处山区,山高林密,别的没有,野鸡、野兔、野猪比较多。以前,光是一个坝上乡就有几百杆猎枪。后来政府明文规定不准打猎,收缴了村民手中的猎枪后,山里的野鸡野兔野猪就发展得特别快,几年时间不到,漫山遍野都是。林阳当上乡党委书记那年,得知县长喜欢吃野味,就专门回老家找到了儿时的老师老五。这里说老五是林阳的老师,并不是说老五曾经教过林阳的书。老五其实也只比林阳大几岁,是一个地痞,是一个人见人恨的浪荡子。说起林阳曾经拜老五为师,这里还有一段故事。

林阳六岁那年冬天,一个人正在门前的竹林里玩耍,忽然听到了一种咕咕咕的奇怪的声音。林阳扭头一看,就看见了老五在竹林里东张西望。老五望了一下四周,躬下身去,从腰间掏出一块竹片,把竹片放平了,又在竹片上撒了一小撮米,轻轻用指头一弹,那竹片上的的米成一条弧形射了出去,掉落在地上,摆成一条笔直的米线,一颗一颗米粒相连,均匀有致。随后,老五蹲下身子,对着前方,嘴里发出母鸡的叫声:“咕咕咕咕。”不一会儿,一只大公鸡闻声走了过来,不慌不忙地啄地上的米粒,毫无顾忌地来到了老五面前。老五迅速伸出一只手去,捉住了大公鸡。大公鸡挣扎着。老五嘴里念念有词:“你要犟,把你拴在腰杆上;你要板,把你煎成几大碗。”林阳站在旁边,一下就看得入了迷。老五捉住鸡后,提着鸡就往竹林外走。林阳一看,忙跟了上去。走到无人处,老五看见了林阳,问:“你一个小屁娃跟着我干啥?”林阳回答:“我想跟你学偷鸡!”老五愣了一下,问:“你一个小屁娃啥不学学偷鸡,学偷鸡有什么好处?”林阳回答:“好玩,我一定要学!”老五看着林阳的机灵劲,就收了林阳做徒弟。从此,林阳不但学会了偷鸡,还跟着老五学会了下塘偷鱼,上山捕鸟,啥都干。不过,林阳也害怕回家挨揍,偷到东西,从不往家里拿,不管偷到啥,直接就叫上村里的小伙伴,拿到坝上乡街上的馆子里去加工。

那时,坝上乡街上有一家饭馆,招牌很奇特,唤作:口吕品饭庄。这个饭庄的生意做得很特别,既自己做饭菜卖,也同时接受来料加工,只要顾客把生鱼生肉拿到饭庄里,老板给你煎炒好,只收顾客的手续费和油盐钱。加工了几次,林阳就发现口吕品饭庄的厨师有一个怪毛病,就是偷肉,不管鸡肉鸭肉猪肉还是鹅肉,见啥偷啥。那厨子姓葛,叫大才,也是月亮岩村的人,肥头大耳的一个笑罗汉,面善心不善,心狠手辣。葛胖子的切菜案板旁边有一口潲水缸,那就是用来装残渣余料的。葛胖子在给客人切菜的时候,趁人不注意,飞快地用刀背把菜案上的肉或鱼抛一些到潲水缸里去,到了晚上人静夜深无客人时,再从潲水缸里打捞起来,潲水缸里的内容已是特别丰富。

这个秘密被林阳知道了,就告诉了老五,两人合计了几天,有了主意。一天傍晚时分,林阳约了老五,提了一笆篓鲫鱼到口吕品饭庄来加工,林阳将手里的笆篓交给秦胖子时,老五忽地冲过去,抢过那笆篓,顺手就将笆篓里的鱼倒进了潲水缸里,骂着:“我们不在这里吃了!”林阳假装很为难地说:“师傅,有话好好说嘛,何必扔东西呢?捞起来,快,捞起来!”于是,两人伸手就往潲水缸里捞鱼,捞起来的还有猪肉、鸡肉、鸭肉、兔子肉,装了半箩筐,两人把潲水缸里的存货全捞走了。葛胖子和饭庄老板眼鼓鼓地看着,连半个喷嚏也打不出。

后来,林阳和老五不但成了师徒,还成了好朋友,好哥们。两人伙在一起将一个村子闹得鸡飞狗跳。但奇怪的是,林阳混是混,脑瓜子却特别聪明,读书也很不错,从小学到高中,在班上都是前几名,高中毕业还考上大学,大学毕业就分回了乡政府。林阳回乡后,老五每年都要送一些野鸡野兔给他尝尝鲜。老五不但偷鸡是一个高手,打猎也是一个高手。再后来,政府不准打猎,老五的猎枪也被收了。

现在,林阳知道县长喜欢吃野味后,找到老五,让老五想想办法。老五笑了笑,一口答应下来,说:“包在我身上。不就是要野味嘛,简单得很。”

第二天,老五就提着两只野鸡、三只野兔走进了林阳的办公室。林阳看着老五手里的野鸡野兔,愣了一下,问:“咋整的?一下就整了两只野鸡,不错,不错!”说完,立马就递了一支烟给老五,并帮老五点燃。老五抽着烟,看了一眼林阳,说:“没啥稀奇的。俗话说,虎有虎踪,虾有虾路,捉几只野鸡,我有的是办法。”抽了一口烟,老五又说:“说穿了,简单得很,野鸡斑鸠之类的,我就用网捕。野兔野猪,就下套子。我捕野鸡的网是用尼龙线编制的,结实得很。我每天晚上天一擦黑就把网拉在野鸡斑鸠经常歇脚的地方。野鸡斑鸠看不见,只要一落在网上,脚就被缠住了,想逃,一扑腾,一挣扎,却越拉越紧,再也跑不掉了,我只要第二天早晨去捡就是。下套子就更简单了。套子是我自己做的,用钢丝,木板。钢丝上挂上野兔野猪爱吃的食物。下套子也是晚上把套子下在野兔野猪经常出没的地方,主要是一些半山腰的岩洞口。”老五还没说完,林阳就站起身,走到老五面前,狠狠地拍了老五一下,说:“真有你的!以后我需要的野鸡野兔就全靠你了。”老五看着林阳,说:“行,没问题。”

后来,老五捕到野鸡野兔后,除了自己吃,真的一只也不卖,吃不完剩下的全送给了林阳。林阳也不吃,全转手送给了县长。谁知,野鸡野兔送了不少,最后县长连屁都没有放一个,还是一拍屁股就走了。

2

老县长走后,新县长到位。新县长也姓林,是从外地调来的。林阳摸不透新县长的脾气,况且,现在的大环境下,送钱也不合适,就想还是先从送野鸡野兔开始,然后再下下功夫。林阳想,一笔难写一个“林”字,新县长看在都是姓“林”的份上,应该好说话。哪知道,林阳第一次把野鸡野兔送到新县长家里,新县长却不买账,还骂林阳,说他捕的那些野鸡野兔全是保护动物,让林阳马上拿回山林放掉。林阳碰了一鼻子灰,红着脸,只好垂头丧气地拿着野鸡野兔回到坝上乡。

走进乡政府,林阳把野鸡野兔拿到伙食团,叫食堂里的孙师傅马上杀掉,弄干净,炒一个辣子野鸡,再把野兔拿来烧青笋。安排好后,林阳打电话给老五,让他到乡政府来喝两杯。老五在电话里问他咋想起喝酒。林阳说心里堵得慌,就想喝酒。

喝酒时,老五问林阳又有啥事不开心。林阳也不避讳老五,就把自己心里的苦恼全倒了出来。老五听完,问:“真想进城?”林阳说:“肯定想!”老五说:“那好,我来给你想办法。”林阳问:“你能想啥办法?老子师刀令牌都耍尽了,还是没摸到门道,你还会有啥办法?”老五喝了一口酒,朝林阳笑笑,说:“你先别管。你只管告诉我那新县长住在哪里,他老婆长得啥样就行。”林阳说:“你有啥孬主意?别弄出啥事情来收不了场。”老五说:“不会。我们几十年的交情了,你还不知道我嘛。我办事你放心。”林阳也知道老五整天在社会上混,江湖上五花八门的东西都知道一些,也就没有再说,只要求老五悠着点,别把事情弄得太大。最后,两人喝完酒就分开了。

几天后,林阳就听说县长的老婆得了一种怪病,每天一到晚上就特别兴奋,躺在床上清醒白醒的,简直无法入睡。林阳的心里一个激愣,知道肯定是老五干的。但具体怎样操作的,林阳也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林阳只知道自己该出马了。林阳打电话找来老五,两人喝酒时,林阳问老五究竟在县长老婆身上动了啥手脚?老五端着酒杯,一脸茫然,说:“动手脚?动啥手脚?我这几天都在砂石厂陪几位老板打牌,还没进城呢。你说说,究竟出了啥事?”林阳也愣了,问:“不是你干的?”老五把杯里的酒一口喝干,说:“干啥了?我啥都还没干。”林阳摇摇头,笑了笑,说:“那就怪了,县长老婆咋会无缘无故地就得了一种怪病呢?”老五说:“我咋知道。”林阳看着老五,笑笑,说:“看来是天助我也。”说完,把杯里的酒一口喝干,又说:“不喝了。我马上进城去看看。”

林阳也不管老五了,出门直接就开车往城里赶。走进县长家时,县长不在,说是到省里开会去了。林阳把手里的礼品放下后,看着县长老婆,说:“听说嫂子病了,我来看看。”县长老婆长叹一口气,说:“也不是啥病,就是睡不着。”林阳看了一眼县长老婆,心里也暗暗地吃了一惊,说:“睡不着就是大病,可不能掉以轻心。”县长老婆又叹了一口气,说:“也是。这睡不着呀,确实是太折磨人了。每天晚上一躺上床,就只有望着楼板想东想西,让人心烦。这段时间,安眠药也吃了不少,还是没有效果。”县长老婆边说边往脸上抹一种护肤品。林阳发现县长老婆由于长期睡眠不足,精神显得特别憔悴,脸上的斑点也犹如雨后的春笋,蓬蓬勃勃地发展了起来。林阳心里动了一下,云开雾散的样子,就介绍县长老婆到红润美容院去做美容,说那里有一种从美国进口的护肤品,对脸上的斑点特别有效。红润美容院就在县长家的楼下不远,是林阳的小姨妹开的。县长老婆看了看林阳,问林阳咋知道那种护肤品对脸上的斑点有效,谁用过?林阳红了脸,也不敢乱说一个子虚乌有的名字,只好说自己的老婆以前脸上也长斑,用了那护肤品,几天就见了效果。县长老婆一听,双手又往脸上抹了抹,问:“你老婆真用过?”林阳回答说:“真,真用过。”县长老婆说:“好,那我也试试。”说完,护肤品也不抹了,两人马上就关门下楼往美容院走。

走进美容院,林阳对小姨妹打了声招呼,并把小姨妹拉到旁边,悄悄地对她说一定要用最好的护肤品,钱记在他名下,月底他来结账。小姨妹看了看县长老婆,又看了看林阳。林阳忙瞪了一眼小姨妹,说:“别乱想!这是县长夫人。”小姨妹吐了吐舌头,朝林阳笑笑,没说话。

谁知,县长老婆美容了一个月,还是没有多大效果。人还老了许多。脾气也开始越来越糟糕,动不动就发火,就甩东西,在家里闹得鸡犬不宁。为此,县长是伤透了脑筋,认为老婆的身体里肯定是啥地方出了问题,应该是脑子、神经系统方面的。于是,县长就带着老婆四处求医,省城最有名的神经专科医院也去了多次,还是没啥效果,医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一天,林阳走进县长家,对县长说他北京有个同学,在协和医院当主任医生,他可以带嫂子去看看。县长这段时间也是脑壳都整昏了,忙问林阳是不是真有同学在北京协和医院。林阳红着脸,看着县长,点点头,说:“当然是真的。我们高中的同学。”

后来,林阳就带着县长老婆去了北京,去了协和医院。林阳通过多重关系,还送了一些钱,才找到一个转弯抹角的熟人医生。开初,医生也查不到问题究竟出在啥地方。后来,还是几位专家经过会诊,认为县长老婆不能入睡的原因是她的大脑受到了脊柱的挤压,导致控制睡眠的脑干处于严重的“受压迫”状态。为了释放县长老婆大脑的压力,几位专家经过研究,对县长的老婆实施了大脑手术。手术后,县长老婆不再兴奋,终于可以睡觉了。县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但是,从北京一回来,新的问题又出来了。县长老婆也不知是咋的,要吃羊肾,并且每天最少都要吃五副,不吃身体就要发痒,痒得让人受不了,好像是蚂蚁在身上爬,让人特别难受。县长认为可能是手术出了啥问题,就打电话给林阳,让他打电话问一问协和医院的医生。林阳得知消息后,马上就打电话给那个转弯抹角的熟人医生。医生一听,认为不可能,动大脑手术跟要吃羊肾哪会有啥联系?肯定是病人的心理出现了问题,是心理上的疾病。林阳接完电话,呆了一会儿,不知道应该咋给县长汇报。想了想,这可不能含糊,也不能乱说,最后还是照着医生的原话告诉了县长。林阳说完,县长在电话里叹了一口气,没说话。林阳拿着手机,停了一会儿,又说:“吃羊肾也无所谓,一天就是要吃五副羊肾嘛,也不是啥大事。我们坝上乡,地处山区,其它东西没有,山羊特别多。每家每户都养羊子,少的几只,多的几十只,甚至上百只。以后,嫂子要吃的羊肾全算我的。”

打完电话,林阳毫不迟疑,马上就走出乡政府大院,到坝上乡的羊肉馆里去找。找了几个羊肉馆,找到十副,林阳忙亲自开车往城里送。

从城里回来,已是中午,林阳草草地在食堂里扒了几口饭,也顾不上休息,马上就让秘书通知各村村长开会。村长一到会,林阳也不多说,立马就开门见山地说了羊肾一事。林阳要求每个村子每天必须上交一副羊肾。全乡十个村,每天有十副,够了。或者村与村之间轮流交也行,让他们自己商量,但必须保证每天交十副。村长们一听,笑了,有人开玩笑说:“林书记是不是肾不行了,每天都要补补。”有人马上接过去说:“肯定是噻,你想想,林书记老婆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哪个男人吃得消,林书记肯定也是来不起火了。呵呵呵,可以理解,可以理解。”有人还开玩笑说:“林书记主要是急群众所急,想群众所想,为那些长期在外打工的,把老婆孩子丢在家里的打工者排忧解难,送温暖,献爱心,关心留守妇女太多了,把自己的弹药掏空了,现在必须及时补充弹药,否则枪都立不起来了。”说完,大家都笑。

林阳马着脸,说:“乱弹琴!别乱说,本人的弹药现在还充足得很,还不需要补充。”说完,笑了笑,又说:“话不多说,都回去好好准备,谁完不成任务,到了年底就会知道我不是吃素的,到时我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村长们一笑,说:“就是十副羊肾嘛,又不是送十个大姑娘,有啥难的,到时送给你就是。”

村长们开完会回去一号召,坝上乡养羊的立马就多了起来。还不到半个月,漫山遍野的羊子,黑压压的,仿佛一团团乌云落在了坝上乡的山坡上、田野里。从那以后,整个坝上乡,每天都会听到羊子的惨叫声。空气里漂着的,也全是一股羊肉的骚气。坝上乡的街道上,也犹如雨后春笋般一下就冒出了十多家羊肉馆子。走到街上,远远地就会闻到浓浓的羊肉汤味。卖羊肉的架子摆到了中心校的门口。

校长找到林阳,说那些卖羊肉的在校门口现杀现卖,太血腥了,加上杀羊时羊子的叫声,学生们简直无法上课,并且对学生的身心也不好。校长说他去说了多次,那卖羊肉的却不买帐,照样我行行素,说门面是他的,他想杀就杀,想卖就卖,谁也无法管他,天王老子他都不怕。让林阳去说说。林阳看了看校长,皱了皱眉头,没说话。

3

时间一晃就到了中秋节。中秋节之后,县里对一些乡镇和部门的领导班子进行了一次大幅度的调整,林阳原以为这次是十拿九稳,自己进城肯定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或许会被调到哪一个部委办局做个头头脑脑。哪知,结果却出乎意料,就是说不但头头脑脑没做成,而且根本连动都没动,仍然留在坝上乡,原地踏步。

公布令下来的时候,林阳正坐在乡政府食堂里一张大板凳上,吃伙房孙师傅为他炖制的山药羊肉,听到了消息脸就拉出多长,并且一反手把饭盆都摔了。孙师傅吓了一跳,不知发生了啥事,还以为他吃到了臭虫,连忙跑到地上那滩山药羊肉里翻找,找了半天啥也没有找到。就抬头望着林阳,一脸的狐疑。林阳看了一眼孙师傅,哼了一声,站起身气呼呼地走了。

回到宿舍,林阳越想气越大,心里开始骂娘。林阳骂道:“他妈的,美容也帮做了,老子还孙子似的陪着跑上跑下,跑省城,跑北京,并且羊肾也吃了,钱也花了不少,你他妈的倒好,屁都不放一个,这世道还让不让人活了。”但骂归骂,林阳也不敢太猖狂,该干的事还得干。比如送羊肾。

这天,林阳送羊肾到县长家时,县长破例把林阳让进了里间的小书房。林阳也算县长家里的常客了,还从来没有踏入过县长的书房半步。走进书房,林阳一下就傻眼了。县长递了一支烟给林阳,问他对这次的干部调整是不是有啥想法。林阳拿着烟,也不敢点燃,望着县长,脸一红,摇摇头,忙说:“没,没啥想法。”

县长微笑了一下,说:“有啥想法也正常!我可以理解的。谁不想挪挪窝,动一动。”林阳说:“一切听县里面的安排。”县长说:“你这个人我还是算比较了解的,能力是有,但就是不知道拐弯。记住,在以后的工作中只要你好好干,机会总会有的。”林阳望着县长,茫然地点了点头。

4

那天,从县长家出来后,林阳紧握了一下拳头,联想到乡里正要修的一条村道,心里慢慢地就有了一个想法。

林阳开着车,巴不得早点赶回乡政府,车就开得有些猛,不断听到沙石打在底盘上的“砰砰”声,车过处,常有灌木丛中的野鸟吓得子弹一般射向天空。弯道多,拐角处林阳也不按喇叭,只管往前冲。

回到乡政府,刚上班,林阳顾不上休息,立马打电话让秘书通知班子成员开会。会上,林阳直截了当地提出“应该让公路拐一个弯”。公路是刚准备修的从乡政府到月亮岩村的一条村道,资金已经到位,乡里前天刚和施工方进行了沟通,正准备签合同,眼看就要开工了。如今听林阳这么说,班子成员都愣在那里,不知他葫芦里装的啥药。会场静了一会儿,开始有人小声议论起来。

林阳看着大家,做了个稍安毋躁的手势,说:“上午我又专门去看了一下公路的走向。路修到月亮岩村部,再往河边走,现在的路线是从坝上过,那势必要经过一大片农田。我就想,为啥不能从村部出来后拐个弯呢?”

有人接话:“拐个弯可就要经过那片坟地了。”

林阳说:“那又如何,怎么就不能经过坟地?”

乡长开口道:“以前我们考虑过拐弯,也开会研究过,但如果真经过坟地,要多出两公里左右,资金可能不够,还要破坏村民的祖坟,工作也不好做。”

林阳笑了,说:“我们看啥事都不能只顾眼前,要有长远打算。拐弯是要多用一些资金,但可以不占农田。要知道,农田可是农民的命根子,保护耕地是造福子孙的千秋大业。至于你们说的村民的工作不好做,这事我看不难,事在人为。工作我去做,我相信,只要我们自身做好表率,就啥事都好办。事情就这样定了,回头你们再跟施工单位商量一下,签合同。”

那天,散会后,林阳马上就开车往月亮岩老家赶。林阳知道,现在的环境下,挖祖坟的事非同小可,搞不好就会闹出大事。林阳想首先做好自己家里人的工作。林阳回到家,走进院子时,父亲正坐在那里打豆子,看见林阳,愣了一下,问道:“你咋想起回来了,有啥事吗?”林阳只是笑着,笑容中有一丝谄媚,向父亲递过去一支烟。父亲没接,掏出自己的叶子烟,点燃,吸了一口,然后埋头继续打豆子。

林阳坐到父亲身边,抽了一口烟,慢吞吞地吐出烟雾,说:“我得跟您说一声,公路改线了。”

父亲怔了怔,问:“啥?啥公路改线了?”

林阳说:“就是走我们月亮岩村的那条村道。”

父亲问:“咋改?”

林阳说:“改走坟地。”

父亲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看着林阳,问:“从坟地走!这是谁出的馊主意?”说完,狠狠地剜了林阳一眼。

林阳不敢看父亲,两眼望着不远处的农田,说:“这是大家开会研究的结果,为了不占农田。”

父亲哼了一声,气得脸色发白,忽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丢下手里的木棒,迈开脚步,看都不看林阳,走出院子,径直朝外面走。

父亲在院子边上停留了片刻,又迈开脚步,往林阳所说的坟地走。走进坟地,父亲在一棵大樟树前站定了,他抬头望了望天空,随即在樟树前的一块大石上坐了下来。林阳知道父亲坐的大樟树旁边,就是自己高祖的坟。父亲坐在樟树旁边的大石上,像一个泥塑木雕。父亲的眼里燃烧着宁静的悲哀,两撇焦黄的八字胡微微翘起,将他没有血色的瘦脸衬得更加惨白。父亲的两手搭在腿上,双脚叉成一个八字。那时,已是傍晚,落日的余辉,照耀着父亲的脸,父亲脸上的皱纹一圈一圈荡开,像波浪起伏的沧海桑田。

父亲坐了一会儿,转身看着林阳,长叹了一口气,问:“我知道这路线肯定是你定的!你说,你是不是想挖你高祖的坟?”林阳脸一红,没说话,转脸望着面前的坟地。父亲猛吸一口烟,迅速吐出烟雾,重重地哼了一声,说:“我知道你一直都在打那座坟的主意。你,你,你,真是丧德!为了当官,啥都不管了!我咋会养下你这种忤逆不孝的儿子,真是报应,报应!”说完,父亲起身走到坟前,跪下去,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磕完头,父亲站起来,泪流满面,看都不看林阳,转身就往屋里走。林阳站在那里,看着父亲的背影,也叹了一口气。过了一会儿,林阳咬咬嘴唇,笑了一下,摇摇头,转身就走了。

第二天,林阳带着工作人员到月亮岩村重新放线。那时,天空干净得一丝不挂。林阳他们刚走进坟地,村民全都围了上来,问为啥要改线?以前不是说得好好的吗?方案都定了,咋又改呢?并说这样改来改去,只能说明政府干啥事都是屙尿变。还说破坏祖坟是丧德,坚决不让改线。后来,经过林阳和村组干部耐心细致地做工作,再加上高额的赔偿金,村民慢慢开始松口。放线时,林阳亲自指挥,从哪里进坟地,哪里出坟地,也不管路线合不合理,全是他说了算。林阳说,要尽量避开坟墓,走空隙。但不管怎样避,还是有几座坟墓划在了红线内,其中就有林阳高祖的坟。

红线一划好,林阳就带着大家一一落实赔偿的事。由于赔偿金比较高,大家都没有意见,事情就进行得比较顺利。只是到林阳家时,林阳的父亲死活不要钱,还骂林阳缺德,良心被狗吃了。林阳也不管父亲骂得多难听,他知道父亲不管骂得多凶,也不会阻止整个工程的开展。父亲不要钱,林阳就自作主张把钱领了。

钱一到位,分到各人手中后,大家就开始陆陆续续地迁坟。两天时间,红线内的坟墓,除林阳高祖的坟,其它的都迁完了。

这天,林阳从乡政府出来,开始往月亮岩走。那时,已是傍晚,落日的余辉,点燃了静静的黄昏,天边一片血红,像一首悲壮的诗。峥嵘的云块正在以一种古老的方式与落日告别。车子开进月亮岩村后,林阳没敢回家。林阳停下车,直接就去了坟地。林阳站在高祖的坟前,看了看高祖坟前高耸的石碑,并上前用手摸了摸,心里的激动,如那发酵的面团,瞬间就蓬蓬勃勃地朝四面八方硬挤了出来。林阳用手压了压胸口,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坐在大樟树旁边的大石上,静静掏出烟,点燃。抽完一支烟,林阳的心慢慢地平静了。

这时,天已经完全黑尽了。四周漆黑一团。山风开始吹了起来,呜呜呜的,树枝开始摇动,不一会儿就摇曳出一夜神秘的文字。远处,几声老鸹的怪叫粉碎了夜的寂静。习习清凉的夜风从寂寞的小路上缓缓吹过,轻轻地卷起地上的草屑与尘埃。几粒萤火虫在草丛间绕来绕去,匆忙地寻找着正在说着梦话的宿鸟。伴着宿鸟们的梦话,林阳站起身,拿出工具,慢慢地开始掏挖他高祖的坟。

5

公路修好不久,林阳就调进了县城。

回城的当天晚上,妻子特意准备了几个好菜,并拿出一瓶五粮液,给林阳倒满后,自己也倒了一杯,然后坐在林阳旁边,慢慢地陪林阳喝了起来。一杯酒下肚,林阳妻子脸上就飞上了两朵红云。妻子朝林阳微笑了一下,说:“你慢慢喝,我去洗个澡。”说完,飞了林阳一眼,脸更红了。

等林阳喝完酒,妻子已经洗完澡穿着一件半透明的睡衣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妻子里面啥都没穿,朦朦胧胧的。林阳看了一眼妻子,身体里的血液一下就激荡了起来,重点部位也立马就有了蠢蠢欲动的感觉,不一会就立正了。妻子走到林阳身边,微笑着看着林阳,问:“还喝不?我帮你倒。”林阳一把揽住妻子,说:“不喝了。”妻子顺势倒进林阳的怀里。林阳亲了亲妻子的嘴唇,好像急火攻心,匆匆忙忙地就把妻子抱进了卧室。

两人完事后,妻子头枕着林阳的胳膊,脸上的红潮还没有完全褪尽,看着林阳,似乎还有点意犹未尽的意思。过了一会儿,妻子问:“这次既没有看见你送野鸡野兔,也没有送羊肾,咋就顺顺利利地调回来了呢?”林阳摸了一下妻子的脸,笑笑,没直接回答妻子,吐了一口烟圈,慢吞吞地说:“我高祖当过几任县官,我就知道他坟里一定有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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