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声里的延安

2016-10-27 21:54乔忠延
新湘评论·下半月 2016年8期
关键词:南泥湾兰花陕北

乔忠延

古往今来,预知一个时代的兴衰,最简便的办法就是听歌谣。歌谣里有世相,有社情,有民意。春江水暖鸭先知,歌谣也一样,能知晓时代江水的冷暖。

延安,那布满褶皱的高原,犹如一部典籍,深蕴着无穷无尽的沧桑世理。好在不时有歌声萦绕耳际,仔细辨识,里面飞扬着中国共产党由弱到强的旋律。

《山丹丹开花红艳艳》

一道道的那个山来哟一道道水/咱们中央红军到陕北/咱们中央红军到陕北/一杆杆的那个红旗哟一杆杆枪/咱们的队伍势力壮/山丹丹的那个开花哟红艳艳/毛主席领导咱打江山/千家万户,哎嘿哎嘿哟/把门儿开,哎嘿哎嘿哟/快把咱亲人迎进来,咦儿呀儿来吧呦黑呦/热腾腾的油糕摆上桌/滚滚的米酒捧给亲人喝/知心的话儿飞出心窝窝/……

火辣辣的音韵热烈烈的心,一曲“山丹丹开花红艳艳”,唱出了一段峥嵘往事。1935年秋日,中央红军踏上陕北的土地,与陕北红军会师。一个新的落脚点和一个新的出发点就此诞生,成为中国近代革命史上最具亮色的节点。在困苦中生活的底层百姓,望着那呼啦啦飘动的鲜艳红旗,犹如看到翻身解放的希望,过上好日子的希望。千家万户敞开大门迎亲人,热腾腾的油糕摆上桌,滚滚的米酒捧给亲人喝,再围着亲人热炕上坐,把知心的话儿尽情诉说。多么温馨的场景!

然而,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一阵热乎就能拨云见日,就能捡到天上掉下的馅饼。而是要付出辛劳,付出代价,甚而付出生命的。进入抗日战争的相持阶段,打拼的既是战斗实力,也是经济实力。前线打仗流血牺牲,后方支前保证吃穿,这是起码的,必需的。可是,就在这必需的日子里,不知不觉边区民众的负担加重了,不该发生的事情发生了。

《毛泽东在七大的报告和讲话集》中有这样一段话:“那年边区政府开会时打雷,垮塌一声把李县长打死了,有人就说,唉呀,雷公为什么没有把毛泽东打死呢?我调查了一番,其原因只有一个,就是公粮太多,有些老百姓不高兴。”不久,又一桩谩骂毛泽东的事情发生了。这事不用追查,骂人的是清涧县的伍兰花。当时中央主办的《情况汇报》刊登了这件事;巧就巧在,毛泽东由此看到了这件事,看到了就没有轻易放下。他要见伍兰花,军委总部保卫部长钱益民很快把她带来了。伍兰花知道要枪毙她,一脸怒气。毛泽东问她:“你为什么让雷劈死我呢?”此时,伍兰花才明白他是毛泽东。她仍然一声不吭。毛泽东和气地说:“要我死嘛,你总得说出个由来嘛!”伍兰花又恶狠狠地骂:“雷打不死,就让火烧死;火烧不死,就让水淹死!反正咱活不下去嘛!”毛泽东倒了一杯水,送给她,说:“你为啥活不下去?说出来,让我听听。”伍兰花这才一气把满肚子苦水全倒出来。中央红军来后,她家分了五亩地,政府收的公粮少,家里的粮食吃不完,踏实过了几年好日子。这几年变了,干部只管多要公粮,交过粮她家粒米不剩,一家人如何过活?

毛泽东听完心揪紧了,眉蹙起了。此时,不再是快把亲人迎进来的那时,不是摆上热腾腾油糕、捧上烫滚滚米酒的那时,而是干部只管多要公粮、群众难以活下去的窘况。他吩咐钱益民把伍兰花送回去,不要再收粮,还要给予救济。然后,毛泽东忧心忡忡地朝延河边走去。不知滚滚延河水能给毛泽东什么智慧,但可以肯定地说,如果仅是放走伍兰花,如果仅仅救济伍兰花一家,中国不会是现在的面貌。

花篮的花儿香/听我来唱一唱/来到了南泥湾/南泥湾好地方/好地方来好风光/到处是庄稼/遍地是牛羊/往年的南泥湾/处处是荒山/没呀人烟/如今的南泥湾/与往年不一般/再不是旧模样/是陕北的好江南/……

这首颂扬南泥湾的歌曲当然要比伍兰花的骂声悦耳动听,流传也要远得多,在一个阶段几乎家喻户晓,人人张嘴能唱。可是我分明觉得,就是伍兰花的骂声催生了南泥湾的歌声。让我们打开那段往事。延安的大生产运动不是1941年开始的,然而此时明显加大了力度。1942年,毛泽东在西北局高干会上做了《经济问题与财政问题》的报告,他指出了在解决财政的问题上“不顾人民困难,只顾政府与军队的需要,竭泽而渔”的错误,提出“发展经济,保障供给”,而且要“公私兼顾”“军民兼顾”。要“军民兼顾”,顺应革命形势,让迅速发展的部队有饭吃,还不能饿着群众,那就要自己动手,发展生产。三五九旅无疑就是大生产运动的一面旗帜。

初进南泥湾,乱木杂草丛生,连个住的地方也没有,战士们露宿野外。不过,“在深山密林安家,向荒山野岭要粮”却是他们的行动指南。他们砍伐树枝搭窝棚,借助土崖挖窑洞,有了栖身之所。挖野菜、采野果、捕野兽,解决粮食不足的问题。开荒没有工具,就收集废铜烂铁,自己制造。缺少衣服,夏天干脆光着膀子开荒。学习没有纸张,就剥桦树皮代替……

毫不夸张地说,战士们每天睁开眼睛面对的就是四个字:艰难困苦。可就在艰难困苦的环境里,诞生了古今中外罕见的一项制度:“生产时不得早到和迟退”。我自上学至工作,看到的制度都是“不得迟到和早退”,从未听说过“不得早到和迟退”。然而,三五九旅的英杰们却天未亮就上山开荒,天漆黑了,还不肯收工。于是有了这最为奇特的规定。

看看成果吧!1941年,全旅开荒地一万一千多亩。1942年更上一层楼,开荒两万五千亩,种粮食两万亩,种菜五千亩,还开垦水田,成功试种了水稻。蔬菜全部自给,粮食可以自给三个月。他们饲养家畜家禽,牛、羊、猪、鸡、鸭、兔,无所不养,保证每人每月有三斤肉可食。随之,一排排窑洞,一幢幢房舍,依山而建,错落有致。在这些窑洞和房舍里,出现了纺织厂、木工厂、造纸厂、制鞋厂、肥皂厂,出现了磨坊、油坊、车马坊。到了1944年,全旅吃、穿、用全部自给自足,不但不要政府供给,还上交粮食一万石。

朱德总司令走进南泥湾,看到翻天覆地的变化,兴奋赋诗:“去年初到此,遍地皆荒草。夜无宿营地,破窑亦难找。今辟新市场,洞房满山腰。平川种嘉禾,水田栽新稻。屯田仅告成,战士粗温饱。农场牛羊肥,马兰造纸俏。……熏风拂面来,有似江南好。”

有似江南好,这不是歌词里“陕北的好江南”的先声嘛?!是陕北的好江南,是陕北的米粮川,是自给自足的典范,是减轻民众负担的榜样!“花篮的花儿香”,唱出的是关心民瘼、情系民生的歌谣。

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他为人民谋幸福/他是人民大救星/……

我主观认为,这首歌在陕北唱响时,虽然日寇没有宣布投降,但投降是必然的了;虽然蒋军还没有败退,但败退是迟早的。歌声激活的是历史大势的强大力量:得民心者得天下。在这里,以毛泽东为代表的共产党人已将根深扎在人民当中。缘此我一直揣度,那一日送走伍兰花,毛泽东来到延河边,面对滔滔延河水,他会以唐太宗“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感言警示自己。或许,警示他的不是唐太宗之言,而是荀子吟咏的格言“水则载舟,水则覆舟”。抑或,根本勿用流水启迪,在延安北部的米脂县,就展示着天下兴亡的活标本。

从米脂揭竿而起的是李自成,揭竿而起的原因是没饭吃。崇祯元年官员马懋才曾在《备陈大饥疏》写道:“臣乡延安府,自去岁一年无雨,草木枯焦。八九月间,民争采山间蓬草而食。其粒类糠皮,其味苦而涩。食之,仅可延以不死。至十月以后而蓬尽矣,则剥树皮而食。”之后,树皮剥食一光,“炊人骨以为薪,煮人肉以为食”,惨不忍睹。李自成起义,万民响应,势若烽火燎原,终结了明王朝。其时流行的歌谣是:“吃他娘,穿他娘,开了大门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一个“不纳粮”,就让李自成赢得民心,赢得天下啊!早在《湘江评论》中就写下“世界什么问题最大?吃饭问题最大”的毛泽东,何尝不懂得这显而易见的道理,只是知易行难,难也要行。当毛泽东从延河边回到窑洞,和林伯渠等人交谈时,即坚定了这样的决心。

于是,大生产运动才会高潮迭起。从中央领导人到部队战士都投入了火热的农业生产。毛泽东也在杨家岭为自己开出一块土地,种上茄子、洋芋、西红柿,还有他喜欢吃的辣椒。每当他在地里耕耘,上山开荒的战士看见,劲头鼓得更足。何止垦荒种地,织布纺线也成为家常事。中央机关还进行纺线比赛,周恩来、任弼时还获得先进称号。唯其如此,才会涌现三五九旅这样的典范。前有标兵,后有追兵。延安的大生产波澜壮阔,1943年的粮食产量,比1942年普遍增长百分之五十以上。产量增加,征粮减少,民众安居乐业,幸福生活又回来了。

这日,佳县农民李有源起个大早,挑一担木柴进城去卖。恰巧一轮红日从东方天际喷薄而出,霞光满天,他禁不住内心的激动,放开喉咙唱出声来。于是,一首《东方红》的歌曲就这么随着朝阳喷涌而出。谋幸福原先是谋生计。不过,《东方红》确实唱出了当时的人民心声。

如果说,共产党领导中国工农红军初到陕北,只是找到了落脚点,那此时才算是扎下了深根。根深叶茂,一棵参天大树吸取黄土地的乳汁,挺拔成大地上的苍翠绿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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