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上书店》(节选)

2016-11-03 21:55加布瑞埃拉·泽文
作文·初中版 2016年10期
关键词:玛雅小孩书店

加布瑞埃拉·泽文

A.J.再次把灯打开,走回门口那里,然后把书店里的每条过道都来回走了一遍。他来到最后一排,那里是存书很少的儿童及青少年图书区。一个小孩坐在地板上,把书店里唯一一本《野兽家园》(这是小岛书店肯屈尊进货的少数几本绘本之一)放在腿上,翻开到一半的地方。这是个大宝宝了,A.J.想。不是个新生儿。A.J.无法准确估出年龄,因为除了他自己,他私底下从不认识任何小孩。他在家里排行最小,也不用说他跟妮可一直没有自己的孩子。那个小孩穿着一件粉红色的滑雪衫,一头淡褐色头发非常卷曲,眼睛是深蓝色的,皮肤是棕褐色,比A.J.自己的皮肤颜色要浅一点。小家伙长得相当漂亮。

“你到底是谁?”A.J.问那个小孩。

不知何故,她不再哭了,而是对他微笑。“玛雅。”她回答。

这个问题容易,A.J.想。“你几岁了?”他问。

玛雅伸出两个手指。

“你两岁?”

玛雅又露出微笑,然后朝他伸出胳膊。

“你的妈咪呢?”

玛雅哭了起来。她一直朝A.J.伸着胳膊。因为看不到自己还有别的什么选择,A.J.把她抱了起来。她至少有一箱24本精装书那样重,重得能让他闪了腰。那个小孩搂着他的脖子,A.J.注意到她身上很好闻,像是爽身粉和婴儿油的气味。显然,这不是个被疏于照顾或者受虐待的幼儿。她对人友好,穿得漂亮,期待——不,是要求——关爱。当然,这个包裹的主人随时会回来,还会作出一番完全站得住脚的解释。比如说车坏了,要么那位妈妈突然食物中毒。他以后要重新考虑自己不锁门的做法。他只想到可能会有人偷东西,却没想到可能会有人留下什么东西。

她把他搂得更紧了。越过她的肩膀,A.J.注意到地板上有个艾摩娃娃,它乱蓬蓬的红色前胸上用一枚安全别针别着一张纸条。他把孩子放下,拿起了艾摩,A.J.一直讨厌这个角色,因为它显得太穷了。

“艾摩!”玛雅说。

“对,”A.J.说,“艾摩。”他取下纸条,把娃娃递给那个小孩。纸条上写着:

致这家书店的店主:

这是玛雅,她两岁零一个月大。她很聪明,对于她的岁数来说,特别会讲话,是个可爱的好女孩。我想让她长大后爱读书,想让她在一个有书本的地方长大,周围是关心这些事物的人。我很爱她,但是我没法再照顾她。她的父亲无法出现在她的生活中,我也没有一个可以帮上忙的家庭。我实在走投无路了。

玛雅的妈妈

见鬼,A.J.想。

玛雅又哭了。

他抱起那个孩子。她的尿布湿透了。A.J.这辈子还从没换过尿布,不过他在包装礼品方面还算熟练。妮可还在世时,小岛书店圣诞节时会为顾客免费包装礼物,他想换尿布和礼物包装肯定具有相通之道。孩子身旁有个袋子,A.J.真心希望那里面装的是尿布。谢天谢地,还真是。他在书店地板上为那个小孩换尿布,同时尽量不把地毯弄脏,也不去多看她的私处。整个过程花了20分钟。小孩比书本好动,形状也不像书那么方便。玛雅仰着头、噘着嘴、皱着鼻子看着他。

A.J.道歉:“对不起,玛雅,可是说实在的,这对我也不算是件多愉快的事。你别拉在身上,我们就可以早点结束。”

“对不起。”她说。A.J.马上感觉有点糟糕。

“不,是我对不起。我对这种事一窍不通。我是个笨蛋。”

“笨蛋!”她重复了一遍,接着咯咯笑了。

A.J.又穿上跑步鞋,然后抱起那个小孩,带上那个袋子还有纸条,朝警察局走去。

当然,兰比亚斯警长那天夜里值班。此人似乎命中注定要见证A.J.生活中所有的重要时刻。A.J.把孩子给这位警官看。“有人把这留在书店里。”A.J.悄声说,好不吵醒已经在他怀里睡着了的玛雅。

兰比亚斯的甜甜圈正吃到一半,他尽量掩饰这个动作,因为再一次撞见A.J.,让他感到尴尬。兰比亚斯咀嚼完后,极不专业地对A.J.说:“噢,长得像你。”

“这不是我的孩子。”A.J.继续悄声说。

“是谁的?”

“一位顾客的,我想。”A.J.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纸条递给兰比亚斯。

“哦,哇,”兰比亚斯说,“那位妈妈把她留给你了。”玛雅睁开眼对兰比亚斯微笑。“可爱的小家伙,不是吗?”兰比亚斯朝她俯下身,她抓住了他的胡子。“谁抓住了我的胡子?”兰比亚斯用可笑的童稚声音说,“谁偷了我的胡子?”

“兰比亚斯警长,我觉得你对此事没有表现出足够的关心。”

兰比亚斯清清喉咙,站直了身子。“好吧,这么说吧。现在是星期五晚上9点钟,我会给儿童与家庭服务局打个电话,可是现在下雪,又是周末,再考虑到渡轮的班次,恐怕没有谁能赶过来,最早也得到星期一吧。我们会努力去找孩子的妈妈,还有她的爸爸,万一有人在找这个小淘气鬼呢。”

“玛雅。”玛雅说。

“你叫这个名字吗?”兰比亚斯用童稚的声音说,“这是个好名字。”兰比亚斯又清清喉咙,“得有人周末带这个孩子。我,以及另外几个警察可以轮流在这儿照看,要么——”

“不,没事,”A.J.说,“让小孩一直待在警察局好像不太合适。”

“你知道怎么带孩子吗?”兰比亚斯问。

“只是一个周末而已,能有多难?我会打电话给我的妻姐。有什么她也不知道的,我会上谷歌搜索。”

“谷歌。”孩子说。

“谷歌!那可是个很大的词,嗯哼。”兰比亚斯说,“好吧,我星期一会去你那里看看情况如何。世界真有趣,对吧?有人偷了你一本书,还有人给你留了一个孩子。”

“哈。”A.J.说。

…………

那年圣诞节期间以及之后的几个星期,艾丽丝岛上都在热议这条新闻,即那位鳏夫——书店老板A.J.费克里收养了一个被抛弃的孩子。这是一段时间以来——很可能自从《帖木儿》被盗以来——艾丽丝岛上最具八卦价值的新闻。而且特别让人感兴趣的是A.J.费克里这个人。这个镇上的人一直认为他势利、冷漠,似乎让人很难相信就因为一个孩子被遗弃在他的书店里,这样一个人居然就会收养这个小孩。镇上的花店老板讲了件事,说他把一副太阳镜忘在小岛书店,过了不到一天他再去,却发现A.J.把太阳镜扔了。“他说他店里可没地方设置一个失物招领处。那刚好是一副很好的经典款雷朋眼镜!”那位花店老板说,“你能想象出如果涉及到一个活生生的人会怎么样?”此外,有好多年,A.J.都被邀请参与镇上的生活——赞助足球队,参加蛋糕义卖,在中学年鉴上购买广告——他总是一概拒绝,而且并非每次拒绝时都有礼貌。他们只能总结说自从丢了《帖木儿》,A.J.的心肠变软了。

艾丽丝岛上那些当妈妈的担心那个小孩儿会被疏于照顾,一个单身男人哪懂什么养育孩子呢?她们把这当成一项事业,尽可能多地顺路去一趟书店,给A.J.提建议,有时候也送小礼物——旧的娃娃家具、衣服、毛毯、玩具。她们惊讶地发现玛雅是个够干净、够快乐、够沉着的小人儿。只是在离开书店后,她们会叽叽喳喳地说玛雅的身世有多么悲惨。

在A.J.这方面,他并不介意她们来看。那些建议他大都当成耳旁风。他收下那些礼物,不过在那些女人走了之后,事实上只是收着并将其消毒。他知道她们来看过之后的闲言碎语,不想自己为那些而恼火。他在柜台上放了一瓶普瑞来免洗洗手液,旁边还有个牌子,要求“在抱小孩之前请先消毒”。另外,那些女人也的确懂得一两样他原先不知道的事,关于训练孩子自己上厕所(贿赂是有用的)、长牙(奇形怪状的制冰盒)和注射疫苗(水痘的针打不打都行)。事实证明,在提供养育孩子的建议方面,谷歌搜索出来的结果博而不深。

去看那个孩子时,有很多女人甚至买书和杂志。A.J.开始进一些书,因为他觉得那些女人会喜欢讨论那些书。有一阵子,那个圈子对特别能干的女性被困在不如意的婚姻中那类当代故事感兴趣;她们喜欢看到她有外遇——倒不是她们自己有(有也不会承认)。乐趣在于评判这些女人。女方抛弃自己的孩子就太过火了,但是丈夫遭遇可怕的意外这种安排较受欢迎(他死掉而她又找到爱情,就会额外加分)。有一阵子梅芙·宾奇广受欢迎,直到玛吉妮(她另一个身份是一家投资银行的职员)提出抱怨,说宾奇的作品过于程式化。“在一个气氛压抑的爱尔兰小镇,一个女人太年轻时嫁给了一个长得帅的坏男人,这样的故事我能够读多少次?”A. J.被鼓励去扩充他的书目。“如果我们要成立这个读书小组,”玛吉妮说,“也许我们最好丰富一下图书的品种。”

“这是个读书小组吗?”A.J.说。

“难道不是吗?”玛吉妮说,“你不会以为这么多关于养孩子方面的建议都是免费的吧?”

4月份是《我是海明威的巴黎妻子》,6月份是《可靠的妻子》,8月份是《美国妻子》,9月份是《时间旅行者的妻子》。12月时,他找不到书名中有“妻子”的好书,她们就读《美声》。

“你给绘本区那里加点书也没什么坏处。”佩内洛普建议道,她总是一副特别累的样子。“孩子们在这里的时候,就也有书读了。”那些女人把自己的小孩带来跟玛雅一起玩,所以那样做也说得通。另外也不用说,A.J.也读够了《怪物就在结尾处》,尽管他以前一直对绘本书不是很感兴趣,现在,他决定让自己成为这方面的专家。他想让玛雅读文学绘本书,如果这种书存在的话。最好是现代文学的,而且最好是女性文学方面的,不要什么公主。结果发现这种书千真万确是有的。有天晚上,他忍不住说:“在形式上,绘本同样具有短篇小说所具有的雅致。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玛雅?”

她很严肃地点点头,然后翻动书页。

“这些作者中有些人真是才华横溢,”A.J.说,“我以前真的不知道。”

玛雅轻轻拍了拍那本书。他们在读《小豌豆》,故事是说一颗豌豆得把他的糖全吃了,然后才能吃作为餐后甜点的蔬菜。

“这叫说反话,玛雅。”A.J.说。

“熨斗。”她说。她做了个熨衣服的动作。

“反话。”他又说了一遍。

玛雅仰着头,A.J.想还是以后再教她什么是反话。

(摘自《岛上书店》,孙仲旭 李玉瑶 译,有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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