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次抑郁后张嘉佳用作品与世界和解

采访/妍如玉摄影/达生

两次抑郁后张嘉佳用作品与世界和解

采访/妍如玉摄影/达生

《从你的全世界路过》是出版业很难再超越的，单本销量逼近千万，这种盛况只在20年前金庸、古龙、琼瑶的小说上出现过。而且这本书还要改编成十几部电影。在这样的光环背后，谁又能想到，写这本书之前张嘉佳曾两次重度抑郁，经常都是朋友后半夜在酒吧的桌子底下把他捡回去，他曾经一年喝了400瓶伏特加，有一次差点从十八层楼上跳下……

采访张嘉佳，是期待已久的事情，因为真的很喜欢他和他的书。他的语言与书一样精彩，一小时的采访让我一会儿感同身受的哭、一会儿心满意足的笑。现在，我也终于成了那个从他的全世界路过的人。

“很多人说这本书带给自己温暖过，为什么？因为最后无论结局好坏，他们都选择了自己想过的生活。我觉得一个人选择自己想过的生活，是这个世界上最值得拥有的勇气。”

《电影》：既然小说是你的半自传，那其中哪些故事是你的亲身经历？

张嘉佳：说实话有很多是亲身经历，我是一个从自己人生经历里面找养分的作者，所以我自己的很多故事都在作品里面。你说真实度有多少，就算没有50%也有40%。有一次拍《摆渡人》的其中一场戏时，王家卫导演跟我讲，“这场戏你不要开监视器了，你会痛的”，因为他知道内情。后来我还是看了，这场戏拍到一半的时候，我眼泪哗哗地就下来了。

《电影》：真的有幺鸡（张天爱饰）这样一个姑娘出现过吗？

张嘉佳：是的。有次出差，我带大家见了一位老朋友，大家都很喜欢那个女孩，走的时候我告诉大家那就是幺鸡，他们顿时感觉被雷劈了一样，有突然想哭的感觉，因为他们觉得真的吻合。所以，有时候大家觉得：你写的爱情小说里经常会出现为爱情不惜一切、飞蛾扑火、熊熊燃烧的善良角色，会不会脱离现实太远？我说我写的人物大部分是有原型，是在我生命中真实存在过的。

张嘉佳采访现场图

"我一年喝了400瓶伏特加，头发全白了。人家问我，张嘉佳你的白头发是不是染的。其实黑的是染的。"

《电影》：《从你的全世界路过》在2013年出版，那个时候你正经历了一次很大的感情挫折。

张嘉佳：感情挫折隔三差五就有，因为我的人生比较作，我这十几年基本上一直在吊儿郎当的生活着，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然后那十年里我得过两次忧郁症，都蛮严重的。

第一次是04、05年，那时候我住在东五环外的一个小区，住在那儿的一年，我没出门。那时候心脏有点问题，然后去西三环的一个医院检查，医生让我签字，我一看要缴费什么的，我摸摸口袋没钱，然后就拿着病历卡从西三环一直走回了东五环，那天下暴雪。也是那一年，我站在18楼上面想跳下去算了，那时候我的一个朋友在加拿大，他从前几天给我打电话觉得不对劲，直接飞回来，他直接把门砸开，正好看到我准备跳楼，那个朋友是我的救命恩人。

第二次忧郁症是12、13年，那时候不像惨白少年觉得自己要死要活的了，04年、05年我是把西酞普兰当成口香糖一样吃，而到了第二次我连药都不吃。我跟自己讲：张嘉佳你要好起来！我准备了一个小本子，上面写了我平时想做又不敢做的事。比如“立刻下楼找小卖部的大爷说，你家大妈昨天又跟别的老头跳舞去了”，“立刻飞到非洲去”……我逼着自己一件一件做，目的很简单，就是逼一个忧郁症患者自己去热爱生活。我逼自己，哪怕从假装热爱生活开始，你也会慢慢热爱这个世界。小本子上这么多事做完后我发现，这个世界太大了，奇怪的人好多，匪夷所思的事情好多，慢慢我就觉得自己好了。

《电影》：在那段最难熬的时间里，你狂喝酒。

张嘉佳：我一年喝了400瓶伏特加，头发全白了。人家问我，张嘉佳你的白头发是不是染的。其实黑的是染的。不是说我经历的苦难比别人更苦，只是我知道我挺脆弱，甚至是懦弱。我内心也特别敏感，有些事情承受不来，会觉得好痛苦、好难受、不行要死了。但是人就要一步一步走下来。那时候我朋友会在后半夜固定的时间去酒吧把我捡走，而我一定是瘫在桌子底下。现在想想，你可能会觉得这人废了或者太矫情，但我没办法，那时候确实受不了，当一个人确实受不了的时候，他做什么事情，只有自己和爱他的人才能理解。

张嘉佳的狗梅茜

"生活中出现的那么多问题不是什么心灵导师能帮你解决的，到最后还不是因为你自己长大了、经历了、想通了、回不去了，时间解决了一切问题。"

《电影》：据说在那段总是醉酒的日子里，还被女粉丝趁虚而入占便宜，是真的吗？张嘉佳：那是我一个写专栏的作家朋友写的。你知道专栏作家的一个重要特征就是编，编的跟真的一样，然后来说明一个人生道理。他们写东西是先想好人生道理，再倒推一个故事出来。他编了这篇，我差点跟他撕破脸。如果你真做过这种事，怎么会允许人家把它写出来？没想到过了那么多年，大家就把它变成新闻编出来。我也已经无所谓了，只是觉得冤枉吃亏，好东西没吃到，被人家说成已经吃到了。

《电影》：为什么你写的东西可以给无数人带去力量，却没能让自己走出阴霾？张嘉佳：我写的时候已经走出来了，我写书并没有温暖或者给大家力量这个意图，我的目的就是把自己的人生写出来。这是一个一开始没有想到的结果。也因为这个结果，让我对这个世界的善意没有消失掉。

《电影》：每次看你的小说，都想从中得到些共鸣，然后开导自己，结果每次看完哭得更厉害。

张嘉佳：生活中出现的那么多问题不是什么心灵导师能帮你解决的，到最后还不是因为你自己长大了、经历了、想通了、回不去了，时间解决了一切问题。正因为这些所有的问题都能靠时间解决，所以它代价才最重，因为时间最宝贵。很多人说这本书带给自己温暖过，为什么？因为他们到最后无论结局是好是坏，都选择了自己想过的生活，我觉得一个人去选择自己想过的生活，是这个世界上最值得你需要拥有的勇气。

《电影》：《从你的全世界路过》之后，您写了《让我留在你身边》，视角放在小动物身上，为什么有这样一个转变？

张嘉佳：《从你的全世界路过》是出版业很难再超越的，单本销量逼近千万，这20年华语小说单本的最高销量也就两三百万。从商业角度，应该再出一本叫《从你的全世界路过2》，但我没有。我有个朋友，30多岁的女生，在南京有一家流浪小动物的收留机构，里面有两千多条流浪狗，八百多只流浪猫，每年开销400万。她自己没有这么多收入，靠募捐支撑。她的头发跟我不一样，整个都是白的，才30几岁。我当时就觉得，改变社会，只能从民族、国家的根本寻求力量。日本会有《导盲犬小Q》，《忠犬八公》，中国很少有人去做。我想我可能还有点影响力，就从一只狗的视角写了本小说，人跟狗、猫小动物是和睦相处的邻居。写这本书的时候，我已经尽力了，但你还是能看到，有时候会产生人格分裂，一会是狗，一会是人，对我来讲其实是失败的。后来看到很多人留言，还有邮件，说他以前一直怕狗，现在看到路边的流浪狗，会到超市买个火腿肠。我觉得这就是这本书的作用，已经够了。

“要珍惜《从你的全世界路过》和《摆渡人》这两个电影，因为都是很多主人公的电影，大群戏，以后可能就真的没有精力和体力再去做这么复杂的电影了。”

《电影》：据说从你的《从你的全世界路过》这本书要改成十部电影，现在已经做了两部，那剩下的八部在怎样的一个阶段？

张嘉佳：对我来讲，这两部电影让我已经死去活来了，公映完了之后，我觉得先吃喝玩乐一阵子再说吧，真的，怕死了，我很累，连睡觉都来不及，你还有时间做梦，我只能在梦里面睡觉。

《电影》：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做导演去拍《摆渡人》？

张嘉佳：一些机缘巧合，最早王家卫导演跟我说：嘉佳，你能不能帮我写一个电影的剧本？然后我把剧本写完之后，王导又跟我讲：嘉佳，你看你自己的小说只有你自己能把它写成剧本，自己写的剧本不如你自己去拍吧，因为这样的话可能一个作品的作者气质和概念会贯彻得比较通透。

王导不仅是我的偶像，也是我的老师，对我来讲，他在我创作的过程中是非常重要的存在。我跟王导讲，我没拍过电影，我没底的，我也害怕，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个小小的请求？我拍电影的时候，你能不能一直都在？整个拍摄过程，包括一些策划的过程，他都在。作为一个国际电影大师，意味着他牺牲自己三年时间。

《电影》：电影版的《从你的全世界路过》为什么不继续做导演了？

张嘉佳：《从你的全世界路过》的剧本是先写完的，之后我跟王导去做《摆渡人》。写完剧本我们就想这部戏最好的、甚至是唯一的选择就是（张）一白。事实证明他非常出色地把事情做完了。我记得在重庆的时候，我们喝完酒，一白跟我在江边回酒店的路上，然后他跟我讲，“嘉佳，你不用担心，我不会辜负你的东西的”。说实话像张一白这么懒的人，这一次他拼了。

《电影》：电影版改编自书中的哪几个故事？

张嘉佳：作为不同的短篇小说来讲，它是A主人公、B主人公、C主人公三个故事。但作为我个人的人生体系讲，他们是在一起的。主人公是陈末， “陈末”是我的化名。这本书是我的半自传体小说，它其实是把我的一些经历变成故事。

《电影》：电影《从你的全世界路过》是一个群戏吗？

张嘉佳：这部电影和其他电影不同的地方在于它有七个主人公，是一部大群戏，但是它不是一个一个故事组成的，它是一个（完整的）故事，只是有七个主人公同时在推进。所以，你要珍惜《从你的全世界路过》和《摆渡人》这两个电影，看它的时候就像看焰火晚会一样，看得你惊心动魄，而且每个人物都是充满光芒的感觉，以后可能就真的没有精力和体力再去做这么复杂的电影了。

《电影》：陈末让邓超来演会不会太帅？

张嘉佳：没有，我觉得邓超比起我来……（还差点）……哈哈哈。超哥确实是一个演技派，他表演的实力是非常非常彪悍的。

《电影》：小岳岳对猪头的还原，简直百分之百！

张嘉佳：小岳岳这次是奔着最佳男配去了，他演的猪头会给大家一个惊喜、会震撼到你。

《电影》：电影中杨洋饰演的茅十八，感觉比原著中年轻好多。

张嘉佳：为什么会选杨洋演茅十八，是因为邓超年纪太大了，得找个年轻一点的中和一下，杨洋演得特别好。

《电影》：电影与原著小说有着哪些改变？

张嘉佳：你希望我剧透吗？我跟你讲，如果都告诉你的话，你看电影会少一点乐趣，相信我！我喜欢做的是小人物很平凡的故事，但是会在其中几个情节或者一两场戏里面，让这个故事跟其他故事不一样，人物就飞起来了，故事也飞起来了。就像你去看茅十八的故事，在原小说里面其实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很平凡的爱情，只有当导航仪出现的时候你才会被震撼到，才会突然起鸡皮疙瘩。

《电影》：《从你的全世界路过》无论是电影还是书都会提到稻城，那里有你的故事吗？

张嘉佳：这是自我放逐路上发生的一些故事，当时我是坐别人开的车，一路上都是醉醺醺的，但仍旧感受到稻城的美。其实无论小说还是电影里都有一个破绽，你知道是什么吗？因为稻城景区是不允许开车进去的。但小说为了贯彻情绪就写的是车开到里面，其实我还是要提醒所有的读者跟观众，那边是不能开车进景区的，当地会提供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