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园与都市交响曲
—上海郊区行系列散章

庄伟杰



田园与都市交响曲
—上海郊区行系列散章

庄伟杰

一种悖论

常常在有意无意间循入人生的二律背反的戏剧性悖论中。

小时候，一心一意想挣脱乡村生活的束缚，恨不得插翅扑向大都市；

而今，城市居住久了，特别怀念甚至向往乡村富有田园风味的日子。

然而，命运之神的纠缠，驱使我们注定要继续匍匐在城市的身躯上。如同一种摆脱不了的相遇或选择。

城市虎视眈眈，以高速度的手段大举扩张，夜以继日地占领疆界。

世界的体态正在扭曲变形。自然之镜破碎。

许多村庄愁容惨淡，正慢慢地消失名字，仿佛随时会有突如其来的灾难降临。

那些与村庄连成一片的田园，正渐渐地湮没在废墟之中。

面对千城一面的灯红酒绿，不容许我们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去怀想或凭吊什么。

心在跳响。今夜，我多想呼吸乡野的花草和泥土散发的芬芳。让我和我的诗风，一如既往地穿过乡间小路。

一种素朴的情怀，时时掠过体内，带着乡村的自然气息。

那些喑哑了的田园牧歌，在都市光色覆盖下，黯然逃遁。

我突然陷入吊诡的悖论中，觉得眼前的一切那么近又那么远，既熟悉又陌生，是真实也是虚幻。

品味七宝老街

在七宝老街闲逛着，禁不住脱口说出：老街真好！

水清映两岸，柳色衬三桥。街为南北，巷串东西。

典型的城中古镇，典型的江南风光。

一条古色古香的街。因为古老，容易让人产生联想，怀旧，感慨。

更多的时候，我喜欢携带一种思考的眼光去看街，去解读街的年龄，像走向街的现在和过去。

白墙、绿瓦、亭台、楼阁……一切都在静守中应和着季节的轮回流转。

山珍、海味、特产、美食……每天都在舌尖上回旋着活色生香的美感。

此刻，临窗探景，听水品茶。一篙桨声欸乃，仿佛一阙宋词，上阙是繁花胜景，下阙是春意秋韵。

岁月沉香，满街是宝。飞来佛、氽来钟、金字莲花经、神树、金鸡、玉斧、玉筷，开启了七宝这部尘封的字典。

有意味的是，每一件宝都有属于自己生动的诠释和故事。让人感受到时间沉淀的重量。

在湿润窄仄的石板路上，曾经有着多少繁华的摩肩接踵，又有多少俗尘往事演绎着生生不息的热闹。

一条清晰可辨的街，一道川流不息的风景，如今成为游人必至的胜地。

我们置身其中，不只为了感受这里平常人家的风情俗韵，还要用一种现代的心态去品尝历史留存的味道。

松江方塔园

与其说这是一座方塔，不如说是一把钥匙。

它打开园中灵动的塔影波光，打开成片的竹林，打开曲绕的湖水。

打开古老文物建筑的传说，打开四季花木的馥郁葱茏。

甚至打开内含唐宋风韵与现代园林气息交织的——

典雅、古朴、明洁、宁静。

也打开我的一线好奇和飘向云端的思绪。

一把钥匙，一座方塔。

径直竖起一座露天博物馆，竖起望仙桥、砖雕照壁、兰瑞堂、石雕园、其昌廊，

竖起天妃宫、陈公祠、何陋轩、秋生亭、铁笛舫，

也巍巍地竖起五老峰、美女峰……

打开了锦心流觞，竖起的美触手可及。

近对方塔，远眺九峰。

垂直空间与水平空间交错营造的结构，把塔的层次托向历史时空的高度。

而我，打开探询的目光，让孤寂的心河蜿蜒流转着一种节奏。

竖起的心岸，在沉思默想中，筑就了一方玲珑的记忆。

南翔古镇

在上海说起古镇南翔，仿佛有许多词性交织的声音，回响或昭示我的旅途。

南翔，是大上海一个不可忽略的关键词，“小小南翔赛苏城”并非徒有虚名。

它是特别的词，传言当地人在耕地时挖到一大石块，便有一对丹顶鹤盘旋上空，随之落在石块上歇脚。之后有得道高僧认为这是一块风水宝地，经多方筹款，建成了白鹤南翔寺，因寺成镇，于是命名为——南翔。

当它是名词时，便赋予其中国历史文化名镇的美誉。

当它是动词时，沿着一对白鹤展开了一千五百多年的漫长旅程。

当它是形容词时，因文字感知灵动为一张翅膀，在江南大地上飞翔。

它也是连词，连接着过去、现在和走向未来的通道。它又是副词，在传说中书写的传奇很古老很江南也很生动。它还是介词，无论地点、时间、方位和方式，都介乎乡村与城镇、古老与现代之间，并且显示出一种诗性的张力。

当它是数词或量词时，奋翥的姿态一旦敞开，传递的是一种翔舞的声音。千百年来，与南翔人张扬的梦想齐飞共舞。

檀园・李流芳

把一生托付给纸心笔墨。展素怀，挥烟霞。用文房四宝运载自己的志趣和性情。

亦诗亦墨亦画亦印，样样精通，自称慎娱居士；

写心写梦写情写景，纵横酣透，如同风行水上。

走进檀园，等于走进你精神的帝国，艺术的大观园……

静静地，读你留下的笔墨气象，一种悠远，不舍，历史的回声幽幽地弥散开来，叫人神驰不已。恨不得做一回古人，与你醉乡日月，研墨铺纸，以唤醒体内沉睡已久的灵犀。

久久地，凝视，沉思。依稀可见，你的心境在诗书画中的清风流水间，在大千自然的草木鸟石中。

无声。空旷。隐约传来的，是一尊生命个体的独立不羁。以天地自然为襟，以人文风情为怀，构成天人合一的清远和旷达。

好笔好墨好情怀。自古至今，笔墨氤氲的生命交响，从未消失。

淡雅中蕴含的坚忍，敦厚中盈蓄的刚直，皆包孕于生命中的静默。那是一种真正的文人风骨。

不畏强权，绝意仕途；活出自己，偏安一隅。

几百年后，人们认真解读，方才发现——

你纸心留住的笔情墨韵，浓淡枯湿，起落飞旋，波磔相间，都是个中块垒。

在时间深处弹奏的文心诗弦，依然存有生命的体温和不老的传说。

檀园流芳，人如其名。构成你生命的全部内涵。

松江醉白池

醉白池。一个让人着迷的名字。

一座古色古香的园林。在松江老城西南。不大不小，像灵魂永恒的居所。

我们首先被阳光种植的荷花池所吸引。然后，循着山石清池的相映、廊轩曲径的互衬，寻找时光的历史文化脉络。

远离了人声如潮的闹市，夏日风吹醒了池中的清莲，水面上扩散着蜻蜓点水的影影绰绰。

这江南水乡荟萃的风光，古典是最美的语言。不知从何时开始，古典已经成了现代都市人内心的一部分，不是可有可无的那部分，而是挺有意思的那部分。

把自己归属于园林的一部分，等同于一种古典，设置在同一种向度。

轻吮阳光的乳汁，翻开园林册页，我把目光停留于乐天轩、雪海堂、宝成楼、池上草堂等充满古典气味的亭台楼阁，像守望着一段属于园林沧桑的美丽。

穿行于其中，欣赏着邦彦画像石刻、历史艺术碑廊、《赤壁赋》真迹石刻，我恭领到一份精神上的恩赐。

那些数百年依然葱郁生长的古银杏、古樟树，还有首次邂后的百岁牡丹，如同会发声的传说，让我的冥想漫无际涯，让放牧的心灵绕着岁月生香。

这一刻，我的想象显得苍白无力，唯有痴醉。留恋于一池古朴清雅的呼吸，品味暂时远离尘世的一份古典美。

这一刻，我的心被池上的景物所迷醉，被亭亭玉立的荷香所陶醉，一种复归于朴的归隐意识油然顿生——

是的，即使大诗人李白再世，来此悠游，同样会兴奋地坐享一池清莲，提着一壶香醇的老酒，沉醉其中，流连忘归，抑或赏心乐事，伴客抚琴吟诗词……

嘉定竹刻

一种古老工艺，穿越了四百多年的曲折流程。

尽管诞生年代已经久远，但镌刻的故事依然年轻。

历史记住这个名字——朱松邻。最早开宗立派的艺人。

他倾注心血点燃智慧的火种。以超群技艺，用深浮雕法，拓展出与众不同的艺术空间。

一种自成路数的竹刻工艺，从此应运而生，并与人生建立一种微妙的关联。

一代又一代的传承，把光荣与梦想编织的画面，悬挂于幽深岁月绵延的时空。

一切显现出朴素的美感。在后来者对于竹刻工艺的回味中，拓荒者获得了不老的名声。

爱的刀路，艺术的刀路；美的刀锋，生命的刀锋。

在竹的身躯上刻下或深或浅的划痕，留下另类的意象符号。

曾经赋予古仙佛、布袋和尚惟妙惟肖的风采。并且——

灵动呈现出各种人物、山水、草虫、禽鸟以精妙绝伦的造像。

我看见，一些后来者，掀起万丈豪情，把美的追求停泊在竹的身上；

我听见，一种古朴的气息和久远的文明从山林竹海间徐徐扑面拂来。

我发现，那些定格的景观，像一支民间歌谣，潜移默化到每个传承者的血液里。

嘉定竹刻，往近处看，刻的是世态风情；往深处看，刻的是东方精神。

走向田园

久居城市。儿时的田园或乡土已渐行渐远。

这个夏日，我把都市的喧嚣与鼓荡抛开身后，开始了理想中品味乡村的多彩旅程。

山静水长。铺一展素怀，寻一派云烟。

春夏之交的原野，尽被山光水色涂染。

面对越来越近的那片田园，自己的想象力似乎变得贫乏了。

亲泽了雨水的禾苗，连同花草的气息横空而来，弯腰的稻谷在沉甸的枝头随风摇曳。

一种亲近感，让我重新翻开过去的那一页——

曾被这片土地的庄稼喂养多年的身体，涌胀的血脉和张开的肢体，再一次回旋久违了的情景——

“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久久地凝视着，像欣赏着一幅田园写意画。

内心深处一羽沉睡的灵犀渐渐苏醒了，仿佛阳光下庄稼拔节的脆响，在风中不停地吟唱……

实力方阵璀璨的星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