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野夫《1980年代的爱情》中的女性形象

2016-11-23 14:24杨骥
青年文学家 2016年29期
关键词:刻板小雅爱情

摘 要:作为野夫的代表作,《1980年代的爱情》讲述了大学毕业生小关与农村女孩雯纠缠多年、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本文拟以小说中的女主人公——雯为研究对象,探究小说中的女性形象特质,以及在此之下,作者的两性刻板印象与男权理念。

关键词:野夫;《1980年代的爱情》;女性形象

作者简介:杨骥(1990-),男,四川都江堰人,重庆三峡医药高等专科学校助教,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文化与性别研究。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6)-29-0-02

作为野夫的代表作,被誉为道尽“一代人隐秘的骄傲”的《1980年代的爱情》发表于2013年。小说以上世纪50年代至今的大时代变迁为背景,讲述了大学毕业生小关与农村女孩雯纠缠多年、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本文拟以其为研究文本,以小说中的女主人公——雯为研究对象,探究小说中的女性形象特质,以及在此之下,作者的两性刻板印象与男权理念。

作为小关的初恋,学生时代的雯有着“冰清玉洁寡言少语”的冷美。“中学时代的她……穿着朴素,独往独来……很多时候,她就像是操场上那只偶然歇翅的鸽子,始终保持着对人的警惕。”

可以说,“美”与“冷”构成了雯给人第一印象的首要关键词。她的美,来自于她的天生丽质、翩若惊鸿,以及百雀羚雪花膏散发出的若隐若现的荷尔蒙味道。而她的冷,则让她成为了“溯游从之”“溯洄从之”都求而不得的“伊人”,因为“在水一方”——因为距离而愈显神圣。

曾经何时,在中学时期,雯和小关有过一段朦胧却美好的感情。在那个男同学与女同学“楚河汉界”分明,“绝不讲话”的年代,他们一方面“遵守班上的习俗,彼此从不对话”,一方面却在沉默中品味着爱情的暗香涌动:“我们一直暗暗地帮助着对方”;我们会对望一眼低头,含蓄地表达谢意”;更有甚者,他和她未曾许下承诺却一同选择奔赴文科班,只为了将这段产生于沉默中的感情在沉默里继续拉长。

然而,雯的“冷”却让这段感情终究也结束于沉默当中。在那样一个年代,拥有一个“被内定为有右倾机会主义思想的知识分子”的父亲足以让她“早慧”且“深深地包裹着自己”。她的冷,来自于一个时代的虚妄,却指向她内心深处极度缺乏的自我认同与安全感。她不是一只偶然歇翅的鸽子,不过是一只不知“我从何处来”“我往何处去”的惊弓之鸟。

但是,那时的小关并未认识到雯“冷”之下的挣扎与无奈。在他看来,雯的若即若离让他品味到求而不得的痛苦,却也让他感受到从未有过的痛苦之下的喜悦。换而言之,正是雯的“冷”成就了其与小关爱情第一阶段的浪漫与唯美——他们用“冷”、用“不得”放逐了现实,从而将爱情纯粹定格于想象与艺术。

从而,在这一阶段,雯的形象特质由此可见一斑:她就像舒婷笔下的“惠安女子”,承载着千百年来中国男性对于女性最极致的欲望。“野火在远方,远方在你琥珀色的眼睛里”——她从古老中走来,美丽、善良、隐忍、冰清玉洁……符合“完美女性”的所有特质。她们被人看到的是“优美地站在海天之间……成为风景,成为传奇”,然而她们“裸足所踩过的碱滩和礁石”却被人所忽略,“少女的梦”只能“蒲公英一般徐徐落在海面上”。

换而言之,在小关的记忆中,雯的反复出现,其实与90年代《小芳》的红遍大江南北如出一辙。她们都是作为男性记忆中面目可疑的国民初恋以及集体记忆出现的——她们是美丽善良且未被现代文明、“其他”男性染指的处女地,是男性心中“回不去却念念不忘的原乡”。她们被男性所塑造,从而被男性所怀念,他与她之间“各自站在彼岸,就像隔着一个今生”,然而“今生”,却并非指向缘分未到之类的抽象感慨,而是男性眼中的女性与实实在在的女性的刻板印象的鸿沟。

而这样鸿沟延续于多年之后——雯和小关故事的第二阶段,我们便看到了雯与小关的再次擦身而过。

1982年,作为“文革”结束后,第一批考上大学的应届毕业生,小关被分配到了鄂西利川县一个名为公母寨的土家族乡镇,成为了一名默默无闻的基层宣传干事。返乡的落差、工作的琐碎让小关陷入郁郁寡欢、百无聊赖的恶性循环,以至于一度沉溺于“借酒消愁愁更愁”的自我放逐当中。

就是在此时,雯再次出现在小关的生命里。“母亲去世父亲被发配到这里务农改造。我只好接班工作”的她“背对着门窈窕着身姿……麻花辫随着身体的波动而摇摆……淡蓝碎花的薄薄衬衣陈旧而合体”,一晃多年,她似乎活在时光之外,依旧是那个冷傲漠然,没有故事的女同学。

于是在重逢的那一刹那,小关心中沉寂已久的爱情之火被重新点燃。“仿佛暌违了半个世纪,一直音讯杳然的她,何以竟然在我孤独的黄昏再现。她似乎是我生命中必将出现的一个路碑,预设在我的命途中。我绕过了千寻万里,最终还是回到了这块坚硬的石头前……”

然而,小关却不再是当年那个“没有故事的男同学”了。现在的他有了一个省城的女友——一个“门当户对”、真正有过亲吻拥抱的恋人。应该说,相较于与雯的精神恋爱与若即若离,小关与小雅的爱情更多人间烟火的味道——他们“符合世俗美满的一些条件”,是“一种近乎于谈婚论嫁的暧昧关系”。

从而,我们不难看出,小关面对雯与小雅两段感情态度的差异。一方面,面对雯,小关感受到一种疼痛的心悸,一种笃定的牵挂;而另一方面,面对小雅,小关却感受到一种肉欲的契合,一种来自围城的召唤。换而言之,小关于雯、小雅之间的游走与纠结其实折射出其面对爱情与婚姻、记忆-想象中的女性与现实-欲望中的女性的挣扎。一方面,他渴望着记忆中那个可望不可即、不食人间烟火、清纯善良女神般的女子;另一方面,他也渴望着现实中那个给予自己情欲满足以及婚姻承诺的女人。

于此,作为男性的小关其伪善与滥情由此可见一斑。鱼与熊掌不可得兼,他却凭借距离与甜言蜜语在两个女人之间游刃有余。一方面,他不断出击介入雯的生活,玩一些捕捉爱的小游戏;而另一方面,他藕断丝连,与小雅继续保持着通信,继续维持着剪不断理还乱暧昧关系。

从而,在这样的来势汹汹与蓄谋已久中,雯渐渐走下了神坛。她与小关的距离不断拉近,她因为“冷”与距离而拥有的朦胧之美愈加消淡:她有像农妇一面,有患得患失的一面,有政治背景不好的一面,有渴望拥抱渴望情欲的一面……她不是小关想象中那个“冰清玉洁”、断情绝欲的女神,她只是一个和小雅一样,有血有肉的女人。

这样的“女人”无疑更加真实,却让小关或者说作者记忆中那幅关于“国民初恋”冰清玉洁、不食人间烟火的画像出现裂痕。换而言之,他无力呈现走近雯之后,“小芳”嫁做人妇,女神成为女人后的女性形象与故事序列,以至于只能用“女子盼君事业有成,牺牲自我成就大爱”的故事俗套结束自己与雯的第二段故事。

要知道,所谓因为前程而“不得不”分开,不过是雯出于自己内心自卑与不安全感的借口;要知道,这样的“不得不”分开背后,是小关长久以来脚踏两只船的不愁下家。然而,就是这样的“借口”却成为了小关“劈腿”的“遮羞布”、借坡下驴的结束语,甚至为这段爱情披上了悲壮惨烈的时代色彩,其粉饰背后,指向的是男性书写者对现实中实实在在的女性形象的塑造无力——她们只能存在于“小芳”“女神”等刻板印象之中,也是其对“蒲苇韧如丝,磐石是不是无转移”的否定回答——他们更希望女性就是“悬崖上展览千年”的望夫石,以冰清玉洁的姿态活在他们的记忆当中,永远忠贞,且为他们的一如既往的滥情与心血来潮的回望买单。

然而,现实生活中的雯并没有因为小关或者说野夫的男性期待与塑造无力停滞不前。走过“小芳”与“女神”阶段,她长发盘起、嫁做人妇,迎来了女性人生的又一阶段。

而此时的小关也不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历经结婚离婚、入狱出狱的他衣衫褴褛、身无分文,不复80年代的放浪不羁。此时的他,亟需一种精神上的力量——一种来自于80年代的力量支持其继续前行。于是,作为80年代“国民初恋”“集体记忆”的雯理所应当再次走入他的视野——从雯身上,他“亟需”看到的不是一个女人从少女到少妇的成长,而是一个年代的象征,一个自己曾经存在的证明,一个被世界抛弃却仍有人站在小村旁的安慰。

重逢是在一场同学会上。历经沧桑的他不管是肉体还是精神都被击垮,而多年未见的她“比当年更加漂亮而成熟了”。嫁做人妇的她因为丧偶从而仍然“未被占有”,仍然拥有魔力:她拿走他的车票,丢掉他的旧衣,用80年代的“忠贞”与“纯粹”重塑着他曾经的样子……甚至于,为了爱情,她心甘情愿从天使堕落为魔鬼,从圣母化身为荡妇,用玲珑有致的身体,唤醒他作为男性,作为男子汉,最原始的自信与激情。

从而,作为男性的他因为政治而被阉割,而作为女性的她因为爱情而甘愿献身,于此,女性成为了彻头彻尾的爱情动物、大地之母,她开天辟地,她燃烧一切,只为了一个男人的重生。然而,这样的重生背后呢?作为男性的他“全部身体浓缩为一只鹰,足以撕裂封锁的岁月”,而作为女性的她急流勇退,不带走一片云彩。换而言之,女性从天使到魔鬼,从圣母到荡妇的堕落,不过是一场以命换命的牺牲。而牺牲之后,作为男性的他可以继续前行征服天下,作为女性的她却无法继续以天使、圣母的姿态存在于社会秩序、文本序列当中。

于此,这一阶段的雯与小关爱情的再次无疾而终,其实再次折射出作者对于现实中实实在在女性形象塑造的无力,以及爱情理念的虚伪。在他看来,女性不过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爱情动物,不是天使就是魔鬼、不是圣母就是荡妇的刻板印象,她们在他们需要的时候出现,不需要的时候隐退,她们为男性而生,也只能为男性死亡。

很难说,这样的“拯救”与“献身”,究竟是出自雯的意愿,还是出自作者一厢情愿的幻想。然而,如若一个男性的重生,只能建立在女性的血与泪之上,那么,这样的男性是否担得上“男子汉”这一名号,他的肩上除了女性的尸体,是否还有空间容得下诗和远方?

敬文东评价《1980年代的爱情》,称其“取得的成就溢出了小说的边界”。然而,如果从女性塑造、男权批判角度而言,野夫无疑离这一边界还非常遥远。在小说中,不管是爱情的第一阶段、第二阶段,还是第三阶段,作为女主人公的雯始终以“集体记忆”“国民初恋”“小芳”“女神”“荡妇”“地母”等男权塑造下的女性刻板印象出现,她们成为一个时代的象征、男性复苏的工具、彻头彻尾的爱情动物……她们被男性所创造,也在男性书写中完全丢失了自己。

参考文献:

[1]野夫:《1980年代的爱情》,湖南,湖南文艺出版社,2014年。

[2]西蒙娜·德·波伏瓦:《第二性》,郑克鲁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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