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定柔《沥川往事》中的空间形式与身份建构研究①

2016-11-25 14:05
世界文学评论 2016年2期
关键词:华裔咖啡馆身份

王 爽

施定柔《沥川往事》中的空间形式与身份建构研究①

王 爽

内容提要:加拿大华侨作家施定柔的都市言情小说《沥川往事》展现了欧洲华裔的生存状况,与以往华文文学不同,该小说讲述了瑞士华裔建筑师王沥川归国后的经历。本文旨在从地志空间、文化空间和第三空间的角度来研究该小说中的身份建构问题。以瑞士和中国为代表的地志空间将沥川置于双重他者身份的地位;在丰富的文化空间中,沥川的双重文化身份从对立逐渐走向融合;第三空间为海外华人建构了一种新型的双重文化身份,对于饱受身份困扰的华人寻找并认同自我身份具有重要意义。

身份 空间 施定柔 《沥川往事》

加拿大华侨作家施定柔女士出生于湖北武汉,现旅居加拿大。自2004年起施定柔女士在晋江原创网上先后发表了多部长篇小说,受到众多读者的追捧,其中她的都市言情小说《沥川往事》由于展现了欧洲华裔的生存状况,引人关注。

《沥川往事》②这部小说中对欧洲华裔生活的书写与以往的华文文学相比呈现出迥然不同的面貌;长期以来,海外华文文学中的主人公大多为旅居国外的华裔,故事也主要描写海外华裔在国外的生存境遇,而《沥川往事》讲述了来自瑞士的华裔建筑师王沥川归国之后的爱情和工作经历。当王沥川的生存空间从苏黎世转变成了北京之后,他不得不面对来自语言和文化的双重障碍,但他始终认为自己是华人的后代,对中华文化引以为傲。然而,由于自幼在瑞士长大,欧洲文化在潜移默化中已经渗透进他的生活,于是,受到中西文化影响的王沥川开始努力建构自己的双重文化身份,本文旨在从空间与身份建构的冲突与融合的角度来探讨这一问题。

一、实体的地志空间:无处安放的灵魂

实体的地志空间是最基本的空间形式,它不仅是小说中人物活动的场所,也是故事发生的背景。地志空间的流动象征着人物身份的转变,与人物的身份认同呈现出一种同构关系。《沥川往事》这部小说中的故事主要发生在瑞士和中国两个国家,在这两个地志空间中,“咖啡馆”是以瑞士为代表的西方文化的浓缩,“老滇味”是中国传统文化的象征,而无论在哪个空间中,主人公王沥川都始终身处他者境遇。

(一)瑞士和中国:双重他者空间

《沥川往事》中的男主人公王沥川的家族祖先在清朝末年移民欧洲,经过几代人的打拼在瑞士苏黎世建立了庞大的家族企业,优越的家庭环境让他从小无生存之忧。沥川精通三国语言——法语、德语、英语,他在瑞士的法语区度过童年,在德语区读初中和高中,大学先在芝加哥大学学习经济,出车祸之后转入哈佛大学学习建筑设计,毕业后进入家族企业工作。在建筑行业,王沥川在国外拿到过许多大奖,成为了知名青年建筑设计师,实力雄厚的家族企业和获得的一系列荣誉让沥川在瑞士赢得了尊敬。

然而,虽然王沥川家境优越、衣食无忧,但是来自家庭内部空间的文化观念冲突却一直困扰着他。王沥川在瑞士有一个三代同堂的大家庭,爷爷奶奶是地地道道的北京人,尽管已经移居异邦,但他们仍然坚守着中国文化传统,在身份认同上也相对保守。而王沥川和哥哥王霁川从小在欧洲长大,接受的是西方教育,这就必然会导致王沥川和父辈在生活习惯、思想观念、思维方式等方面产生分歧,这也是很多华人家庭内部都会出现的代际矛盾。在沥川和小秋结婚之前,沥川送给小秋一枚价值不菲的订婚戒指,可按照王家的传统,真正意义上的订婚戒指却是奶奶给的传家宝——一枚绿玉戒指,这枚戒指是奶奶的爷爷留给她的,平时特地存在银行的保管箱里,奶奶说:“这是上一代的老物件,别看它土气,比沥川送你的那个值钱。”(《沥川往事(下)》234)但沥川对这枚戒指却不以为然,很显然,他并不喜欢这种样子的戒指,尽管它是奶奶眼中的“宝物”。

小说中沥川的哥哥王霁川是同性恋,在欧洲开放自由的文化观念影响下,王霁川对自己的同性恋取向坦然面对,但他一直不敢告诉思想传统的父辈。后来他和一位同性恋男友René交往,爷爷奶奶知道后一直不能接受René,确切地说,家里人只有沥川能理解接受霁川的同性恋取向。在西方的教育下,王沥川一向独立自主,虽然家族企业是知名建筑设计公司,但他在大学之初却违背了家人的意愿选择了经济系,与此同时,“虽然他家不缺钱,但他和他哥上大学都是自己打工挣生活费,很少向家里要资助”(《沥川往事(上)》88)。谁料,大二那年沥川出了车祸,又被迫转到了与家族事业相关的建筑系,命运的捉弄让他最终还是遵从了父辈的意见。车祸之后,沥川成为了残疾人,这也让家人对他格外担心和照顾,尤其是爷爷奶奶的过分溺爱一度让他丧失了自我,他当初选择返回中国的原因之一便是为逃离家人的束缚,“其实Alex自己倒是蛮独立的,一回家就不行了,有爷爷奶奶的叮嘱,一群人围着转,生怕有闪失。Alex自然是有空就往中国跑……在北京,他自由嘛”(《沥川往事(下)》59)。家庭内外的两种文化冲突给沥川带来了身份的迷惘,尽管他拥有法律上的瑞士人身份,但和家人之间的冲突使他在家庭中,在他的原生地瑞士逐渐丧失了主人翁的心态,取而代之的是“他者”身份的困惑。现实带给他的身份的困扰让他急于逃离在瑞士的家族,自由自然成了他最渴望的精神追求。

其实,该小说开篇就已经借电影《沉默的羔羊》影射了沥川不得不面对的身份认同问题。谢小秋和王沥川相约在凌晨一起去看电影,影院当晚放映的影片正是《沉默的羔羊》,沥川向小秋解释蛾子之所以存在是因为它象征着繁殖,这是为了暗喻Bill一直有identity problem(身份认同的问题),其实,这里的解释并不仅仅是针对Bill的,也是针对他自己的,因为身份认同也一直是身为华人的沥川所困惑的问题。由于家族企业在北京有子公司,所以沥川便有了逃离瑞士的借口,由此回到中国。王沥川虽然在文化观念上和父辈存在冲突,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排斥中国母体文化,相反,他一直认为自己是华人的后人,他对“祖先的文化备感骄傲”(《沥川往事(下)》5),并自嘲自己是“纯正的中原血统”(《沥川往事(上)》223)。他最喜欢的哲学家是中国的庄子,他曾经读过法文译本,在大学也曾选读这门课。然而,出乎他自己意料的是,带着对中华文化的崇拜回国后,他的文化身份问题并没有顺利得到解决,一方面,由于只认识950 个汉字,所以他不得不面对文化差异带给他的陌生感和隔阂感;另一方面,沥川不熟练的普通话使他人不自觉的将他视为外国人,这一切让他在中国再一次成为了“他者”。

(二)空间意象:咖啡馆与老滇味

以沥川为代表的华人已经不再仅仅具有某一种单一的文化身份,在他的身上,以“咖啡馆”为代表的西方文化和以“老滇味”为代表的中国文化互相杂糅。小说中对“咖啡馆”和“老滇味”的书写,已经远远超出了这两处地方的实体物理空间意义,具有浓烈的文化内涵。

“咖啡馆”是《沥川往事》这部小说中反复出现的主要空间意象之一,“咖啡馆”作为西方文化的符号表征,是对欧洲文化的浓缩。在国内,许多人都争先恐后想要出国,而王沥川却选择回国。由于沥川自幼在国外长大,从小受到西方文化的浸染,这些熏陶早已在他的身上打下深深的烙印,最鲜明的表现即去咖啡馆的习惯。沥川每天下午五点半会准时出现在星巴克的咖啡馆,坐在临窗的桌子旁处理工作事务,晚饭通常是吞拿鱼三明治、水果沙拉和咖啡,仍是西方饮食习俗。一直以来,给服务人员小费是西方文化中非常重要的礼仪,然而,在国内的咖啡馆“很少有人给小费,尤其是中国人”(《沥川往事(上)》 8),唯有沥川不同,他每次都会给服务员很高的小费,这明显表现了他对西方咖啡馆文化的的习惯性认同。面对文化上的隔阂,咖啡馆无疑是沥川最适合去的地方,正如文中所言:“他的生活一定很孤独,孤独的人会愿意待在有人的地方,特别是像咖啡馆这种看似人多,却和他没有任何关系的地方。”(《沥川往事(上)》 15)小说中的男女主人公王沥川和谢小秋在咖啡馆相识,继而相恋,爱情让国内举目无亲的王沥川有了精神支柱,他漂泊不定的身份也因为爱情得以确认。

“老滇味(LDW)”是《沥川往事》中又一重要的空间符码,它是中国文化的缩影。“老滇味”是一家正宗的云南菜馆,位于昆明,而云南昆明同时是女主人公谢小秋的故乡。因父亲反对谢小秋和王沥川谈恋爱,父女二人在大年三十再次产生争执,谢小秋因此独自离开家乡个旧,来到了省城昆明,让她没有想到的是,男朋友沥川因为担心她也来到了昆明,两人在异地重逢,“老滇味”成为了他们爱情的见证,以至于后来沥川所用笔记本的密码都设置为了“ldw”。在云南,沥川计划了二人在昆明的日程,其中一项便是去“老滇味”吃米线,其实,这也是沥川第一次去“老滇味”,在此之前他只是看过广告,听别人说这家味道很正宗。在未认识小秋之前,咖啡馆是王沥川生活中一个非常重要的空间场所,在那里他可以暂时不受文化隔阂上的影响。但是当他在咖啡馆认识小秋之后,他的主要生活场所不再仅仅限于咖啡馆这样一个西化的空间,他开始和小秋一起融入更多带有中国文化色彩的空间,“老滇味”正是其中之一。其实,“老滇味”在这里已经不仅仅是云南文化的象征,从宏观意义上来说,它更是中国文化的一种表征,作为华裔的沥川提议去老滇味一方面是为讨女朋友欢心,另一方面也是他在为融入当地文化而努力,主动通过建构文化身份来摆脱自己的“他者”境遇。

二、丰富的文化空间:双重身份的杂糅

一个人身份的建构与所处的社会文化背景紧密相关,“文化是一个共同体的社会遗产和话语编码,不仅有民族创造和传递的物质产品,还有包括各种象征、思想、信念、审美观念、价值标准体系的精神产品与行为方式”[1]。后殖民主义理论批评家霍米·巴巴认为一个个体,如果其生长过程中,自然接受了多种文化,就具有多元文化身份,他既非单纯的“他者”,又非地道的西方人,他们居于两种文化之间的“模拟”、“模糊杂糅地带”,是两种文化的“杂交”产物。③王沥川受到中西两种文化的影响,双重“他者”身份致使他的文化身份必定呈杂糅的状态。一方面,他认为自己是华人的后代,但同时也不避讳自己的华裔身份;另一方面,他认同中国文化,但西方文化对他的影响已经深入骨髓。在王沥川的身上集中体现了双重文化影射下的双重身份的对立和融合。

(一)中西文化与身份建构

尽管《沥川往事》这部小说中并未交代王沥川对西方文化的态度,但是西方文化在他身上已经打下了深深的烙印,成为他身份特征中不可回避的问题,这集中体现在他的性格上。

西方文化崇尚独立自主、自强自立,王沥川受此影响,自小就形成了自强刚毅的性格。沥川17岁时出了车祸,成了残疾人,从此,家人、同事都对他百般照顾,但他却特别讨厌别人把他当作残疾人来看待,自尊心越来越强。“工作时,因为经常开会、谈判和见客户,沥川一天八小时都会用义肢。对于高位截肢的人来说,这是一件需要毅力的事情。他的身体会大量出汗,若不小心摔倒,还会有骨折的危险。但是,只要还能站起来,沥川绝对不用轮椅。他说坐在轮椅上让他看上去很像个残疾人”(《沥川往事(下)》200),“他是残疾,但他不想看上去很残疾”(《沥川往事(下)》 200)。沥川个性要强,他从来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病情,因此,在其他人看来,他总是一副精神饱满的状态,但实际上,他的身体每况愈下。他习惯于把自己的脆弱隐藏起来,身体残疾的他一直努力想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在云南昆明“老滇味”餐馆排队点餐时,大家看到沥川拄着拐杖,直接示意他残疾人优先,可以不用排队,但是沥川却并不想享受这种方便,“他摆出一副漠然的姿态,一动不动地排在最后”(《沥川往事(上)》 132)。沥川回到中国后和谢小秋的相爱其实也和他的性格密切相关,在他和谢小秋的相识相遇中,小秋对他多次“冒犯”,这与他以往受到“保护”的生活迥然不同。在咖啡馆,小秋在给沥川端咖啡时不小心将咖啡杯打落,弄脏了沥川的衬衣;在小秋学校约会时遇到校园警卫,沥川为保护小秋被暴打;恋爱中,小秋和沥川在雨中吵架,她甚至用包砸伤了沥川……和小秋在一起时,沥川不再成为受保护的那位,相反,他总是处处保护着小秋,正如番外篇中小秋自述所言:“沥川说虽然那么多年他早已接受了自己的样子,也知道有些事不方便去做,但他不喜欢特别关注或特殊照顾,哪怕是口风里不自觉地透漏出来也会让他不自在。他只想做个普通人,只想让大家以平常心来对待他。而我,谢小秋,在这方面是个坏典型。”小秋让沥川体验到了正常人的生活,在她面前,他得以有尊严的活着。

但是在爱情上,沥川过于理智。17岁发生车祸后,他同时查出患有恶性骨癌,随后做了截肢手术和化疗,病情逐渐好转,整整8年没有复发,医生都以为他的癌症已经根治。回到中国后,沥川和小秋陷入爱河,但没多久,他的病情竟再次复发,癌症转移到了肺部,这意味着他将再次面临死亡。为了不让热恋中的女友伤心,不让她看到自己受苦的样子,沥川决定要离开小秋,他宁愿小秋恨他一辈子也不愿告诉她他的病情。6年之后,沥川由于工作需要再次回到了中国,这时的小秋正就职于他的家族企业,两人再次相遇。然而,面对小秋的爱意,沥川却一再拒绝,要求她忘记自己move on。其实,他仍旧深爱着小秋,但因为身体每况愈下,骨癌的根治需要骨髓移植,但是身为混血人的沥川(他的外婆是地道的法国人),要想找到合适配型的骨髓十分不易。他控制着自己的情感,希望小秋能找到更好的归宿。总而言之,在主人公王沥川的身上,西方文化对他性格的塑形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也让他的文化身份带有明显的西化色彩。

虽然王沥川的文化身份带有明显的西化色彩,但是让他引以为傲的却是中国文化。在《沥川往事》这部小说中,作者施定柔女士通过王沥川之口介绍了大量的中国传统文化,以此来凸显主人公王沥川内心深处对中华文化的认同。从人的生辰八字到刘备张飞关羽的桃园三结义,再到文中涉及的各种古文知识,中华文化元素随处可见,这促使王沥川的身份特征呈杂糅之态。小说中主人公的存在其实是为了表现作者的观点,尽管施定柔女士已经定居加拿大,但是这并未改变她的文化身份,王沥川对中华文化的态度实际是她在表达对母国文化的崇敬。

(二)语言空间与身份建构

海德格尔曾说:“语言是存在之家。”[2]人不可能脱离语言而存在,文化也是如此。语言不仅是文化的载体,而且是一个民族重要的文化符码。在文化身份的建构过程中,语言起着不可忽视的重要作用,成为凸显文化身份的重要符码。

海外华文文学在书写媒介上主要涉及英语和汉语两种语言,英语和汉语是对两种截然不同文化的语言表征,在语言的背后蕴藏了不同的价值观念和思维方式。王沥川从瑞士回到中国,首先要面临的便是语言环境的变化。在中国不再有他熟悉的英语,取而代之的是随时听到的汉语,在这种环境下,由于沥川对汉语并不完全精通,因而在他的生活中,汉英夹杂的现象成为了常态。所以我们可以看到虽然《沥川往事》主要是用汉语书写而成,但其中仍夹杂着大量英语的现象,这不仅包含单个的英文单词,也有完整的英文语句,例如:I have identity problem(我有身份认同问题)、Do you mind me sitting here(介意我坐在这里吗)、 Penthouse(最高层)、Proposal(提议)、Postmodern(后现代风格)、complain(抱怨)、Ripples(波纹)等,这样的英文单词和英文语句在《沥川往事》中随处可见,从而在文本中呈现出两种语言的交融之势。除此之外,该小说还涉及中英诗歌的互译,英文诗翻译成中文后多了一分戏谑,中文诗翻译成英文诗后少了一份意境,但诗歌其实只有放置在各自的语言文化语境中才能被真正的理解和品味。文中的双语交融之势同时也说明了作者施定柔女士在创作过程中也深受汉英两种语言的影响。

由于王沥川在瑞士长大,所以他精通法语、英语和德语,但唯独只认识950个汉字,他在阅读古籍时需要借助翻译才能理解,汉语的局限对他建构中国母体文化身份起到了一定的阻碍作用。虽然语言和文化身份关系密切,但二者并不是对等的关系,熟练掌握一门语言并不代表他也认同该语言所代表的文化,同理,认同一种文化也不意味一定精通表征该文化的语言。王沥川擅长法语、英语和德语,唯独不精通汉语,但是在族群的认同上,他却坚持认为自己是华人。小说中不管是施定柔女士的双语写作,还是她对主人公的设置,实际上都在凸显置身两种文化中的海外华裔的文化身份正趋向融合。

三、另类的第三空间:在混杂中建构双重身份

对海外华裔来说,他们始终生活在两种文化的冲突之中,以主人公王沥川为代表的华裔受中西文化的影响,他们的身份早已超出了单一化范畴,他们需要找到一种新的方法来建构自己特殊的身份,而“第三空间”的出现给了他们这种可能性。美国学者爱德华·索亚在1996年出版的《第三空间——去往洛杉矶和其他真实和想象地方的旅程》一书中,提出了“第三空间”理论,空间是由物质化的第一空间、概念性的第二空间和实践性与想象性相结合的第三空间构成;“第三空间”既解构了前两种空间认识论,又是对它们的一种重构:“不仅是为了批判第一空间和第二空间思维方式,还是为了通过注入新的可能性来使它们掌握空间知识的手段恢复活力。”[3]第三空间为华文文学中呈现出的文化冲突提供了一种新的解决途径。

(一)第三空间建构的可能性

当前,我们处于高速发展的全球化时代,在文化全球化发展过程中,文化的边界逐渐被打破,文化混杂现象层出不穷,与文化政治紧密相连的身份也不再是一个固定的概念。全球化时代下的海外华文文学与以前呈现出不同的特征,由于各国不再一味排斥外来文化,相反人们越来越乐于接受外来文化,因此移居他国者的文化疏离感和失落感逐渐减弱,移民逐渐接受自己的双重文化身份,这为第三空间的存在提供了可能性。双重文化身份既有助于人们坚守本民族文化传统,同时又能使其以开放的胸襟接纳其他文化。文化的相互妥协融合是世界和谐发展的必然。

施定柔女士作为新一代移民华文作家的代表,其作品带有明显的文化全球化特征。与以前的华裔作家相比,她没有受到过强烈的种族歧视,小说中也没有类似的描写,他笔下的王沥川凭借才学在瑞士获得了人们的尊重,他一方面不否认西方文化对他的影响,另一方面也在坚持不懈地建构中华文化身份。

(二)第三空间与身份建构

《沥川往事》中,作者施定柔女士正是在第三空间中建构了王沥川的双重文化身份,实现了异质文化的和谐相处和交流融合。这里的“第三空间”并不是某一种具体的空间形式,它其实是一种思维方式,它打破了二元对立,接纳一切冲突。第二部分谈到的小说中作者中英双语混杂的书写方式其实也是第三空间思维模式的体现,事实上,语言的杂糅化已经成为华文文学中司空见惯的现象,小说中双语环境的呈现正是对“第三空间”的具体表征。

在第三空间中,多元文化可以相互共存、相互包容,杂糅性是它的典型特征。归国后的王沥川,渐渐意识到自己的多元文化身份,对此,他不但没有排斥,反倒选择了用积极的方式来面对自己身份的游移性,一方面,他每年都会回瑞士和家人一起过圣诞节,另一方面,他也在努力学习中国文化;在他的世界里,西方文化和中国文化不再对立冲突,而是在平等的状态下在异质空间里实现了完美融合。他为自己提前写好的墓志铭无疑是对小说文本中建构的第三空间的最佳阐释,“这里睡着王沥川,生在瑞士、学在美国,爱上了一位中国姑娘,所以,死在中国。阿门”(《沥川往事(下)》154)。如果说沥川在欧洲的文化身份是在无意识中建构的,那么,他归国后对中国母体文化身份的追寻就带有更多的主动性。尽管与中国传统文化存在疏离,但这并未妨碍他对中国文化的热爱,“沥川有所有喜爱中国文化的老外都改不了的毛病:对咱们的文化热爱到五迷三道的地步。比如,沥川对我们的佛教建筑赞不绝口;见有什么宗教仪式,就虔诚礼拜,生怕别人拿他当外国人”(《沥川往事(下)》9—10)。作为建筑设计师,沥川的设计风格属于自然主义,他推崇道家思想,喜欢庄子,他的许多设计灵感都来源于中国传统文化。为了在温州项目上中标,他在设计前苦读《温州市志》和《永嘉郡志》,在设计理念中“融入了道家返璞归真的思想,并在山水诗的意境中寻求中华古典精神的再现”(《沥川往事(下)》3),他在东晋山水诗人谢灵运的诗歌中找到灵感,将c城剧院设计为鹅卵形的建筑,最终得以中标。在这一过程中,身为华人的沥川却让土生土长的国人重新体会到了中华文明永恒的魅力,这也让他一直所寻求的中华文化身份得到了大家的认同,“我也是中华的后人,我对祖先的文化备感骄傲”(《沥川往事(下)》 5)。整体来看,一方面,欧洲的文化已经渗透融合,共同建构了他的双重文化身份。

海外华人文学中普遍存在的“第三空间”书写现象是华人作家构建新型文化身份的积极尝试,表现了他们在两种异质文化夹缝中生存的独特体验,对于饱受身份困扰的华人寻找并认同自我身份具有重要意义。王沥川作为全球化时代的新一代移民代表,他的文化身份认同之路与早期华裔相比呈现出不同的特点。早期华裔在身份认同上大多是一种畸形的文化心态,他们要么极端认同中华文化,要么全面臣服西方文化,而这种二元对立的文化认同方式不仅不能够解决他们的身份认同问题,反而会再次将他们置于一种尴尬和困境之中。海外华裔不管是单向认同中华文化抑或是追随西方文化,这都无法改变他们在现实生活中身份的杂糅性。随着全球化时代的来临,这种尴尬和困境逐渐有了新的化解方式。全球化下的不同文化之间的界限逐渐消弭,人们对文化的态度越来越开放,对文化的这种开放性认同既有利于对既有文化的传承和坚守,同时又有利于人们对其他文化的接纳和吸收,人们的文化身份不再具有单一性,既有文化和其他文化的冲突有了和解的可能性,霍米·巴巴也曾表示:“今日文化的定位不再来自传统的纯正核心,而在不同文明接触的边缘处和疆界处。在那里,一种富有新意的、‘居间的’、或混杂的身份正在被熔铸成形。”[4]帮助华裔打破这种文化间二元对立,进而在矛盾和冲突中建构自我双重身份的场所正是“第三空间”,在那里,人们不必再对两种文化进行选择,相反还可以加深对不同文化的理解,拥有优于他人的文化优势。总而言之,“第三空间”将二元对立的文化融合起来,并且超越了二者;身份在这里不再游移不定,而是以一种杂糅的姿态出现,呈现出巨大的包容性和开放性,为像王沥川这样饱受身份困扰的海外华裔提供了出路。

注解【Notes】

②本文中小说引文均出自施定柔《沥川往事》上下两册,浙江文艺出版社2013年版。以下该书中的引文,皆用书名和页码直接标注。

③参见贺玉高:《霍米·巴巴的杂交性身份理论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2年版。

引用作品【Works cited】

[1][美]吕红:《海外移民文学视点:文化属性与文化身份》,载《福建论坛(人文社会科学版)》2006年第12期,第100—103页。

[2][德]海德格尔:《在通向语言的途中》,孙周兴译,商务印书馆2004年9月版,第258页。

[3][美]爱德华·索亚:《第三空间——去往洛杉矶和其他真实和想象地方的旅程》,陆扬等译,上海教育出版社2005年8月版,第102页。

[4]王宁:《文学理论前沿(第二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307页。

The Memory of Lichuan is the canadian chinese writer Shi Dingrou's city romantic novel, which describes the living conditions of European chinese. Different from the previous chinese literature, this novel tells experiences of Swiss chinese architect Wang Lichuan when he returns to china. This paper aims to analyses the construction of identities in the novel from three angles,namely, geological space, cultural space and third space. The geological spaces including Switzerland and china make Lichuan become the other; in the rich cultural space, the dual cultural identities of Lichuan from the confrontation to the gradual fusion; the third space constructs a new type of dual cultural identities for overseas chinese, which is of great signifi cance for them to pursuit self-identity.

Identity Space Shi Dingrou The Memory of Lichuan

Wang Shuang is from central china Normal University. Her research interest is Western Literary Theory.

王爽,华中师范大学,主要研究西方文艺理论。

湖北省教育厅哲学社会科学研究重大项目“楚文化视域中的湖北籍海外华文作家小说研究”(项目编号为15ZD038)。

Title: A Study of Spatial Forms and Identity construction in Shi Dingrou's The Memory of Lichu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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