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建新的诗

2016-11-25 16:05张建新
扬子江诗刊 2016年2期
关键词:柳树下秋雨池塘

张建新



张建新的诗

张建新

辨心记

每天,都问问是否做到了自己,

山中荆棘水里莲叶恰好挂着露水,

这就与新的一天构成了联系,

还有打太极拳的人,跑步的人

从睡眠里拔出自己,在雾气中

绘出难以描述的形状,他们与我

或者也与他们自己构成了

三角形、四边形、梯形、矩形,

有如猫爪之刺藏于肉垫,也有

如气球般柔软但不堪挤压,

每天,都问问是否做到了自己,

我就来到一棵柳树下,

柳树绿柳树黄,你谈到过去,

有后悔之心痛恨之心,现在

你的心又是不规则的多边形,

猫爪之刺在肉垫里伸缩,

形状的难以描述让人几乎崩溃,

鸟从一枝芦苇上弹向空中,

远离了芦苇颤抖,把这颤抖留给

湖水,因此湖水形状无名,

你兼有鸟的自由心湖水的颤抖心

以及荷叶半枯心杂糅于一体,

每天,都问问是否做到了自己,

我就来春天的柳树下秋天的柳树下,

我已有如柳叶般绿的心黄的心

晚餐,陪母亲喝粥

晚上,稀粥荡漾,鹅卵石硌牙,

每粒米都是一个漂着的魂灵,

她拉着一板车鹅卵石从三十年前

火葬场边山上下来,坡路陡峭

如天梯,经过天堂也是不易之事,

我用瘦弱肩膀帮她顶住下坠力量,

我绷紧小而渐硬的肌肉,

她垂下发丝霜气渐深,

对峙的力量磨破鞋底磨肿肩头,

但可以让我们在穷困里安眠,

当我松弛下来,布鞋底麻线断裂

和骨头生长的那“嘣嘣”之声

在一碗稀粥里获得平衡,

许多夜晚,我们就这样默默喝粥,

屋后月光下的卵石和山上卵石一样

闪着奇异的光亮,至今不褪。

秋雨夜行

雨打在崭新的防盗窗雨棚上

鞭炮声一样响亮,仿佛

新生活穿雨而过正在开张

街巷狭窄,古老的青石板早已拆掉,

新路还半边泥泞,秋雨之夜,

店面的招牌显得萧瑟冷清

只有这个时候,城市孤独的心脏

才慢慢显露出来,与自己形成了对立

秋雨那边太平洋广场仍然喧闹,

吃烧烤喝啤酒的年轻人有足够的能力

毁灭自己,又给自己挂上新招牌

缭绕的烟火与霓虹灯找到了

寂寞的沸点,惹人注目,他们有

足够的赌注可以和秋雨摊牌

临近午夜,我骑着摩托车悄悄经过,

雨花闪闪,在城市孤独的心脏,

你搂着我的腰,消除了自我的对立,

哦,雨披撑起那一片温暖的小生活

午 睡

中午,用半小时的空当

辟一小片林中空地用于忘我

四周杉树将光线调得柔和,

骨头柔软,荆棘卷刃

微鼾与泉流合拍,有人

路过初秋小寺,掉头还乡

现在,缓慢的群山终于有了

一个片断可以记下来:

孩子们抱紧地球仪犹如

抱住他们覆雪的母亲

你从梦里突然伸手抱住我

犹如一枝受惊的杉叶

中年况味

一个人的城池已经形成,

隐喻的灯火落幕,镜子收入壁橱,

无趣时就拿出来照照

阳台的根雕和醉酒的鸽子

偶有残云伴僧侣来敲门,谈起

离去的同龄人,有惊讶和悲伤

但无痛哭,伏虎之人最终

越过锦绣楼阁,与虎同眠

中年,性寡淡,丝丝虫鸣抽走

欲望的线团,枯坐望月,

一壶茶可以从早晨喝到黄昏,

但洗澡时要避开鸦啼,避开雪

在褶皱的台阶上扫落叶,

城中雷声隐隐,枣树弯腰,

有时候,它也许需要一个人

来见证这冻伤的喉咙和低垂的心

孤 独

每天,查完房,就要去手术室

面对那些静静躺着的肉体,

他要打开他们,哦,多么熟悉的

热血肝胆,荷尔蒙的肾脏,

都安静了下来,他也曾握住

温暖的心脏,在手里“怦怦”跳动,

他有无人能及的精准,他是

身体这块版图上的冷血骑士,

也被肉体里的凄风冷雨浸润侵蚀,

复活的兴奋和消殒的无力交织

让人虚脱,但不允许懈怠和放弃,

年复一年,很显然他由一位骑士

变成了一个肉体阴影的收割者,

每次手术后,他离开众人,离开

无影灯和那些闪亮器械的控制

到水池边洗手,把水龙头开到最大,

让“哗哗”的流水声占据大脑,

窗外,小河春秋尽,落花不留痕。

台风消息

台风来之前,我把衣服

提前收回来,白天炽热的暑气

有消退的迹象,靠在窗边

听到隐约闷雷追赶行人脚跟,

窗纱轻微抖动,树丛

向两侧分开,让出了道路

这只是一会儿的事,瞬间

风停云转,像忘掉自己那么短暂,

街道和广场上,夜晚盛开,

行人掉头,他有足够的理由

在预言的摇摆中求得某种平衡

红蓝交织的光线从河流

另一边射过来,我仍靠在窗边,

只有我看到那从远方射来的光

仍属于远方,而沉闷的雷声

正无息地越过我们

楼群和灌木深深的影子揪住我,

不远处,湖泊转身,

悄然竖起坚固又透明的栅栏。

在七号码头

下午,在七号码头边小憩一会儿,

发现江水涨得厉害,浑浊又湍急,

众多漂浮物随江水旋转向前,

暗流里有东西在挣扎,白沫滚滚啊,

驳船仍在江上穿梭,以重量压住自己,

我在数那些漂浮之物,新折的树枝

和陈旧的打狗棍,油腻的方便袋

和喝空的牛奶盒,酒瓶摇晃着

从你的嘴边被凭空夺走,所有曾被

青睐的烙印此时只有同一种腥臭气息,

我站在那里,被撕扯,当半截

无头无尾的鱼身漂过来,往生与后世

肯定有一部分就落入了江水,

谁吃掉了我的头,谁吃掉了我的尾?

美少妇领着小狗散步,突然撤步离开,

微风吹来,光阴闲适,江阔天空,

我和半截鱼身一起漂浮于此刻的浑浊,

众生欢喜,热爱斩头去尾的人生。

池 塘

总有柔软的事物越过凛冽

来到身边,微熹晨光中,

母亲推开虚掩的木门

迎来今年最厚的一场雪,

通往小池塘的青砖台阶

虚幻如云端悬梯,

晨鸟掠过覆雪的池塘

落在水边柳枝上,

一切那么安静,积雪

无声地从树上落到池塘里,

母亲用木桶轻拨水面枯叶

取了两桶水小心翼翼

挑回家,阳光从身后射来

照在雪地上白得刺眼,

从我现在的方向看去,

水面的涟漪已慢慢合拢,

每座村庄都该有一个

池塘,每个池塘边都会

有一个担水洗衣的母亲,

她们近乎神秘地为我们

藏下一个永不枯竭的池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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