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梦

2016-11-25 11:31邓卓尔
海燕 2016年7期
关键词:大鼻子鼾声笨蛋

邓卓尔

我行走在孩童时家庭所在的小区楼前。天色已晚,只有隐约从不远处的菜市场传来的喧闹声和灯光,然而我却在背向灯火前行。

爸妈都不在身边,我幼小的身躯行动得越来越快,逐渐跑了起来,直到跑过离家不远处的一个楼道口,一个背着巨大黑色麻袋的瘦削男人等在那里。霎时间,他秃鹫一般叼住了我的四肢,我顿时动弹不得,破旧恐怖的麻袋随即从天而降。当我刚刚眼前一黑时,麻袋忽又打开,一张令人忍不住恐惧尖叫的脸倏忽而现又不见,我的灵魂仿佛就在那一瞬间吓出了窍,飘荡在空气中目送那个人背着麻袋消失在黑漆漆的楼道中,带着我的躯体,而另一个孩子则在心脏狂跳和浑身冷汗中惊醒。

孩子颤抖着坐了起来,夜色沉静,一墙之隔传来父母的鼾声,这声音似乎令他心安了一些,他伸手拽过被踢至脚底的被子,紧紧地将自己裹起来。尽管时下刚刚入秋,他仍旧这样裹着被子站了起来,光着脚挪到床边。月光透过纱窗投射在书桌上,一片光亮中一只小手形状的阴影直伸向另一片阴影,那形状隐约是一个站岗的士兵,大鼻子格外显眼。孩子继续裹在被子里,将大鼻子士兵紧紧地贴在胸前,又轻轻地挪回单人床边。

孩子犹豫地望着紧紧关闭着的房门,有那么一瞬间似乎想走过去打开它。然而最终他瑟缩了一下,没有打开房门,而是在单人床上静静地躺下。孩子的眼睛一直睁大着,只是偶尔忽闪一下。胸口的位置,仍然紧贴着冰凉而硌人生疼的大鼻子士兵。

天渐渐地亮了,孩子仍然严严实实地裹在被子中,均匀地呼吸。他终于睡熟了。

我害怕黑暗,单人床和紧闭的房门,它们和那个梦一样,构成了我的孤独的深夜。家附近的电影院旁,我正站在长长的正门台阶第三阶上,而两个童年的玩伴则远远站在近乎顶端的两阶上凝视着我,他们的面容模糊不清:

“笨蛋,你怎么还在那里啊!我们不要和笨蛋玩,再赢不了我们的话,我们就先回家啦!”

我急切地想对他们说些什么,他们却扬起手,我受到惊吓一般紧跟着伸出了手掌。远远看去他们的拳头仿佛能砸得我抱头哀号,然而另一种恐惧很快压倒并吞吃干净了这一种,我大着胆子怯怯地往上挪了一阶。三只手再度扬起,但是这次,我鼓起勇气伸出的拳头却被两堵肥嘟嘟的肉墙挡下了。

“哈哈哈,笨蛋就是笨蛋!你自己和自己玩吧,我们回去啦!”

我急忙想冲上台阶追他们,可是却立即绊了一跤。地面湿泠黏滑,让人想起冰柜中睡了三天的奶奶。我挣扎着站了起来,电影院似乎从来就没出现过,我正站在家所在的小区楼前。恐惧逐渐如毒药般渗入心中,我吓得狂奔起来,黑色麻袋如期而至,地狱张开了大门。

孩子蓦地睁开眼睛,瞳孔放大,写满惊恐。他一骨碌坐起来去抓大鼻子士兵,可月光之下,桌面一片皎洁,哪里还有大鼻子士兵的踪影?孩子的小手定住了,过了良久,突然如受惊的小鹿一般缩了回来。他将被子裹得更紧,整个人似乎因蜷缩而变得更瘦小了。孩子将头紧紧地贴住墙壁,而被子则将其余的部分完全包裹住,隔壁的鼾声透过墙隐约传来。最终他紧绷着的身体和死死拉住被角的双手终于渐渐松弛,红肿的双眼也慢慢合上了。

我渴望着逃离这个梦,超出我对下一次肯德基,下一本《哈利·波特》和一万个新玩具的渴望。当我再一次发现自己已经站在熟悉而可怕的楼下时,这渴望超过了我对爸爸妈妈的热爱,和对自己生命持久的期望。

求求你,怎样都好,别让我往前走

可我仍然在前行,我的脚步仍然不受控制地越来越快,我感到周身比从前更冷,这冷让人绝望。黑漆漆的楼道张开着巨口,等待着跳入口中的猎物。黑色的麻袋再一次遮住了整个世界。

孩子啜泣着翻过了身,试图裹紧自己,却感到不祥的空虚。覆在身上的厚棉被不知何时变成了薄薄的深蓝色的毛巾被,深得仿佛幽暗的夜幕,却小到无法裹住孩子的身体。孩子眼中的惧意更浓了,他将自己蜷成了一个球,几乎是以要挤进墙缝的姿态贴在墙上,努力去寻找那熟悉的、均匀的轻轻鼾声。

什么都没有。

墙体冰凉,孩子觉得自己的体温正越来越低,隔壁一片寂静,悄无声息。孩子无助地转过头来扫视屋内:毛绒熊没有了,大鼻子士兵也没有了,只有七楼窗外的夜色,如绸缎如流水般漫入房中。

孩子扭头望向房门,紧紧闭合的房门,他望了那样久,却始终没有伸出手。终于,他扭过头来,凝视着窗台和开了半扇的窗口。窗外,夜色如漆如墨。

“这样……乐乐真的没问题吗?”一墙之隔的黑暗里,妻子不无担心地轻声问道。

“没问题,男孩子,锻炼锻炼就好了。就是不能让他依赖任何东西,这样他就会坚强起来。”丈夫压着声音,却不无得意地说道。床边的柜子上,一个大鼻子的阴影静静地,孤独地立在那里。月光照在他的眼睛上,一瞬间,他仿佛想说出什么。

砰。

我睁开了双眼。窗外,夜色如漆如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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