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掏钱

赵新

因为他叫赵乐乐，所以他的小吃店叫做“乐乐小吃店”。

乐乐小吃店开张营业这天，除了敲锣打鼓放鞭炮儿，扎扎实实热热闹闹庆贺了一番外，赵乐乐还在餐馆门口竖起一块巨大的广告牌，广告牌上写着“现款交易，概不赊欠，哪怕你是县长，也不能白吃！”

沟里村的人们很形象地比喻说，那牌子倒有房檐高，那字倒有碗来大！又夸奖说吃饭掏钱，这广告写得硬气！

但是村主任觉得这则广告很糟糕，看了让人不舒服：乐乐小吃店紧临通往县城通往省城的柏油路，那广告竖在那里太显眼，太张狂，臭了沟里村的名誉。

村主任找到乐乐说：小子，快把你那块广告换一换，这样立着使不得！

乐乐问：为什么？

村主任说：这广告的内容不文明不礼貌，显得你思想境界不高，是个爱钱癖！

乐乐笑了：姑父，我开饭店就是为了赚钱，我光想挣啊挣，不想赔呀赔！

村主任说：最起码你要把它改一改，不要写县长怎么怎么的！

乐乐又问：为什么？

村主任说：像你这样的山村小店设备简陋，厨艺拙劣，那饭菜要色没色，要味没味，县长会来吃吗，做梦吧你！

乐乐说：姑父，我就那么写了，那表明我的态度和意志；至于县长来不来，那是他的问题。告诉你，我不是那个赵欢欢，谁也别想从我这里讨便宜！

村主任一下子想到了赵欢欢。赵欢欢的小吃店是沟里村第一家小吃店，刚开张时很兴旺很火爆，简直是车如流水马如龙，前来吃饭的人需要站在门外排队等候。但是后来乡政府也在这里吃，村委会也在这里吃，在村里办企业的老板们也在这里吃。吃了喝了不给钱，光记账，终于把个小店吃垮了，吃塌了，赵欢欢欲哭无泪，一病不起，到现在还在床上躺着。

不过那时候他还不是村主任，他这个村主任是今年春天当上的。他慢慢地点了一支烟，若有所思地问：乐乐，你今年多大岁数啊，是不是22岁？

乐乐说：是啊，这和我的小吃店有什么关系？

他笑了：那就证明你还是个孩子，你是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这广告你为什么非要写上县长？你把县长惹恼了，岂不是自讨苦吃？

乐乐很平静：姑父，你今年55岁是不是？你应该知道啊，因为县长是咱们县最大最有权威的官，所以我才写上他。你放心，宰相肚里能撑船，县长不会给我小鞋穿，要不他能当县长么？

第二天早晨小吃店卖的是油条、包子、小米粥、豆腐脑，村主任来了就吃，吃了就走。乐乐跑过来拦住他：姑父，你还没结账哪。村主任伸手就往兜里掏，掏了半天也没掏出钱来，倒是掏出了满脸的笑。主任说：小子，对不起，我忘记装钱了。乐乐说：那你赶紧回家拿钱去，我这小店不赊账！主任说：孩子呀，我不是你姑父么？乐乐说：姑父是姑父，就是八竿子也划拉不着了！

那一天，村主任没有把钱拿给乐乐。

以后半个月，村主任没有把钱拿给乐乐，光说给，给，给。

以后一个月，村主任没有把钱拿给乐乐，也不说给也不说不给了。

说话到了秋天，高粱红了，谷子黄了，田野里色彩纷呈，美得如诗如画。

那天中午快两点了，有两位客人走进了乐乐小吃店。他们一女一男，女的显胖，大约有40多岁年纪；男的显瘦，也就是30岁左右。他们进店以后要了一壶菊花茶，要了两碗手擀面，然后一边吃一边喝，一边和乐乐说话。

女人很高兴，兴致勃勃地问乐乐：您就是这小吃店的老板吧？顾名思义，您的名字叫乐乐。

乐乐点了点头。

女人说：乐乐，您门前的广告打得很独特很显眼，您把县长抬出来，是害怕吃饭的人不给您掏钱吧？

乐乐不好意思地笑了：是，是，县长有权威，影响大。

女人说：吃饭掏钱，天经地义，您挣的是份辛苦钱，哪个县长也不会白吃！

女人吃完，掏钱结账，和乐乐握手，然后上车走人；那位男士前前后后只说了一句话，这小店不大，面条儿真是好吃！

这天傍晚乐乐才从镇长的电话里知道了那两个人的身份：那位女士就是本县新上任的县长黄菊同志，那位男士是她的司机小李。黄县长到镇上下乡，路过沟里村时看见了那幅广告，决定午饭不在镇政府吃，而在“乐乐小吃店”吃。

这天晚上村主任气喘吁吁来到乐乐家里。村主任问：县长还真来了？乐乐回答，真来了。村主任问：县长真走了？乐乐回答，真走了。村主任从口袋里掏出10块钱说：乐乐，吃饭掏钱，我还欠你10块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