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南天

2016-11-26 00:33沈洛羊
吐鲁番 2016年3期
关键词:雅丽

沈洛羊

回南天

沈洛羊

A

迷离的路灯下,载着夜班工人的大巴进厂了。它在树木和草坪间的水泥路滑行,然后有点笨拙地掉了个头,将屁股对准车间大门,停留了数秒,身着浅蓝色工服的工人便一个个跳下来。

以前看到这景象,雅丽总会产生一种错觉:大巴好似一只巨兽,把它吃掉的人往外吐!俊标说:“哪?大巴像巨人,那些工人好比它拉下的大便。”她觉得这个比喻不伦不类,可是却止不住格格地笑。她觉得俊标说的话有意思极了。

扶着宿舍前面的栏杆,雅丽又一次被失望击中。这个骗子再也不会出现了,再也不会了!一回头,同乡惠婵淡淡地说:“你得学会忘记他!”

雅丽傻傻的,惠婵的话她听到了,却像没听到。她懒懒地回到自己的床坐下来,惠婵摇着手机说:“应树约我们去吃东西。去吗?”

“不了,你们去好了。”

“别这样,一起去。”惠婵过来抓着雅丽的胳膊,拉她起身。

雅丽索性往后一靠,躺在被子上:“你们去好了!我不太舒服。”

惠婵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下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惠婵和应树一齐上来了。应树快活地邀请雅丽:“一起去吃烧烤吧!”

“不要了,我想睡觉了!”

唐棣抬起哭肿的眼睛,把瓶里的酒全部斟满她们的酒杯,三个抽泣的女人摇摇晃晃地端起酒杯,她们没有碰杯,只是默契地对视了一眼,然后一滴不洒地仰起脖子,合着自己的泪水咕咚一声倒进了口里,顺着喉咙流进入干枯的心田。

酒入愁肠愁更愁,三个女人继续伏在桌上呜呜地哭。不知哭了多久,江枚抬起头用手狠狠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说:“不许再哭了,明天一早,我们就去爬长城,伟人曾经说过:不到长城非好汉,而今迈步从头越!”

还在哭的唐棣和项言言听她这么一说,都噗哧一下好了。项言言醉不成语地嘟囔:“你真会胡掐,这是哪跟哪啊,伟人说的是雄关漫道真如铁,她在丛中笑!”

这下轮到江枚、唐棣笑了,唐棣笑着舌头不听使唤地说:“言言啊,你比她还能瞎掰,伟人是这样说的:你们女人呢,一辈子讲的是男人,骂的是男人,可念的还是男人,永远、永远地!”

江枚、项言言哈哈大笑起来,一起对着唐棣喊:伟人从来没说过这话,这是狐女子张爱玲的语录。

北京城的深夜,仍旧灯火阑珊。三个沧桑的中年女人东倒西歪地躺在红色地毯上睡着了,那些陪了她们一夜的酒瓶,也疲惫地东倒西歪在她们的脚下。

她们的眼里还残留着未干的泪水,她们的灵魂还留在昨日的梦中。只是,黑夜过后就是黎明,相信她们会在下一个黎明轻松地醒来。

“那么早,怎么睡得着?”

惠婵和应树一唱一和、拉拉扯扯,终于把雅丽说动了心,三人走下宿舍楼,穿过树木和草坪来到厂门,扬了扬胸前的牌子,就来到繁华的街道上。到处可见不上夜班的工人,三三两两地或散步或聊天或在饮食店里喝啤酒。记得两年前刚刚进厂时,雅丽简直惊呆了,厂区是一片一片的楼房,几乎占了这座城市的四分之一,工人们都穿着浅蓝色的工服,胸前挂着牌子。没有那块胸牌,门卫可不让进。那时候,工厂和城市间还有一块荒地,厂门口的街道还没有这么繁华、过往的车辆也没有那么多,但已经布满了饮食店和士多店。

烧烤是这座滨海城市的年青人喜欢的饮食方式,什么都可以拿来烤,比如蚝啊、鱿啊,比如火腿啊、鸡翅啊,等等,有些家乡也有,有些是这里独有的。雅丽刚进厂那天,俊标就请她吃了烧烤,陪客也是惠婵,她觉得烧烤好吃极了,俊标有意思极了。熟悉的店、熟悉的座位,眼前总不觉浮现俊标的影子。

今年的天气有些反常,春节刚刚下过一场百年一遇的雪,这座城市活着的人,都从来没见过自己的家乡下过雪,兴奋之情可想而知。其实那算什么雪?梦一样从天空飘下,还没碰到车子就液化了。专家都出来说了,这顶多叫霰。可这已经足够让这座城市的原住民兴奋得尖叫。微信里都是雪景,很多是P的,一些可能是真的,比如那几张莲花山寺庙檐廊下结的冰柱,玉一样晶莹剔透,一只冻得通红的手执着一支温度计,显示零下十度。雅丽痛恨那场雪,因为俊标就是随着那场雪消失的。

相对于雪,雅丽觉得能够代表这座南方城市的天气特点是回南天。正月刚过,窗玻璃上忽然结满了水珠,像这座南方城市常见的荔枝花一般茂密。地板上也湿漉漉的,人走过去以后留下一团团脏脏的水渍,拿拖布去拖无论如何都拖不干净,水汽拖了还生,就像愁绪,怎么弄都弄不清爽。

应树问着雅丽和惠婵,要了鱼、小牛肉,再叫了啤酒。这段时间,雅丽觉得自己像得了重感冒,看这个世间多了一重幕,隔着重幕她的耳朵和眼睛告诉她,应树和惠婵用家乡话说了些无聊的话。为了让自己别显得太僵硬,雅丽偶尔笑一笑,应树这傻瓜就像得了鼓励一样,兴致勃勃地乱扯。

B

坐上公汽,大家都头低三寸,盯着自己的手机。世界说大说大,说小也小,就一个手机那样子。都说一把手机能拴住全世界,如果对方刻意想隐藏起来的话,他只需从你的联系人中退出去,就像阳光下的霰,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明明知道,要在这座城市里找到俊标,比中彩票的机率还要低,可是每逢假日,雅丽还是忍不住上街去。这已经成了她的习惯、她的宿命。就像蝉每到夏天就要鸣叫,叫后就死。俊标说,蝉在鸣叫一个夏天之前,曾经在土里蛰伏了十七个年头,那是多么寂寞的十七个年头,当它能够敞开嗓子时,它怎不拼命地鸣叫呢?即使声嘶力竭而死。只是蝉有悔吗?这就不敢问了。

如果再见到俊标,我该说什么话?配上怎样的肢体语言?有时她想骂他、踢他,有时她想求他、拉他,有时她想抱他、诉说对他的思念。她一日万变、心有千千结,就像回南天,擦净了还湿了,湿了又止不住去擦。

那骗子为什么消失得那么彻底呢?

这座城市是越来越繁华了,看看每个红绿灯的后面,都停着长长串串一排车。公汽刚停在第一个候车亭,雅丽就挎着皮包拿着手机迫不及待地跳下车,汇入那些斑马线后的步行者,几双男人的眼盯着她看,她视而不见。斑马线后的步行者像被水闸拦住的水,一旦开闸便奔涌而出。雅丽步履匆匆,和那些焦急的行人一样,不同的是,焦急的行人各有目标,而雅丽没有目标,或者说,她的目标……

雅丽的目光从一间间店铺扫过,有时及于商品,有时及于招牌。微商时代开启以后,这些店铺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一边哀叹生意是越来越不好做了,成本越来越高、利润越来越小,一边仍然做下去。一间豪华的店面,背后是一户中产之家。如今就业那么难,转行谈何容易?雅丽一边走过,这些想法乱糟糟地从她脑子里刮过。这些想法都是俊标传输给她的。俊标读过大学,他的知识是多么丰富,每一句话都是那么富含哲理,尤其当他清澈的目光静静地看着你时,你根本无法不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雅丽曾经怀疑,你一个大学生,怎么会喜欢我一个初中生?俊标说:“从学历来说,我是大学,你是初中。可从美貌来说,你是博士,我仍然只是大学。”

俊标继续说,你没听过郎才女貌吗?你这么漂亮,我还怕配不上你呢!

雅丽兴奋得快晕过去了。南方果然处处是奇迹。回想自己的老家,一个在塬上的村庄,夏天都不见得有多少绿色,到了冬天便光秃秃的一片。村里的年轻人都跑掉了。刚刚初中毕业,雅丽连中考成绩都不问,就随了同村的几个伙伴,坐上邻村一辆招工的车,直奔南方。她很幸运,下了车就进了厂。这是多么漂亮的工厂,不,应该说是工业城。工人们来自五湖四海,穿着同样的浅蓝色的工服。同乡惠婵就没有那么幸运,她饿过肚子,还差点被卖了当鸡。雅丽的工作相当简单,是流水线上十几个环节中的一个,只须坐在椅子上,把送到面前的两个零件组合在一起就可以了。她可以一边组合零件一边和惠婵谈话。惠婵比她大几岁,算起来还是亲戚,像大姐姐一样护着她。这样的日子,让她觉得很幸福。只有当她晚上躺在床上时,她会隐隐觉得背脊有点酸疼,这是生活现实给她的提醒。

走过一家灯饰店,有个魁梧的身影一晃,雅丽猛一抖,停住了脚步,那身影在灯丛中转过身来,笑着。阿弥陀佛,不是那骗子。

那骗子为什么消失得那么彻底呢?

惠婵劝过她,傻瓜,人家都有意躲着你了,你纵然找到了有什么用?

不,不应该这样的,一句话都没有说。可以这样的吗?泪水悄悄地滑落,它们带来的痕痒让雅丽做了一个擦拭的动作。

在莲花山上的寺庙里,他拉她跪在佛前祈祷。在醉人的花香和动人心魄的鸟语中,他咬着她耳朵问:知道我祈祷了什么吗?不知道。祈祷我们相爱一生一世。她的脸在发烫。他们不避行迹、拍拍拖拖。她觉得自己融化在他炽热的眼神里了。他们带着山水禅意在山脚的饮食店吃饭,他看着她,像看着一个小孩,然后拿起面巾纸,擦去她嘴角的菜渣。那天他们玩的真疯!回到城里,已经夜了,他拉着她到商场买衣服,还给她换了一部手机……然后就……

他动手脱她亵衣,她觉得整个世界都在颤抖。难道,有了那样的颤抖,可以一句话没说就离开么?那,世界上还有什么有意义的东西吗?她使劲地看着他,她知道自己人生的一个重要的奥秘就要由眼前这个人揭开。他的眉眼、他的轮廊,她都很满意……会不会太快了一点?毕竟他们认识才十一天。可是她没说什么,她一直都没说什么。倒是他一直在说,他很感动,他很幸福,而这一切都是她给他的。

他说,这个世道不公平,他的同学都考取了公务员,或者进了事业单位,唯独他,没有背景,没有人脉,只好到厂里打工。他说,他不会在厂里呆一辈子的,他一定会找到自己的位置,到时候他就娶她。

他还向她坦白,在她之前,他还有一个女人,那是他的同学,为了一个进单位的机会,她跟了别人。那种时刻,女人全都是白痴,自己瞒着自己在心里划了一个圆。他的忏悔就像一个不和谐的音符,轻易就被她忽略了,甚至连原谅也谈不上。

C

曾经和俊标去过的地方,雅丽的都一次次重走。这座南方城市看上去没有什么改变,仍是那些街道、店铺、公园,连飘在空中的味道都是一样的。消逝不见的只有自己的往事。

那骗子为什么消失得那么彻底呢?

夏天在失望中来临,在一次次的失望之后,雅丽无意中学会了编故事:

故事一:俊标得了绝症,为了不拖累自己,他选择了悄悄离去。在一间乡下小屋里,他用笔在日记本上记下,或者用电脑慢慢地敲下一段段蕴藏着高度酸性的文字,这些文字像一层层剥开的葱,让人一闻就流泪。这些高度酸性的文字被房东无意中发现,好心的房东通知了雅丽,雅丽立即放下手头的一切,奔赴那间乡间小屋。他赶她走,她不走,她要照顾他。他们来了一长段电视连续剧常见的对话,然后言归于好。他们温馨而悲伤地等待那个撕心裂肺的时刻来临,结果医院的检查结果显示,俊标五脏里的阴影消失了!爱战胜了一切。

故事二:工厂的老板是个色狼,每周要选一名纯情的女工陪她钓鱼;一周之后,这名女工会得到一笔钱,还会升为车间主管。这天,人事部方经理找雅丽谈话,希望她扮演下一周钓鱼女郎的角色。雅丽拒绝了。方经理威胁要辞退她。雅丽情急之下,谎称有了俊标的孩子。没想到,因为这事俊标被辞退了。雅丽不知道情况,她坚定不移地寻找着俊标。直到有一天,他们在街上碰到了,他们四目相对,读出了人间百味。最终爱战胜一切,误会冰释,他们拥抱在一起。

故事三:厂里有一个潜规则,凡快要干满十年的工人都必须辞退。这是因为,根据《劳动法》,工人一旦服务超过十年,即自动转为固定工,固定工就不能辞退了。还有,厂里为了留住工人,规定服务年限越久,待遇越高。这里有个悖论。俊标在这个悖论中被辞退了。他跑到大城市去创业,发誓不成功绝不回来。有一天,雅丽收到俊标发来的信息,他已经成了老板,马上就要来娶她……

故事四:俊标见义勇为,受了重伤……

故事五:俊标出了车祸,失去了记忆……

这些故事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俊标的消失事出无奈,而他们的重逢有赖于奇迹的发生。雅丽沉浸在这些具有回南天性质的故事里,得到了安慰。偶尔,有个故事N在她脑里一闪,但立即就被她换掐灭了。

故事N:原本俊标就只想玩玩雅丽,他早就对她厌倦了……

受了俊标的薰陶,雅丽也喜欢上了读书,她的枕头下面就有几本小说。她的床底下背靠背放着两个纸皮箱,一个装着自己的衣物,另一个装满了书。那些书一半是俊标送的,一半是雅丽自己买的。看了那些书,雅丽把自己的故事一遍遍打破重编,编得越来越发曲折动人。

D

雅丽发现惠婵不对劲,没事老发呆,有时还默默流泪,和自己前一段时间的状态一模一样。雅丽刚问了一句:“你怎么了?”惠婵就扎进雅丽怀里,嘤嘤地哭了起来:“他外面有人了。”

惠婵的老公搞建筑,是个“大师傅”,在这座南方的城市里,每天都在大兴土木,惠婵的老公算是他们那一行的“明星”,收入挺好,不低于这座城市的公务员平均工资。按夫妻俩的经济收入,原本是可以住出租屋的,可是惠婵的老公说一来浪费租金,二来要做饭,事儿多了去,反正工地、厂里都有吃有住,能省就省吧!惠婵觉得他说的很在理。每到节假日,不是惠婵去看老公,就是老公来看惠婵,谈谈老家的孩子和父母,然后睡一觉就分手。

惠婵说,她很久以前就察觉老公不对了,那是一种很微妙的变化,好像也没啥可以拿出来讲的,但就是不对。尤其是俩人来事的时候,她觉得他的心飘在半空中。

那间石镁瓦搭成的夫妻房,是惠婵的天堂,尽管从那些漏洞往外望就是一片瓦砾和草丛,风时常把粪味带进来,虽然一排夫妻房只有两间淋浴室,然而铁床很牢固,被子和蚊帐带着老公的臭味,还有惠婵时不时洗洗晾晾的味道。

有时候床板会晃起来,惠婵咬住牙关,不让任何一点声音发出,老公低声地说,没事的,隔壁都是周末夫妻,理解万岁!果然,一些让人耳热心跳的声音大张旗鼓地蔓延开来。时间长了,惠婵也放开了。有时候她甚至想,就像听色情电话一样,别人听我们的,我们听别人的。呸,她呸了一声自己,骂自己无耻。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夫妻房里的味道似乎复杂了起来。惠婵安慰自己,这不同的味道可能是老鼠带来的,工地上的老鼠又多又壮,最大的有两斤重,这可不是惠婵信口开河。工人中有几个本地人,在这座南方城市里,地上爬的、天上飞的,样样都可以拿来吃。他们造了捕鼠器,夹住了好多吱吱叫的老鼠,然后一个个拿来称重,然后就烫水去毛剥皮去内脏,切成片,可蒸可炖可焖!惠婵的老公原本也厌恨恐惧那些东西,可它散发出来的味道实在香,又看见那些本地人吃龙肉一样吞咽着,忍不住就试了一块。别看,那味道真是好极了!惠婵别过脸去,不让老公亲她。

惠婵也怀疑过那味道是从隔壁传来的,老公告诉过她,很多没娶老婆的或者老婆在老家的,有时候大家会凑钱包一个妓女过来,就在夫妻房里办事。

出事的这天傍晚,惠婵携带着贮了一周的欲望,急匆匆地乘坐公汽去找老公。有个女人拦住了她,说男人们还在吃饭,我们谈谈。惠婵认出她是工地的厨房工友,有着一个超大的胯。巨胯女人推开夫妻房门,把惠婵让进去,却又不说话,她眉不是眉眼不是眼地五官乱抖一番,含含糊糊地说我和你老公好上了。惠婵没听清楚,笑问巨胯女人啥事?巨胯女人说我和你老公好上了。惠婵当时就傻了,巨胯女人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些话,惠婵都没有听进去。后来老公就进来了,惠婵求救般地看着老公,老公没有说话,稍稍低了头。惠婵觉得呆不下去了,夺门而出。

雅丽不知怎么安慰惠婵,机械地拍着惠婵的背。

“那女人怎么那么无耻啊!竟然当我的面说这种事……我真是傻瓜啊,我躲什么躲,该害羞的是那臭不要脸……”

E

应树接到雅丽的电话,电话里雅丽压低声音说:“你上来吧!有事。”

应树兴奋得一蹦三尺高,把同室工友吓了一跳。室友骂他一句:“神神兮兮的,搞啥呢?”应树早一阵风出了门。这可是雅丽第一次给他打电话。老话真是没错,烈女怕缠郎。看来,他到底把这块美女石头捂热了。爬上女宿舍楼,雅丽正在拐角处等着他,他刚想说话,雅丽嘘了一下,他就不做声了。雅丽靠近来,应树的肌肉突然绷紧,他闻到一阵好闻的香味。

“惠婵姐心情不好,我们拉她去吃烧烤吧!”

应树稍稍有些失望,但立即高兴起来。两人进了房间,应树说:“惠婵姐,一起去烧烤吧!”

“不了,你们去吧。”

雅丽上来拉她:“一起去嘛!”

“我累,想睡!”

“这么早,哪睡得着?”

雅丽和应树拉拉扯扯,把惠婵拉起了床,三人慢慢走出厂门,来到烧烤店。惠婵懒懒地不想说话,雅丽只好多说,应树也蛮配合的。

雅丽讲了一个在书上看到的笑话:甲晚饭后散步,看到一对情侣在吵架。忽然女的向甲走来,啪地给了甲一巴掌,甲直接懵逼了!女的冲着男的叫:你看,我打人家陌生人一巴掌,人家都不吱声,我打你一巴掌你就受不了了?

应树也讲了一个:小卖部,下着小雨。

一对年轻男女争吵着走来。听着大概是女的约会迟到了,害男的淋了一小时雨。

吵着吵着,女的忽然冲进小卖部,拉开冰柜,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盖子就往自己头上浇,对那男的说:“现在满意了没?”

大伙儿都惊呆了,那男的赶紧上前又是道歉又是哄。不一会儿,两人重归于好,搂着离开。

“喂!矿泉水两块!”小卖部老板嚷着。

……

惠婵终于“扑哧”笑了。雅丽忽然发现,应树这人说话对路,不像有些人,你说你的,我说我的,牛头不对马嘴。说了半天,惠婵渐渐地热络了过来,也说起话来。忽然门口一暗,一个壮汉走了进来,应树抬头一个,这壮汉有些激动,直接就奔他们桌来了,应树刚想说话,雅丽扯了扯他的衣袖,俩人就留下惠婵出了门。

应树问:“那人是惠婵的老公?”

“对呀!”

两人还是第一次散步,也没谁提议,不知不觉就来到厂区的草坪上。天气已热,草坪上席地坐着或躺着一对对男女。应树建议坐一下,他率先坐下了,雅丽犹豫了一下,坐在他身边。应树双手交环当枕,躺了下去,嘀嘀咕咕说起话来,雅丽听不清,侧身问他说什么。

应树说,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老家那所破落的中学,那天我报完名,回头一看,你就站在一株樟树下,撩了撩头发,那时候我就迷上你了。可我不敢靠近你,只敢闪闪躲躲地偷偷瞄你。那些官二代富二代学霸可以大大方地和你说话,可是我不行,我觉得自己就是一只癞蛤蟆。

雅丽笑着问他:“那你现在怎么大胆了?”

应树说,哪有大胆?大家都漂泊在在这座南方城市,无论做为故乡的人,还是做为暗恋她的人,他都要尽自己的能力保护她。她就像一朵花,他只想靠近她,不想摘她。

雅丽有些感动,不知说些什么好。

应树坐起身来,悄悄问:你生气啦?

他的男人气息丝丝缕缕传了过来,雅丽心神一荡,俊标健壮的身躯在她脑里翻腾,她的脸发烧。

南方的天气说变就变,应树正想说点什么,几点豆大的雨滴砸在他嘴唇,路灯越发迷离起来,雨点迅速转雨线,雨幕由疏转密。应树拉起雅丽跑回宿舍,身边是一对对被雨点惊起的情侣。

进了宿舍,惠婵还没回来,雅丽扯下毛巾擦脸,回头看看应树翘起的发梢上挂着雨珠,无端想起老家的蓬毛狮狗,止不住哈哈大笑。应树不知她笑什么,也随着笑,这下雅丽笑得更厉害了。

雅丽笑着,突然发现自己落入应树的怀抱里,然后,应树的脸贴了过来。倏忽间,与俊标的日日夜夜以多倍快进的速度在她脑子里播放。

雅丽推开了应树,轻声说:“你走吧!”

应树愣了一下,想说点什么,终究咽了回去,听话地走掉了。

雅丽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她想起辗转反侧这个词早在诗经里已经出现了。从诗经的年代到现在,表面上看似乎进步了许多,比如以前要寄出相思,要突破多少障碍?什么红叶题诗呀,遗帕相思啊,都被想了出来。现在要寄出相思呢,无论那人儿有多远,只要手机一按,啥都传出去了。可是也有不变的,比如说那人的心不在你身上,你怎么相思都没用。又比如,在这个风雨之夜,心里有事的人,照样和几千年前的人一样辗转反侧。

早班时间,雅丽在车间碰到了惠婵,惠婵脸色红润,五官带着笑意。

“你昨晚没回来。”

“和我老公在一起。”惠婵有点脸红。

F

“和好了?”

“要不,还能怎样?”

吃中饭时,惠婵拉着雅丽在角落里说悄悄话。她老公对她说了,是巨胯女人引诱了他,那些日子刚好惠婵加班,有一个月没见,他憋不住,就上当了。这以后,巨胯女人一直缠着他,要他和惠婵离了娶她,他没答应,她就有意撕破脸了。

雅丽替惠婵担心,他们天天在一起,男女有了那事以后,怎么管得住?

惠婵说,我老公说了,为了和巨胯女人撇清,他不在那干了,到另一个工地去。他有手艺,很多工地等着要他。

惠婵笑咪咪道:“我老公以前怕花钱,不租房子,这次我铁了心,租房子,他也答应了。找到房子以后,我就搬出去了。”

雅丽替惠婵高兴。

惠婵忽然说:“你也是时候忘掉俊标了。我看应树就挺不错的。你瞧瞧,这段日子以来,他对你怎么样?不论你理不理他,有没有给他好脸色,他都不离不弃。这样痴情的男人,难找了。”

G

秋风扫落叶的一个夜晚,应树拉着雅丽去吃烧烤,忽然她的手机响了。她一看,是个陌生号码。她按了接叫键,电话那头说:“是雅丽吗?我是俊标!”

雅丽觉得整个世界都在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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