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技艺、科学—— 中国书画修复理论的现代重建

2016-11-30 12:42陆宗润旅日学者卷轴绘画修复专家中国艺术研究院硕士研究生导师
中国美术馆 2016年5期
关键词:布兰中国书画复原

□ 陆宗润(旅日学者、卷轴绘画修复专家、中国艺术研究院硕士研究生导师)

艺术、技艺、科学—— 中国书画修复理论的现代重建

□ 陆宗润(旅日学者、卷轴绘画修复专家、中国艺术研究院硕士研究生导师)

陆宗润

修复的理念是修复工作者在实际工作中的指导思想,是开展科学保护修复工作的前提。中国的书画修复与装裱技艺源远流长,然而在超过千年的历史中并没有形成完整的理论著作,长期以来祖祖辈辈都是师徒传承、口授相传,古人只在笔记、杂记中给我们留下不完整的零星资料。西方则在很早的时期就出现了关于修复理论的探讨。19世纪60年代,意大利罗马中央修复研究所的学者、美学家切萨莱·布兰迪(Cesare Blandi)将西方之前的保护修复理念加以总结和整理,并结合自己的哲学、艺术知识以及实践经验写出了《修复理论》一书,在世界范围内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至今被奉为西方艺术品修复的教科书式著作。中国自20世纪末起开始引进布兰迪的理论。然而,西方的保存修复理论是基于西方的特定历史文化背景和西方特有的艺术品而提出的,中国艺术品的特性及东方的文化、审美情趣与西方艺术品存在着固有的差异。即使是布兰迪的理论在指导西方艺术品保护修复的具体实践时,也不可避免地存在着矛盾。那么,在中国艺术品的文物保护与修复领域中,是否原封不动地直接引入西方的理念体系,是否也要按照西方的原则开展自身的工作就是一个值得仔细探讨的问题了。

中国的传统书画修复装裱源远流长,自成体系,只要深入到这个技术传统里仔细领悟,就可以体会到指导修复和装裱工作理论的实际存在。传世中国书画的保存质量与数量也足以证明,中国传统的修复与装裱方式对书画的保存和维护是有效的,也是符合科学规律的。那么,在中国文化传统与美学观念基础上结合现代保存保护修复科学,建立起一套适合于中国艺术品的保护与修复理念是否可行呢?

笔者从多年的中国书画修复装裱的实践经验出发,在对西方修复理论进行反思的基础上,尝试通过对中国书画艺术品的特点、修复的相关历史知识和笔者平日实际工作中积累的操作经验进行分析比较,探讨适合中国书画艺术品修复的理论。

一、布兰迪的《修复理论》

布兰迪认为艺术品同时具有美学和历史学价值的“二元性”。而修复行为可以定义为“是在思索艺术品传达给未来的含义时,在这个(艺术品的)物理性实质性及审美性、历史性两极性中,形成了认识这个(艺术品的)方法论上的瞬间”。《修复理论》中提出的现代修复的基本原则大概可以总结为三个方面:可逆性修复原则、可识别性原则和最小干预原则。

二、对布兰迪《修复理论》的反思

布兰迪《修复理论》中的理论与原则乃是书斋中理想状态下的理论描述,在实际操作的过程中,很多时候很难保证严格遵循这些理论而行。

如书中曾提到对一幅圣母像的修复。在修复前,圣母像的头部残缺了,修复者根据自身的经验重新补绘头部。在理论上,此种将主观臆测的事物添加到本体上的行为并不符合最小干预原则的要求。然而,从实际操作的角度看,圣母像不同于其他艺术品,其宗教象征意义远大于其历史和艺术价值。若圣母像头部残缺,其宗教意义受损,其存在价值也将失去。因此,修复者需要做出调整和妥协,而不是完全按照理论中的规定进行操作。

此外,《修复理论》中有关修复中清洗的讨论也不甚清晰。如书中认为修复中需要保留时代变迁在艺术品上留下的“历史的遗痕”(“时代的烙印”)。同时又提到绘画作品的修复首先要清洗,作品的潜在艺术价值才能被重新发掘出来,二者相互矛盾。面对具体的艺术品,其所有附着物中,哪些是该被清除的遮盖物?哪些是需要保留的“时代的烙印”?二者该如何区分?对于曾经修复过的艺术品,之前修理的附加物又该如何归类?是否应去除以恢复艺术品的“真准性”?尤其是中国书画,其在传承过程中被不断附加的痕迹更为明显,如后人的题跋、收藏印记等,这些显然不能单纯归为后来的附加物而直接去除。伴随着历史流传,书画表面还多会产生“古色”。古色见证了时间的传承,有其独有的艺术和历史价值,也不能全部当作污渍完全去除,否则作品就丧失了历史沧桑感。

中西方艺术品特性和审美文化的差异注定我们无法将诞生于西方艺术土壤中的《修复理论》原封不动搬到中国的文化背景中,应当去芜存菁、取长补短,在参考经验的基础上建立起属于自己文化独有的修复理念。

三、对中国书画现代修复理论的探讨

中国书画现代修复理念的确立必须立足于中国书画特殊的文化性质,在修复中用中国传统的哲学观点来理解书画的物理性质和人文内涵,同时合理而有度地借鉴西方修复体系中的理论、科技手段、运行机制等。

1.挖掘“现时点上的最美”——从“修理”与“复原”谈起

修复工作往往包括两个层次与步骤:一是修理,也就是修残、补缺、加固,停止损坏的进行,使作为作品载体的纸、绢、颜料等材料恢复机能,尽可能延缓劣化。二是复原,在修理与加固的基础上对艺术形象进行适当复原,挖掘出艺术品潜在的艺术价值——“现时点上的最美”,恢复其审美功能。

图1 书画作品从原初至当下进程示例

图2 布兰迪《修复理论》的反思

图3 如何理解“修旧如旧”中的“旧”

根据这两个层次与步骤,往往也将修复工作区分为两种修复类型:“维持现状修理”和“复原性修复”。前者主要从尊重文物传承的历史性出发,对现状采取受容的态度;后者主要从着重艺术整体审美效果的角度考量。二者各有侧重、各有其优弊。前者虽尊重了所谓的现状,但却容易导致修复行为的不作为或画面艺术性的缺失;后者为了理想中的复原,很可能因修复师的技术差异要么弄巧成拙,要么使古代书画失去应有的“古”,而这种“古”可能恰恰也是古代书画之所以成为审美对象的重要组成部分。因而,对于这两种类型不必各持己见、互相排斥,应根据具体修复对象的实际情况,采取相互融合借鉴、取长补短的姿态与措施,才能形成一个相对完善、既有包容性又有具体针对性的修复方案。

2.“吾随物性”:“部分复原”的平衡——“古色”与“污色”“可为”与“不可为”

笔者认为在具体修复时要“吾随物性”,即需要根据修复对象的特点,设计一个符合书画艺术品个性的修理方针,在兼顾物质特性、艺术审美和历史价值的统一基础上,对可能复原的和不可能复原的部分进行甄别处理,以最低限度的复原方法来实现画面的整体性和统一性。这一从修复实践者可能达到的技术操作和着眼于一般卷轴书画作品的普遍特性所提出的修复方针可称之为“部分复原”。其修复要点是,使书画艺术品在修理的基础上,从挖掘“现时点上的最美”角度出发,根据作品的艺术审美与历史遗存的特点设定一个适当保存古色和复原画意的基准,来达到书画艺术品的历史与艺术的统一,辩证的看待“古色”与“污色”,“可为”与“不可为”是具体修复时的两个关键点。

图4 复原修复与维持现状修复比较

图5 重建现代中国书画修复理论的框架

3.从遗产、传统、实践出发——对中国书画现代修复体系的架构与学科建设的思考

相对于西方的修复理论与实践,中国传统的书画修复在理性与科技精神方面有所欠缺,尤其在体系与学科的建设方面明显不足。如何构架属于中国书画修复领域的现代体系?如何使其从技艺与经验的层面上升为一门具有现代学术研究价值的学科呢?

随着“遗产”概念的进入以及人类认识的不断进步和深化,古书画作品进入博物馆系统,在书画修复中如何最真实而最大限度地协调好各个层面的需要,是中国书画现代修复体系建构的思考出发点。

需要明确的是,“遗产”不仅是修复对象,还包括修复这些作品的传统技艺。因此,中国书画现代修复体系建构的总体原则应是:遵循中国书画自身的艺术审美感受,挖掘与继承传统修复技艺的精髓,借鉴西方修复的科学精神。

此外,笔者认为要建构较为完善的保存修复体系尚需要考虑预防性保护理念的推广、科技检测手段的合理运用、修复档案的规范、保存修复政策管理和团队运作等多个方面。

最后,有感于近几年来国内关于中国书画修复人才断档短缺现象十分突出,以及由此触发的修复人才高校培养和修复学科化建设等方面的尝试,笔者以为,为了培养书画修复师,应当建立以修复理念为指导、修复技术为核心、保存科学和艺术审美为前提的综合性学科。

笔者真切期望书画修复装裱专业能在传统的桎梏中找到全新的发展方向,配合新的时代背景,开辟新的发展路径,让中国孕育了千年的优秀传统走向世界,走向新的辉煌!

(邓锋根据本人提供的演讲论文纲要整理,未经作者本人审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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