迅猛烧钱，危局已现乐视急刹车

张鑫明

“现在不想分享故事，还是想聚焦KPI。”11月7日，乐视体育负责海外版权采购的COO于航拒绝了原定采访。

就在前一天，乐视员工收到一封来自贾跃亭的内部全员信——《乐视的海水与火焰：是被巨浪吞没还是把海洋煮沸？》，信中贾跃亭总结了乐视几年来的成绩与障碍，直言随着战略与业绩的突飞猛进，资金与组织的问题正在凸显，乐视正经历冰火两重天的考验。迫在眉睫的一点是，由于之前发展过快，短期供应链资金正面临着巨大压力。

这封内部信，打断了乐视体育想向本刊分享的“故事”，也彻底将乐视推至“火焰”上炙烤，直接引爆了乐视的现金流危局。

你得有这个体量，否则消化不了

用“高歌猛进”来形容乐视体育这两年的发展或许再贴切不过。

乐视体育成立于2014年，由乐视网体育频道改组而成。这家独立出来的公司也正在打造一个“开放的生态闭环”。用内部员工的话讲，所谓开放，是指乐视体育不惜成本购买版权资源，布局其特有的优势；闭环是指将囤积的赛事版权、广告商、用户、乐视的手机、电视等移动终端连接在一起。在这样的运作系统之下，赛事版权作为核心内容就成为乐视体育圈住用户、进行全盘运转的关键所在。

乐视体育员工向本刊确认，乐视体育目前拥有310项赛事，全年超16000场比赛，其中72%是独家资源的赛事直播，项目横跨足球、篮球、网球、赛车、高尔夫、电竞、自行车、极限、搏击、跑步等22个大项。

颇引国人注目的一项赛事版权购买发生在2015年10月，乐视体育耗资1.1亿美元买下2017至2020年亚足联旗下所有赛事在中国大陆地区的全媒体版权。这也是亚足联历史上的大单子，购买之前不乏竞争者，知情人透露，乐视体育1.1亿美元的高开价使得竞争者们望而却步。

毫无疑问，乐视体育的这一举动无疑是冲着2018年世界杯预选赛亚洲区12强赛去的。12强赛在中国人心中留有悲喜交加的印记，这是国足踏入世界杯的最后一道屏障。上一次国足进军12强赛还要追溯到15年前。

乐视体育买下亚足联版权时，国足正在亚洲区预选赛40强赛中厮杀，晋级12强赛的形势并不明朗，业界形容乐视体育在赌博，而乐视体育对本刊说，他们在进行“行业卡位”。

脱胎于乐视网的乐视体育与其母体有着相似的发展路径，乐视网就是靠着囤积视频﹑版权分销起家。乐视网有几十人的团队专门研究剧本，从成立开始，团队就一直千方百计购买版权，当时连版权拥有方都嘲笑贾，“疯了，乱砸钱”。但贾跃亭不以为然，硬是买下9万多集电视剧、5000多部电影网络版权，其中已采购还尚未上线的独家版权影视剧高达130部，接近5000集，成为国内拥有影视剧版权最多的视频网站。《甄嬛传》还在拍摄时，贾跃亭就以2000万元买下独家网络版权，最终赚了3个亿。

备受争议的版权分销让乐视网大赚了一笔。2009年开始，版权控制加强，大网站盗版视频被迫下架，为留住人气，它们必须去买热门电影电视剧版权，这时才发现收钱的竟然是同行贾跃亭。百度、PPTV、优酷、搜狐和迅雷这五个主要客户的版权购买费用曾占乐视分销业务的62%、总收入的37%。这很像早年的亚马逊，低价位囤积大量英文原版书籍，形成了行业垄断，乐视形成的正是版权壁垒。

不过，乐视体育面临的环境不可同日而语。体育产业蓬勃发展的今天，赛事版权的价格也被炒得有些虚高。去年10月，体奥动力以5年80亿人民币的价格买下未来五年中超全媒体版权，很多人发出慨叹，80亿可怎么盈利？到了今年2月，乐视体育出资27亿元从体奥动力手中签下中超2年的新媒体平台独家版权。内部员工乐观地说，到时你想看比赛了，只能来我们乐视。

盛开体育CEO冯涛曾在亚足联工作，熟悉赛事版权运作，他对本刊预计，下一个周期中超的版权价位可能会更高，但他给出建议，不应盲目追逐，“人人都有美好的愿景。但是你得有这个体量，否则消化不了，俗话说，得有金刚钻，才能揽瓷器活儿啊。”

27亿，很可能无法短期回本了

今年3月29日，亚预赛40强赛末战，中国2-0战胜卡塔尔，晋级亚洲区12强赛。

“只要国足晋级12强赛，我们已经赚了。”乐视体育对本刊表示。乐视体育这次买下的是全媒体版权，就连央视直播国足比赛都要从乐视手中购买。但相关人士透露，授权版权的价码并不高。国足晋级后的一个星期，除了授权版权，对赛事直播进行招商，乐视体育还推出 “超级体育会员”，年费590元、季费159元、月费59元。乐视体育向本刊提供的数据是目前会员人数突破了300万。

版权之外，乐视体育为12强赛下了重金，他们请了6路明星解说，启用虚拟演播技术，赛事前后制作特辑……可谓用心良苦。

紧接着，4月12日，乐视体育宣布获B轮80亿融资。除了机构投资者，还有孙红雷、刘涛、陈坤等10余位明星投资者跟投，公司估值达215亿元。B轮融资后，乐视体育又去采购了英超、NBA港澳地区等赛事版权。

成也国足，败也国足。9月1日，国足输给韩国后，平伊朗，又连负叙利亚和乌兹别克，已经很难从12强赛突围而出。尽管后面还有6场国足的比赛，但可以预见，乐视体育的收视率将因关注度降低而出现下滑，它豪掷1.1亿美元的买卖能回本吗？

乐视体育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迂回地表示，乐视体育在进行整体布局，进行精细化运作，接下来才是版权释放即价值回收。

构建“版权帝国”无疑带来现金流上的压力。贾跃亭在接受腾讯科技采访时承认体育在烧钱，且烧钱的周期会更长一些，变现的周期也会长，但他肯定了体育对整个乐视生态的反哺作用。乐视体育CEO雷振剑则表示，烧钱砸版权能够在最短时间聚拢用户，但令他倍感压力的是，投入中超联赛上的27亿很可能无法在短期内回本了。

问题很快凸显。10月26日，北京国安足球俱乐部与乐视体育宣告合作结束，国安的说法是乐视体育后续没能拿出增资扩股的方案。雷振剑则授权公关部门回应：“乐视体育已按照合同付款，双方在核心条款上没有达成一致，导致最终在股权上没有进一步合作。”

双方的合作始于今年1月，乐视体育拟在两年内出资20亿元，持国安50%股份，因联赛注册时限，暂以5000万元赞助费冠名国安。但到了7月，据《足球报》报道，乐视方面只支付给国安5000万的赞助款，而股权转让前期的10亿款项没有入账的迹象。

负债率高达65.72%的现金奶牛

除了与国安分道扬镳，乐视体育与ATP（职业网球联合会）也闹出了不愉快，ATP从今年10月份的上海网球大师赛开始，中止了对乐视体育传输其系列赛事的转播信号，原因是资金问题，乐视体育并未在规定日期之前支付新赛季的赛事版权费用。

据懒熊体育的报道，乐视体育有大约超过60%的版权费用没有按时支付。

事实上，看似只是“买买买”的体育赛事版权采购，也是买卖双方的一场博弈。如果卖方市场十分强势，像NBA、英超，则买方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需要提前支付完款项；有的卖方则允许分期付款，当买方遇到资金链压力时，就可能出现拖欠钱款的情况。拖欠一旦出现，必然影响买方的公司信誉以及下一步发展动作。

除了赛事直播外，乐视体育旗下还有赛事运营和智能化等业务也出现了问题。近期，国际冠军杯足球赛北京站和世界汽车拉力赛北京怀柔站两项赛事就突然取消。

窥一斑可见全部。处于子生态地位的乐视体育，反映了整个乐视生态系统的问题。事实上，乐视的资金链早已出现问题，只是被贾跃亭营造的光环遮掩。早在今年8月，乐视就因为拖欠服务费被领先传媒告上法庭。

乐视旗下拥有乐视网、乐视致新、乐视影业、网酒网、乐视控股、乐视移动智能等多家公司。这么大的盘子，目前仅有上市的乐视网一家“盈利”。乐视网最近公布的2016年三季报无疑都是光鲜亮丽的，几乎所有媒体报道都在突出报告期内，乐视网营收约67.32亿元，同比增长71.99%；前三季度，实现营业总收入167.95亿元，同比增长100.54%；归母利润4.93亿元，同比增长30.75%。关于收入增长的主要原因，乐视网表示在于超级电视热销、会员付费及广告业务快速增长。

然而，潜藏的更大风险却鲜有提及。财报显示，截至2016年9月30日，乐视网的负债余额为190亿左右，资产负债率65.72%；此外，乐视网在供应链上也存在库存风险：2016年9月末公司存货较2015年末增长62.28%。照这个速度，到2016年年末，存货增长估计将达100%左右。乐视网称，存货主要是终端产品，增加的主要原因是公司终端销售以及线上商城业务规模持续扩大，销售模式从“预约+现货”逐步变为现货销售为主。

与此同时，乐视引以为傲的无形资产的存货量也明显上升。目前，乐视网的无形资产为61亿元左右，占总资产的比重为21.26%。“如果购买的版权不能及时商业变现，或随着影视剧的更新速度加快，无形资产可能面临一定减值，会影响到公司经营现金的流入。”这是乐视网Q3财报里的原文。

作为轻资产类公司，乐视网的直接资产负债率65.72%已属罕见之高，再加上库存及无形资产减值可能带来的现金流恶化，和已进行的股权质押﹑担保到期等风险，贾跃亭最核心的现金奶牛业务（上市公司乐视网）资金链已千疮百孔。

多米诺骨牌

账面上隐藏的危机很快映射到现实世界。

“这是一场从一开始就注定是多米诺骨牌的游戏，终于进入了它最后也最具观赏性的阶段。”袁剑在《中国证券市场批判》中评价最风光时的德隆，或许这句话也适用于当下的乐视。

11月2日，乐视金融高调亮相，乐视股价却暴跌7.49%，公司总市值大幅蒸发近66亿元。外界随即把股价下跌与当天流出的乐视欠供应商一百多亿的传闻联系起来。这笔欠款还引起了乐视与小米间的新一波口水战。

第二天上午，乐视网对资金链问题进行回应，称公司旗下各业务线与供应商均保持良好的合作关系，不存在拖欠巨额款项的情况。可在当天下午，就有媒体曝出因乐视没有支付到期货款，造成供应商千人工厂停产，供应商员工在乐视大厦前拉横幅闹事。

11月6日，贾跃亭在他的公开信中坦承，乐视手机Pro3的供货出现问题，并表示乐视生态的布局和发展将进入第二阶段：七大子生态独立奔跑、快速扩张告一段落，非上市公司板块LeEco旗下子生态将从烧钱扩张，转向做深做透市场；从独立快速奔跑转向组织间真正化反、积极跨界创新和价值创造；从粗放经营转向价值挖掘和提升，快速、极致、高效服务高价值用户人群。

要知道，半个月前，乐视仍保持着财大气粗的一贯作风。美国时间10月19日上午，乐视在美国旧金山艺术宫举办了一场规模盛大的发布会，七大生态板块轮番强势亮相。这场发布会堪称奢华，到会的媒体记者及嘉宾总人数超过1400人，仅中国记者就达300余人。据悉，乐视曾考虑为国内记者包下整架飞机。

乐视的发布会历来豪华，注重现场的观感效果及震撼程度，成本自然不低。本刊记者获悉，由于乐视发布会众多，有数家公关公司专门为其服务，2015年，仅乐视体育就召开27场规模和档次兼具的新闻发布会。业内有种说法，乐视发布的新品还没赚到钱时，承接其发布会的公司已经赚得盆满钵满。

相继做了电视、手机和自行车等“硬”件后，靠做通讯设备起家的贾跃亭做出最偏离“老本行”的决定——造汽车，而且是快马加鞭地造出一款超级汽车。2014年12月，乐视汽车SEE计划发布，翌年1月，乐视宣布要做“超级汽车”，总部设在硅谷，并投资美国公司法拉第未来。2016年4月，超级汽车LeSEE发布，10月的美国发布会上，因为车祸、航班延误等原因，LeSEE Pro概念车未能亮相发布会。

超级汽车被视为乐视生态极为重要的一部分，贾跃亭曾介绍，他个人在超级汽车上已经投入100多亿人民币，加上今年9月超级汽车10.8亿美元首轮融资完成，整个乐视汽车板块有着接近160亿元的投入。

贾跃亭接受采访时表示这160亿元主要用在研发、聘请人才、设备和零部件采购以及工厂的资金，他坦言超级汽车业务拖累了整个乐视的发展，造成了资金链的紧张。有媒体分析，超级汽车项目将乐视目前的身体掏空。乐视体育B轮融到的80亿，除了烧钱砸赛事版权之外，有一部分被拿去做超级汽车项目。

如今，乐视汽车被曝法拉第因拖欠2100万工程承包款而面临停工，随后，六位高管相继离职。

自救

为了挽救乐视的现金奶牛，贾跃亭很快组织了一场自救。

11月9日上午，一百多位投资人挤进了乐视大厦17层的会议室，屋内被塞得满满当当，温度瞬间升高，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着，嗡嗡的声响环绕耳边。

此时，乐视大厦楼下还排着很多人，手牵拉杆箱刚从上海、深圳等地赶来。这些人都是乐视的投资者，希望能进入大厦，听听近期陷入资金链疑云的乐视会说些什么。然而，受会议室空间所限，许多人没能进去。

这是乐视召开的投资者交流大会，邀请各地的投资者与乐视高管们面对面。一位参会的基金经理向本刊回忆，10点一刻左右，贾跃亭携众高管走进会议室，他表情淡定，演讲仍富有感染力，他先是强调这次不是战略调整，战略方向、核心价值观、梦想使命、商业模式、三颠覆两领先策略，都不变，变的是战略实现节奏、策略和方法。之后，充满震撼力的词语“二次革命”、“时代必然”、“生死冒险”……又被他反复提及。

这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基金经理对本刊说，“会议开得中规中矩。上市公司毕竟要安抚股东们的情绪，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信息。”

本刊询问了几位参会者，他们表示开完交流会后，还是看好乐视的，会长期持有乐视的股票，“会议挺平静”，“贾跃亭挺诚恳”。

“别人都说创业板企业的老板吃香的喝辣的，但我实际上是全世界最穷CEO，没有之一。我把所有的钱都投入到乐视生态体系当中，一家8口现在住的是一个不到200平方米的房子。” 贾跃亭在会上诚恳、动情地说。会场响起了几声掌声。

会议室门外，没有听见“掌声”的人，依然疑虑重重，他们不确定“诉苦”之后的贾跃亭会给投资者讲怎样的新故事，这个故事的主题依旧是烧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