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场“文仗”

2016-12-02 06:04陈晋
党史博览 2016年11期
关键词:论战赫鲁晓夫毛泽东

陈晋

毛泽东是文章高手,视文章为重要工作手段和开展舆论宣传的工具。他青年时代走上政治舞台的第一个亮相,靠的就是文章。那是在五四大潮中,不到一个月,他就在自己创办的《湘江评论》上面发表40多篇时事评论。最有分量的一篇叫《民众的大联合》,引起倡导新思潮的胡适刮目相看,将其视为精神兄弟。

在云谲波诡的政治风云中,打“笔墨官司”成为毛泽东的拿手好戏。在指挥打武仗的战争年代,他辅之以“文仗”,发明了“枪杆子”加“笔杆子”的说法。1948年的华北战场,他以一篇《评蒋傅军梦想偷袭石家庄》,像诸葛亮唱“空城计”那样,硬是吓退了敌人两个军的偷袭。淮海战役中,又以一篇《敦促杜聿明等投降书》,瓦解了大量敌军的斗志。新中国成立后,毛泽东主要指挥打“文仗”,但自己在前面“冲锋陷阵”也是常事。1958年打金门炮战,为阐明缘由,毛泽东发表《中华人民共和国国防部告台湾同胞书》,文势磅礴,气韵畅然,说理透彻,在海峡两岸均起到张扬民族大义之效。

“文仗”缘何起

打“文仗”,是毛泽东在中苏论战过程中明确提出来的。所谓中苏论战,实际上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始于1956年中方发表《无产阶级专政的历史经验》和《再论无产阶级专政的历史经验》。这两篇文章对赫鲁晓夫在苏共二十大上揭批斯大林错误,以及如何看待1956年国际社会主义阵营出现的波折,表明了中国共产党的态度和认识,即已隐含分歧的苗头。此后,围绕“大跃进”和人民公社化运动、台湾问题、西藏平乱、中印关系等中国的内外政策,赫鲁晓夫和苏共中央领导层也多表示了不同看法。到1959年,中苏两党正式出现分歧。这年10月2日,毛泽东和其他中央领导人会见赫鲁晓夫时,双方当面争论得很激烈。分歧的结果是苏联撤销了对中国的一切援助。

第二个阶段,从1962年爆发中印边境自卫反击战开始,苏共领导人在不同场合公开攻击中国,双方分歧走向公开,卷入纷争并攻击中国的东欧兄弟党也越来越多。中方从1962年12月到1963年3月,发表了七篇答辩文章。双方分歧最后归结到如何看待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理论、路线和政策问题上。

第三个阶段,苏共中央1963年7月14日在《真理报》上发表《给苏联各级党组织和全体共产党员的公开信》,全文达3万多字,全面系统地攻击中国的内外政策,对中共领导人还指名道姓地批判。事情就此闹大。中方从1963年9月到1964年7月,发表九篇评苏共中央公开信的文章(简称“九评”)。而苏联方面则表示要对中国采取“集体措施”和“坚决的打击”。1964年赫鲁晓夫下台,争论结束。此后,不仅中苏两党关系,中苏之间的国家关系也走向公开破裂,中国甚至面临战争的威胁。

这三个阶段的论争,毛泽东都亲力亲为,几十次召集中央领导层开会,讨论修改文章,仅是“七评”就修改了18次,最后都由毛泽东定稿。正是在第三个阶段的论战中,毛泽东1964年3月会见罗马尼亚外宾时,明确把这场笔墨官司说成是打“文仗”:

现在不是打武仗,现在是打文仗,打笔墨,写写文章。这件事比较轻松愉快。你看,打了这么几年仗,没有死一个人。武仗可以打,文仗为什么不可以打?其实,你们知道我们也不想打的,我们对打这场文仗也没有精神准备,谁想跟苏联闹翻呢?

“文仗”怎样打

这场“文仗”的打法别具一格。毛泽东常以军事术语来解释和描述。“五评”发表后,苏方觉得有些被动,于1963年11月29日给中共中央来信,提出停止公开论战。毛泽东召集中央政治局常委会议讨论应对方案,提出把论战从第二个阶段转向第三个阶段。他对论战形势的这个转变的描述,很有意思:

1963年6月14日,我们发表《关于国际共产主义运动总路线的建议》的答复信,在表面上似乎我们是处于被动的地位,实际上是诱敌深入,等待时机。我党关于国际共产主义运动总路线的建议提出以后,我们形式上也转入主动,摆开全面出击的阵势。从那以后,我们又抓住苏共《公开信》转入战略反攻。现在正是展开全面反攻的时候,正像国内解放战争时期,1947年7月刘邓大军南渡黄河、逐鹿中原,我军战略反攻开始那样。因为有苏共中央《给苏联各级党组织和全体共产党员的公开信》这个靶子,我们就可以放开手脚,堂堂正正地进行公开大论战了。

1964年3月,罗马尼亚派出党的代表团来中国调停中苏论战。毛泽东对他们的解释,更是令人意外:

请你们去告诉赫鲁晓夫,中国人就是这么顽固的,叫作寸步不让,寸土必争,针锋相对。苏联的2000多篇文章,每一篇都是要答复的。还有40多个党做出的决议,我们也要答复的。中国人就是“顽固分子”,“顽固分子”不只是邓小平他们这些人,首先是我。有时候,我比他们更“顽固”一些,更“好战”一些,更“侵略”一些,但也有时候他们比我更厉害一些。

喜欢打“文仗”的毛泽东,用打武仗的艺术构想论战布局,用战场上的攻防阐明论战走势,以寸土不让的姿态彰显论战意志,如此这般的比喻和讲究,古今罕见。

打“文仗”,毛泽东不只是动嘴,他确实有那么一股子实干劲头。1956年12月起草《再论无产阶级专政的历史经验》时,他27日白天主持会议讨论文章的改法,当晚,留胡乔木、田家英和吴冷西三个秀才在菊香书屋住所后面的居仁堂修改。三人修改完一部分,毛泽东就改一部分,这样流水作业,一直改到28日清早才完成。

打“文仗”,每篇文章都要成为在“战场”上能够炸响的“炮弹”,如何布局谋篇,毛泽东总是体察入微,很讲究章法、逻辑和艺术。1959年3月下旬,西藏达赖集团武装叛乱。平叛后,为宣传中方的主张,反击印度的攻击,毛泽东指导写作了《西藏的革命和尼赫鲁的哲学》,发表后轰动一时。他对这篇文章很欣赏,由此提出,“写文章要讲究提笔。看一篇文章好不好,不一定看文章各段落之间的文字上的联系如何,主要是看文章的内在联系如何。如果内在联系得紧,那么倒不一定追求形式上的联系。我们不搞形而上学,不搞形式上的联系,要注意内在的思想联系”。毛泽东提倡的这种写法,看起来形式上不太连贯,但内容上可能是一气呵成,由此每一段都可以给读者新鲜的感觉。这样的文风、文气有可读性和感染力,很适合论战的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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