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粉的不只是明星,也是自己

2016-12-02 17:08李莎闫坤沐
看天下 2016年32期
关键词:超级女李宇春丫丫

李莎+闫坤沐

丫丫终于忍不了经纪公司对艺人的规划了,她在微博上写下四个字:“请专业点”。这四个字,像一个暗号,把同类聚在一起。这条微博,最终获得了几千条转发。

“不用写太多,懂的人自然懂”,丫丫说。关注她微博的,大都是这个艺人的粉丝,自然懂她说的是什么。

丫丫今年30岁了,在韩粉圈里非常活跃。她从90年代末期开始接触“韩流”,堪称中国第一代“韩粉”,也始终身处“哈韩”一线,H.O.T、神话、东方神起、Super Junior、BIGBANG、EXO……各个时代的韩国男团她几乎都追过。深受韩国流行文化影响的她,在大学里辅修了韩语专业,毕业后也选择从事了相关的文化传媒工作。

看到TFBOYS粉丝为偶像所做的花样繁多的生日应援报道后,丫丫不以为意地说,“这些其实并不新鲜了,像我们这些追韩星的人早就开始做这些应援了。”

变化的,是应援背后的东西。经过十几年的发展,现在的粉丝,已经和以往大为不同。他们所追求的,早已不局限于偶像本身。

“人少力量大”

丫丫特别能理解TFBOYS粉丝的那种心情,到现在,她都还记得“五千只千纸鹤”的事情。

丫丫喜欢的第一个韩国偶像是堪称“韩流”始祖的H.O.T。

上世纪90年代末期,韩国的流行音乐开始进入内地。韩国歌手和组合,对还不发达的内地娱乐工业产生巨大冲击。一批对新鲜事物接受度极高的中小学生成为了最早的“哈韩族”,他们开始模仿韩国偶像的服饰发型,佩戴印有H.O.T照片的胸牌等。

彼时,电视、广播、杂志等传统媒体是粉丝获知偶像信息最重要的渠道。“那时候追星就是买杂志,像《当代歌坛》、《COOL轻音乐》(现已改名为《COOL当代歌坛》)等。”在丫丫的记忆中,早在近20年前的“H.O.T时代”,粉丝们就已经互相联络,组成类似于今天粉丝站的组织。“当时主要靠写信、打电话来联系,搞一些简单的应援活动。万人大签名、电台点歌、折千纸鹤什么的。”丫丫曾经和三个同校女生折了五千只千纸鹤,每个千纸鹤上都写着“H.O.T我爱你”。这个工作,足足花了她们一个月的时间。

与现在动辄“海陆空联动”的应援活动相比,当年的追星方式显得有些“寒酸”,但H.O.T将韩流吹进中国,培养了第一代“韩粉”,也把“韩式应援”带进内地。此后东方神起、Super Junior、BIGBANG等偶像组合及多部韩剧相继走红,韩星们还发行中文歌曲,到中国开演唱会、粉丝见面会,拍摄影视剧、综艺节目等,与此同时,网络媒体不断发展壮大,粉丝得以在第一时间获得与偶像相关的讯息,大量模仿韩国粉丝的追星模式也更加流行。粉丝们建立粉丝站、制作应援物、统一应援口号、集资为偶像购买礼物等,而这些活动如今几乎成为中国粉丝追星的主流模式。

虽然韩粉追星的活跃度很高,但人群基数并不太大。以BIGBANG组合队长权志龙为例,近年来他在中国的歌曲传播和话题讨论度都是最高的,而且还拥有韩红、Angelababy等众多明星粉丝,可以算是在内地最火的韩国顶级偶像,但其微博粉丝数也仅为一千四百多万,为何炅、谢娜等明星粉丝数的六分之一左右。

“我们的阵仗没有他们(TFBOYS粉丝)那么大就是了,他们应该是现在中国最能干的粉丝了,韩粉也比不了。”丫丫说。韩粉的特点是“人少力量大”,“和整个粉丝圈相比,韩粉圈是一个小圈子,只是我们的追星模式是中国以前没有的,而且大家年龄普遍偏小,很容易被煽动,也很热情,比较活跃。”

最近几年,中国本土的小鲜肉开始崛起,以前的韩粉也开始分流。很多以前“哈韩”的人开始追TFBOYS、鹿晗、吴亦凡等人。“我个人觉得现在韩流已经不是大势了,哈韩的人的确不算特别多了。”丫丫说。但同时,这些粉丝也把之前从韩国学来的应援模式,扩散开去。

“一个人可以爱另一个不相干的人爱到那种程度”

刘可现在已经不追星了,谁也不粉了。大学毕业后,她就结婚,成了全职太太,一心扑在家庭上。但是2005年,为自己喜欢的明星走上街头的那段经历,却不那么容易忘记。

“玉米无处不在,小宇无可替代!请大家支持08号超级女声李宇春!”2005年8月20日,《超级女声》五进三比赛结束后的第二天,几十位“玉米”(李宇春粉丝),相互在背上贴起李宇春的照片。他们大多二十几岁,但组织严密,随后,这些人手持横幅、海报,在成都的太升南路上,开始齐声呼喊口号。

刘可当时就在队伍里。“我们组织活动主要是通过百度贴吧和QQ群。当时贴吧上有许多同城拉票活动通告,写着时间、地点以及联络人的联系方式,想参加的,直接打电话过去说一声,就可以了。”

如果说韩粉的流程化追星还仅限于圈子内部,能让普通电视观众用付费投票方式来“追星”的《超级女声》,则变成真正的全民狂欢。2005年8月26日,《超级女声》总决赛当晚的收视率达到11.65%,这一纪录至今仍无人打破,堪称中国综艺史上的奇迹。李宇春更是收获了三百五十多万条短信投票,最终获得冠军。她也因此获得中国第一位“民选”偶像的称号。

经此一役,粉丝群体由韩式应援再次进化。从这届“超女”开始,粉丝们开始越来越流行为自己起一个统称。随着李宇春、周笔畅、张靓颖、何洁等选手一起成名的,还有她们的粉丝“玉米”、“笔亲”、“凉粉”、“盒饭”。虽然早前韩国组合的粉丝已经出现类似做法,例如东方神起粉丝名为“仙后”,Super Junior粉丝名为“妖精”,但当时主要是在粉丝圈流传,无论是人气还是影响力都不及“超女”粉丝。

“有了名字,就觉得很有归属感吧,大家都有一个名字,喜欢的都是一个人,那就是自己人的感觉。”刘可说。

2005年之后,几乎每个明星的粉丝都会为自己取一个与偶像相关的名字,杨幂的“蜜蜂”,胡歌的“胡椒”,刘诗诗的“小狮子”……粉丝名称俨然一张名片,成为粉丝追星过程中不可缺少的身份认证。

“当时我看‘快男前60名的比赛,这60名每个都有自己的粉丝,都有自己的那种应援。”资深娱乐媒体人孟静回忆道,当时有个明星在台上,“戴着个草帽,下面他的粉丝也都戴着草帽,这就是他们统一的标识。”

让她印象最深的也是“超女”。2005年的“超级女声”刚刚结束,她便深入采访了玉米群体,“真正形成大众化的有组织的粉丝群体就是从选秀开始,他们非常有章法,是最早开始做程式化管理的粉丝群体。他们也搞慈善、整体应援等,都有一套规范。”

除了前所未有的组织能力外,也是从这时候开始,追星不再仅限于学生和年轻人,粉丝构成范围扩散到一些高阶层人士。以前粉丝都是低龄化的,从李宇春开始出现了一些成年人粉丝,有很多年纪已经很大,也有一定社会地位。

让孟静印象最深的是作家王海鸰,她同时也是《牵手》、《中国式离婚》等电视剧的编剧。到现在,孟静都能回忆起王海鸰对她说的那番话:“我年轻时曾经在一个海岛上当兵。那时,每次觉得非常寂寞的时候就会去海边,看月亮从海上升起。几十年后,当我在电视上看到李宇春时,好像又看到了月亮从海上升起,这让我觉得回到了青春时代。”

“这个比喻让我觉得很感动,”孟静说,“当下那一刻就觉得一个人可以爱另一个不相干的人爱到那种程度。”

青春的幻想

十几年里,人会变,粉的明星,当然也会变。丫丫已经换过好几个明星了,每换一个,就会重开一个微博账户,仿佛在跟过去道别,然后,重新开始。她现在粉着一个韩国组合,但并不愿意透露组合的名字。她担心会被其他粉丝认出来,这种总换明星的做法,在圈子里还是一种忌讳。

“最早成为一个明星的粉丝,肯定是因为发自内心地喜欢他,但真的加入了粉丝圈,特别是像我这样混到了大大级别的(有能力策划组织应援活动的粉丝头目,在粉丝群体里有一定影响力和话语权),不可能只是为了追星继续坚持下去了。”丫丫解释自己常换明星的做法。她觉得相比于从偶像身上寻求精神寄托,自己在追星过程中获得的影响力和话语权更令她充满动力,“大家愿意相信我,我说一句话,会有很多人去响应,这让我更有满足感和成就感。”

像丫丫这样需要不断在粉丝圈寻求存在感的人很多。孟静曾经在与“玉米”的交流中得知,在这个群体中,有一部分人并不是特别喜欢李宇春本人。“我问她们为什么要加入‘玉米,她们说是寻找认同感,”孟静回忆道,“他们生活中其实没有什么渠道去结交朋友,然后通过‘玉米这个组织结交了朋友,他们互相帮助,比如说找工作、互相介绍朋友,在那个组织里面找到了自己的终生幸福。”

2000年,韩流始祖H.O.T首次也是唯一一次在中国内地举办演唱会,如果以此计算,“韩式应援”已经在中国发展了16年;如果从万人空巷的2005年《超级女声》播出算起,将应援“中国化”也已经有了11年的历史。在这期间,粉丝从“独乐乐”发展为“众乐乐”。层出不穷的偶像出现又消失,“不断更迭换代,你就可以不断有粉的人,”孟静说,“很多粉丝其实非常喜新厌旧,他们当下的情感可能是真实的,但那个情感持续的时间是很短的,所以娱乐工业就大量地复制出这样的艺人。”

但无论怎么变,粉丝们基本都沿用了同一种追星方式,他们是有组织、成规模的一个群体,拥有同一个名字,通过各种媒介去主动宣传偶像,为偶像的职业发展保驾护航。在这样的过程中,有的人——比如丫丫——自己也成为了所在群体中的“偶像”。与以往的“明星-粉丝”关系大不一样,现在的粉丝们,已经深度介入到娱乐工业的体系当中。

“反正我那个时代是没有歌友会的。”孟静在接受本刊采访时回忆了自己的年少时光,读小学时,她会和同学在班里讨论TVB的女演员,比如吴美珩、曾华倩、张曼玉谁更漂亮,也会在书本上贴各种明星贴纸。“我有同学就给谭咏麟写过信,但是没有人理他,信都不知道寄哪儿去了。还有那些迷刘晓庆的人就寄到北影厂,她都是一麻袋一麻袋地收信。”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中国内地的追星方式可以用“远远的仰望”来形容。与如今粉丝的组织化、专业化、高战斗力不同,粉丝之间最激烈的争论,也无非是班级里分成“谭咏麟派”和“张国荣派”,争论哪个更帅,哪个歌声更动听。似乎不可企及的距离反而可以粉丝带来更多简单的快乐。虽然偶尔也会出现逼父卖肾,只为求见偶像刘德华一面的“杨丽娟式追星”,但毕竟偏激的个案不能代表整体。

在接受记者采访前的几周,丫丫因为搬家,将十几年来购买的明星海报、杂志一并处理掉了。“当初买的时候,我还是个中学生,现在已经30岁了。把它们打包卖掉的时候,好像是在和我的青春告别一样。”讲到这里,丫丫的声音有些伤感,“我觉得不要把粉丝妖魔化,以前那种简单的追星也好,现在这种有组织的追星也罢,说白了,粉丝追的都是自己的一个幻想而已。年轻不就是要幻想?谁的青春里没有一两个偶像让自己幻想一下呢?”(刘可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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