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镇红利时代

王莹莹

11月15日晚上9点多，杜宁和同事从北京乘高铁赶到桐乡，经过第一轮高级别安检——火车站出口排查身份证后，他们打车到目的地乌镇，与先遣部队会合。杜宁是奇鱼微办公的市场总监，为了这次的乌镇之行，他们经历两轮筛选，筹备了三个多月。

同样，乌镇也紧锣密鼓地准备了许久。他们的共同目标是马上要举行的第三届互联网大会。由于互联网大会期间景区不对外开放，此时的乌镇已经恢复到最“完美”状态。第二天，这个面积仅71.2平方公里的江南小镇，将挤满来自世界各地的互联网大佬。

老奶奶也会“扫码”借车

除了一年一度的“围追堵截”看大佬戏码仍会上演之外，乌镇作为“世界互联网大会”永久举办地，互联网文化早已悄无声息融入到当地旅游特色之中。兜售人物肖像画的小店里，除了惯常的开国元勋和影视明星形象外，互联网人物也是创作题材，“业内颜值担当”李彦宏的肖像画就卖得不错。

杭州老乡马云，更是成为当地居民追捧的明星。向游人晒自己与马云在某界互联网大会的“珍贵合影”，也成为当地人的新风尚。

接连三届互联网大会，乌镇已将自己打扮得很有科技范儿。“我住的大墅酒店，一共有三层，一层大堂，二层三层每层几间客房。每一层都有自己的WiFi，而且就标注在床头特别显眼的位置。在乌镇买东西、结账什么的，也早都有微信或者支付宝支付。”杜宁告诉本刊。

事实上，不仅是住宿的酒店，整个乌镇都有免费WiFi，还有互联网医院、智慧养老院，智慧政务二维码也随处可见。当许多大城市的文青还在朋友圈乐此不疲地晒ofo和摩拜单车时，“互联网+单车”模式在乌镇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了。“乌镇到处都是这种自行车，而且完全免费。很多老人也会用手机直接扫码，旁边也有教你如何扫码使用的讲解机，我一般骑着它去巡逻，我奶奶有时候也会骑它。”一位警卫小哥告诉来访的记者。

安保体系也运用了互联网高科技。进入会场的安保检测装置，既有点像超市里的防盗门，又有点像银行的屏显自动取号机，只是在顶部多了一个可随时拍照、移动的摄像头。当你走近，这个安全检测系统的屏幕上就会迅速显示出你的头像及身份，反应非常灵敏。

据大会安保人员介绍，这个由公安部第一研究所制造的安检系统之所以能够识别嘉宾身份，关键就在于他们佩戴的工作证件。原理有点像“二维码扫描”，当摄像头捕捉到你证件上独一无二的二维码时，就能立即识别出你的身份。“即使你把牌子拎在手里，摄像头也可以识别。它最大的优势就在于360度对你进行无缝隙扫描。”如果你把证件揣到兜里或根本就没有证件，马上就会被安检人员盯上。

会场之外，在乌镇主路子夜路，百度无人汽车正在飞驰，最高时速达到100公里，还有不少市民成为第一批乘客。2012年以前，乌镇子夜路还是一条破败的小路，连人行道都没有。2014年，政府规划将子夜路延长2.52公里。如今，在子夜路延伸段上，诺基亚车联网已完成基站建立;子夜路1号原来是一家饭店，现已改建成埃洛克无人机展馆;77号是正在建设的腾讯众创空间。在这条全长3公里多的路段上，目前已有6个众创空间，30多个初创企业。

达沃斯“基因”

为什么选择乌镇？时任国家互联网信息办公室主任鲁炜曾道出缘由：考虑三个因素，第一是互联网经济比较发达，第二是最好找一个像达沃斯那样的小镇，赋予它互联网的魅力，第三是能代表中国几千年的传统文化。

达沃斯位于瑞士东南部，是阿尔卑斯山系最高的小镇，海拔1529米，这里有温泉、雪场，是冰河列车必经的一站。人口不多，约1.3万人。开汽车或者乘火车都可以到达。从最近的机场——苏黎世机场到达沃斯，汽车两个半小时，火车三个小时行程。

达沃斯最早是靠空气出名的，因其四面环山，空气干爽清新，对疗养保健有极大的帮助。达沃斯被称为健康度假村。19世纪70年代，欧洲最大的天然冰场在达沃斯落成，世界级选手都在此训练。此外，达沃斯的冰雪体育馆也吸引了不少国际赛事。

在接下来的几十年里，达沃斯不时根据需要改变着自己的面貌，并一直是阿尔卑斯地区旅游的先驱。1969 年，达沃斯会议中心建筑部分建成，此后，达沃斯不仅承办许多会议，更使一些世界知名会议在此安家。著名的世界经济论坛（WEF）年会，自1970年以来都在达沃斯举办。

乌镇和达沃斯有着类似的“基因”。乌镇地处桐乡市北端，距杭州、苏州均为80公里，距上海140公里，为两省三市交界之处。陆上交通可与国道320公路、318公路等相衔接。从上海、杭州出发，大巴几乎每半小时滚动发车。

有意思的是，在必应上分别搜索“乌镇杭州”和“乌镇上海”，得到的搜索结果都是大约70万条，这也反映了乌镇在两座城市之间扮演的微妙角色：对于上海人而言这里是后花园和小资文化的散播地，对于杭州而言，这里是电子商务创业的世外桃源。

选在乌镇办论坛，江浙的民营企业家和小电商们方便，上海的外资企业和制造业高管也方便。即便是稍远一些的北京，亦有高铁直达，仅需6个多小时。

作为千年古镇，春秋时期，乌镇是吴越边境;秦时，乌镇属会稽郡;唐时隶属苏州府，元丰初年，已有分乌墩镇、青墩镇的记载，后为避光宗讳，改称乌镇、青镇。2001年乌镇被录入世界历史文化遗产预备清单。这里还是作家茅盾的家乡，“唐代银杏宛在，昭明书室依稀。”茅盾的一首《西江月》，写出家乡乌镇的千年历史。

文艺青年们最钟爱夹杂着市井气息却又超然物外的生活情调，他们不同于纯粹的文人墨客喜欢寄情山水，而是会被某些实在而又古老的文化征服，乌镇恰好满足了他们的这种追求，在成为世界互联网大会永久会址前的2013年，乌镇景区就接待游客569万人次，实现门票收入3.73亿元。

曾经的“三不管”

如今，人们几乎不敢相信，乌镇在1992年才修建通往外界的第一座大桥，仅仅过了22年就蜕变成世界互联网大会的举办地。

地处三个市的交界，乌镇曾被称为“三不管”地带。它一度是个闭塞的小镇，这也使得乌镇的古建筑躲过多次浩劫，得以完整保存下来。据老乌镇人邵云回忆，在1985年之前，乌镇一直没有通往外界的公路。人们就像茅盾笔下的主人公一样，乘坐小火轮外出。

公路修好后，却非常颠簸。当时人们对此戏称“汽车跳，乌镇到”。交通的闭塞直到90年代初才得以解决，多条马路和大桥，将这个古镇与外界连通。

乌镇的开发与保护始于1999年。彼时，乌镇只是个破败不堪的小镇子，河水无法再饮用，“乌镇历史上鼎盛时期有十万人，那一年只有9千人，而且百分之七八十都是老头老太太。”乌镇旅游股份有限公司总裁陈向宏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回忆说。

作为当时的“乌镇古镇保护和开发管委会主任”和“乌镇旅游公司董事长兼法定代表人”，陈向宏在开发乌镇初期的很长一段时间其实很寂寞，“你听到的永远是否定的声音多，这种压力是巨大的。”最初做东栅时，镇上的老头们站在石桥上骂他，甚至有人连日往他的办公室门口泼粪。还有人写信到省里批评他的一意孤行，当时政府也不理解他。

同济大学城市规划学院教授阮仪三画出茅盾故居两侧两百米范围内的改造设计图，其余1100余米的改造设计图由陈向宏自己完成，“因为没钱”。但随着2000年东栅开张，到2003年，累计上交税收2700万元，2004年税后利润3550万元，改造工程所借贷款全部还清。

由于乌镇比其他古镇开发得要晚，就有更多的经验可以借鉴。“那时，其他古镇上都有这么一个场景：电线杆上挂着红灯笼。”邵云回忆。乌镇是第一个将所有的高低压线路、电视线、通信线路埋到地下，第一个将排污管道和自来水管道埋到地下的古镇。

古镇修复时，还移除了“破门而入”的现代元素水泥板、玻璃窗……“现在的西栅，有80%还是老底子的东西。”邵云说。

早在2003年至2004年酝酿西栅开发时，陈向宏就把改善网络环境作为一项重要选择。他找到电信部门，将宽带网线埋在地下。“2005年，我还跟联想的副总在杭州签了一个战略合作协议，我们请联想集团开发整个管理的协同系统。”陈向宏接受《人物》杂志采访时表示，乌镇的酒店，管理人员很少，不像传统酒店一样有经理、后勤、采购等组成的管理团队，而是设立预订网，厨房需要什么材料，直接上网通知配送中心;1600多个房间供住客网上订房，开房率一般在80%-90%。

红利

陈向宏曾在微博中写道，“没有乌镇15年的旅游发展及传统生活下完善的现代化配套设施，这样一个国际化的国家级会议不可能把乌镇作为永久会议地，这是乌镇旅游最大的红利，对乌镇乃至所在城市未来发展影响不可估量。”

最直观的红利莫过于乌镇旅游人数的增长。仅2016年春节期间，乌镇就接待游客42.23万人次，同比增长12%，门票收入3530万元，同比增长16%。

除了纷至沓来的游客，互联网企业也开始在乌镇安家落户。2015年10月，在第二届世界互联网大会召开前夕，浙江省同意设立乌镇互联网创新发展综合试验区，从此乌镇成为浙江省唯一一个互联网创新试验区。仅2015年就有16家互联网企业落户乌镇。截至目前，乌镇已迎来30余个互联网项目，总投资10亿多元，包括中电海康5G车联网、浙江大数据交易中心、乌镇互联网医院、椿熙堂智慧养老、浙江阿特多多知识产权交易中心等一大批重点项目。

在互联网第一阵营的秀场之外，中小互联网以及创业公司也找到了自己的机会。“对创业公司来说，一来我们需要借助这样的国家级平台提升品牌影响力;二来，通过这样的活动，我们可以第一时间了解并掌握国家政策导向，同时与行业巨头切磋技艺，取长补短，为公司日后长足发展奠定基础。”杜宁告诉本刊，在此次展会上，杜宁所在公司的展台接触到200多位客户。

互联网大会期间，令杜宁印象最为深刻的是“秩序”，“以前我们也参与过很多大大小小的会，水平参差不齐，这次互联网大会从前期筹备到参会，都非常有秩序，忙而不乱，那么多企业参展，能保证每一家企业每个环节都井然有序非常难得。”看来，互联网大会极大地提升了乌镇的“组织”能力。

就在第三届世界互联网大会召开的前一个月，乌镇还举办了为期十天的戏剧节，这个戏剧节由黄磊、赖声川、孟京辉等华语戏剧界重要人物和乌镇旅游股份有限公司总裁陈向宏共同发起，已经举办了四届，同样是大咖云集。青石板路、白墙黛瓦的枕水人家、手摇船小码头，对于文艺青年和戏剧爱好者来说，乌镇简直就是充满诗情画意的戏剧天堂。

世界互联网大会还给乌镇留下了一个建筑面积8.1万平方米的国际会展中心，分为会议中心、接待中心和展览中心三个功能区块，这个由“普利兹克”建筑奖获得者、中国美院教授王澍设计的会展中心，满满都是互联网味道。王澍将五万多根不锈钢索交叉编织成网状，使会展中心呈现若隐若现的效果。“或者说是雾状的结构。清晨从远处看，这部分建筑，会像是江南的晨雾一样，一团一团地停留在江南的原野上。”

小镇扎堆

连续三年的世界互联网大会，将乌镇打造成“古镇+科技”的典型代表。这里每年都会上演记者对大佬们的围追堵截，聚集“中国互联网半壁江山”的顶级饭局如期在“津驿客栈”开餐，成为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

然而，在光鲜的背后，迅速崛起的乌镇也有“暗斑”。

“我印象最深的是滴滴打车，其实乌镇很小，起步价只有8元钱，但论坛那几天，全都要加价十元以上，否则根本打不到车。无奈之下，只好选择加价，最后加价部分还被司机要求支付现金。”参加互联网大会的郑扬（化名）向本刊表示，“我对司机说要投诉，司机还满不在乎，说自己有五六个车牌号码，你投诉我随便换一个就行了。当时滴滴CEO程维也在乌镇，真想建议他也坐一次滴滴，切实感受一下。”

为了配合互联网大会，乌镇住宿的价格普遍下调，“这会不会给人们造成错觉，以为价格本来就很便宜？后续过来的游客会不会有受骗的感觉？”另一位参会的企业代表告诉本刊。这与达沃斯恰好相反，每年达沃斯年会期间，所有宾馆都房价飙升。据《经济日报》报道，一个多人混住的“大车店”，每天每个床位要200到300瑞郎。要想住单间，最便宜也要500到600瑞郎。

对于刚落成的会展中心，这位企业代表感叹，确实很震撼，但乌镇的大型会议只有每年一次的互联网大会和戏剧节，“之后肯定还会面临闲置问题，这或许是互联网大会后，乌镇应该认真思考的问题。”

尽管有些瑕疵，乌镇还是成功走向国际舞台，并成为身后无数小镇们争相模仿的对象。上海、江苏的特色小镇试验也悄然拉开序幕。

2016年，特色小镇建设如火如荼，特别是在长三角地区掀起一股特色小镇创业热潮。小镇模式为发展转型提供了新思路：政府、企业均亟需一种新形态、新空间，来培育、形成经济发展的新动力，替代传统的规模化投资、出口拉动。

10月14日，在各地推荐的基础上，经专家复核，住房城乡建设部公布了第一批中国特色小镇名单，共127个，其中浙江省数量最多，占8个，江苏省7个，“产业、文化、旅游、社区”功能叠加的小镇成为未来的一种趋势。

然而，扎堆的127个小镇里，还会出现第二个、第三个乌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