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犯”朴槿惠

张珺

韩国尚无在任总统接受检察机关书面、上门、传讯等任何形式调查的先例。韩联社称，韩国现总统宣布接受检方和特检调查尚属首次

“2012年，我当选为总统时，便决心不重复前任的种种错误，无论自身的贪腐或是亲戚的丑闻。正是出于这个原因，我与我的亲弟弟妹妹都斩断了联系，在青瓦台总统府过着孤独的日子。”

11月4日，与上次发布声明相隔十天之后，韩国总统朴槿惠再次出现在公众面前，她也再次提及自己没有家庭没有儿女——然而，这位总统在“闺蜜”上出了问题。

“我请崔顺实女士帮我处理了一些个人问题，她是在我人生最困难时期一直陪在我身边的人，所以我降低了警惕。”朴槿惠似乎语带悔意，声音中夹杂哽咽。她称很难原谅自己，数个晚上难以入睡，“我问自己，‘这是你想成为的总统吗？”

“现在看起来，这是一个错误。”朴槿惠给出了她的答案，在这一次的讲话中，朴槿惠誓言要完全切断所有与崔家人的关系。讲话结束时她再次深深鞠躬，表示歉意。随后她从台上下来，走到媒体记者席前，又一次鞠躬，神色黯然地离开。

然而无论是韩国政坛还是民众，希望她能“结束”的还有很多。据民意调查机构盖洛普当天公布的民调结果显示，朴槿惠的支持率已经跌至5%，创下韩国历届总统最低纪录。

11月21日，首尔中央地方法院发布消息称，韩国检方提起公诉的“闺蜜门”案件将由刑事合议第29庭审理，被诉的包括朴槿惠“闺蜜”崔顺实、前首席秘书安钟范、前附属秘书郑虎成。

此外，高级检察官李银律（Lee Yeong-ryeol，音译）在电视新闻发布会上说，“我们已查明，朴槿惠总统是‘崔顺实和两位前助手很多犯罪行为的共犯。”

“共犯”总统

“我很尴尬，如果一个外国人问我我来自哪里，我想说中国或日本。”最近一次，首尔的反政府集会上，一位抗议者告诉媒体。

自朴槿惠“闺蜜干政”丑闻爆发以来，韩国已经先后发生五次反政府集会。据主办方称，11月12日的集会甚至有100万人走上街头，这是自韩国民主政治的始发点——1987年6月民主化抗争以后最大规模的一次示威游行。

“直到现在，我以为这种事情只发生在历史电视剧中。”有民众说。

这其中，除了直接的批评之外，很多人也用戏谑的方式表达着愤怒与失望。11月初，崔顺实在媒体见面会的拥挤和混乱中掉了一只鞋，属奢侈品牌普拉达，当日一些媒体的头条新闻标题即为《穿普拉达的萨满》，还有人称崔顺实为穿着昂贵鞋子的“Soonderella”——即为“顺实灰姑娘”。

但是随着调查与抗议的继续进行，崔顺实恐怕没有灰姑娘般的结局。

据起诉方称，崔顺实和前首席秘书安钟范涉嫌迫使53家大企业向Mir基金会和K体育基金会捐款774亿韩元，约合人民币4.5亿元。两人还涉嫌同谋，企图强夺浦项制铁公司旗下广告公司股权，并迫使浦项制铁成立击剑队。而前附属秘书郑虎成涉嫌向崔顺实提供180多份政府文件，其中至少有47份部长及副部长人事任免文件属于公务机密。

此三人皆被指控滥用职权妨碍行使权力、强迫交易未遂和泄露公务机密，此案原则上本应由1名法官独任审理，但考虑到社会影响，法院决定由3名法官组成合议庭，法官由计算机系统随机指派。法庭最早有望于下月进行预审，如无变数，一审判决将在明年5月前出炉。

而更值得关注的是，朴槿惠似乎无法像4日所说的与崔顺实“完全切断联系”，高级检察官李银律“总统是共犯”的判断，部分基于从两名前助手的笔记本、日记和手机中搜集到的信息，它们详细记录了朴槿惠的指示。

据媒体报道，在这些信息中，朴槿惠平时称崔顺实为“崔老师”，并曾在公务事件上向秘书发短信询问“和崔老师确认了吗”，或者指示他“快点确认一下”。

朴槿惠最终成为了韩国首位被检方指控为“共犯”的在任总统。

拒绝调查？

“任何人被裁定犯错都要受到惩处，如果有需要，我一定配合检察官员的调查，也接受由独立检察组进行调查。”在4日的那次讲话中，朴槿惠说。

韩国宪法素有“刑不上现总统”的规定，尚无在任总统接受检察机关书面、上门、传讯等任何形式调查的先例。韩联社称，现总统宣布接受检方和特检调查尚属首次。

韩国检方在介入“闺蜜门”之后，曾考虑过多种调查方式，比如向总统府发送问卷、以书面形式进行调查，或直接到总统府予以调查，最终，这些方式都因各种原因不在考虑之列，检方决定采取“面对面”形式，直面总统。

可尽管朴槿惠先前表态，将最大限度协助检方调查，但调查日期却一推再推。

检方原定于11月16日对朴槿惠展开问讯。但朴槿惠的辩护律师柳荣夏15日提出，他刚刚接受委托，无暇了解案情，需要更多时间做准备，请求检方推迟调查。17日，他又对媒体记者说：“我将完成代理总统这一案件的准备工作，配合相关调查。因此，问讯可以在下周进行。”

对此，检方不得不下了“最后通牒”，由于崔顺实即将拘留期满，所以必须要在20日前提起诉讼。如果朴槿惠不能在18日前配合调查，将贻误调查时机。

然而直至“最后通牒日”，检方都未能如愿见到总统真人。

韩国检方有关人士11月21日表示，检方仍将争取“面对面”调查总统。而朴槿惠的辩护律师柳荣夏这一次回应却不再是“拖延”——

“检方仓促发表中期调查结果，丝毫不给总统解释的机会。这将导致在今后对崔顺实等人的审判过程中，总统毫无法律手段进行防御。”柳荣夏称，检方初步调查结果完全基于“想象和臆测”，无法接受检方所谓朴槿惠“共谋作案”的说法，因此不会配合检方调查，而将准备接受保持客观中立的独立检察。

独立检察

为查办涉及政府高官的贪腐案件，韩国各个地方检察厅均设有专门的肃贪反腐机构——特别搜查部，韩国的最高检察机关大检察厅也专门设置了中央搜查部。

“韩国前总统全斗焕与卢泰愚贪污案，以及前总统卢武铉涉嫌于2002年总统选举期间违反政治献金法案都曾由‘中央搜查部负责，可谓是韩国政界的肃贪反腐奇兵。”曾有媒体如此评价。

但韩国的检察体系在行政上隶属法务部，法务部长有权对检察总长行使个案指挥权，法务部长属内阁成员，而内阁总理又是总统任命的，某种程度上就意味着总统有权对检察体系发号施令，留下行政干预司法的“隐患”。

在这种行政隶属关系的尴尬情形下，1999年，韩国出台第一部《特别检察官法》，建立特别检察官制度，用以有效侦办高层政治人物涉及敏感度较高的弊案。自此，在侦办特别重大的案件时，大检察厅会成立特别检察组，此次的特别检察组就属此类。

特别检察组虽未有调查在任总统的先例，但一些候任总统、卸任总统和其家人则与其“打过交道”。

韩国前总统李明博就属其一。

2007年参选期间，有竞争对手称李明博与前商业伙伴金景俊共谋“BBK股价操纵案”，韩国检察机关在此前通过调查宣布李明博与此案无关。但李明博的竞选对手公布了一段视频，李明博在视频中说“我在2000年1月创建了BBK公司，公司成立9个月来投资回报率已达28.8%”，就此引发社会质疑。

韩国国会准许检方成立特别检察组侦办此事。调查期间，李明博仍成功当选总统，他当时表示，“如果调查表明我与BBK案有牵连，我将挂冠不就。”

而2008年2月21日，特检组在新闻发布会上说，没有证据证明李明博违反证券交易法参与此案，贪污公款、漏报巨额税金等指控也不成立。李明博就此“逃”过一劫，但也成为首位接受特检组调查的候任总统。

2012年10月25日，李明博再一次和特检组扯上关联。

前一年5月，李明博儿子李时炯和青瓦台警护处共同购买了3块首尔瑞草区内谷洞的地皮，李时炯所购地皮实际是为李明博卸任后建造寓所。由此，质疑之声四起，矛盾主要集中在李明博借儿子之名购地以及购地过程中是否存在损公肥私。

对此，韩国特检组就此对其长子李时炯进行传唤。而现任总统子女被特检传唤亦属首次。

而在这一次，11月15日下午，旨在查明崔顺实干政的“闺蜜门”真相的特检法案被正式提交至国会审议。根据国会议案情报系统显示，新国家党国会代表郑镇硕、共同民主党国会代表禹相虎、国民之党非常对策委员长朴智元、正义党国会代表卢会灿以及191名韩国朝野议员提交了请求书。

17日，韩国国会召开全体会议，以196票赞成、10票反对、14票弃权的表决结果通过了关于启动独立检察组调查“闺蜜门”的法案。

法案中规定，在野党共同民主党、国民之党协商推荐两名独立检察官候选人，总统任命其中1人为独立检察官。加上4名独立检察官助理、20名派遣检察官、40名调查官，此次独检小组规模将达105人。该组自获得任命日起进行20天的准备工作，准备期满后进行70天的调查并决定是否提起公诉。若获得总统批准，调查时间可延长30天。

11月22日，韩国青瓦台发言人郑然国称，朴槿惠已经批准了当天在国务会议上审议通过的《任命独立检察官调查朴槿惠政府亲信弄权干政案的法案》公布案。

自此，朴槿惠将成为首位接受独立检察官调查的韩国总统。

不过，根据韩国的宪法，除了暴动或叛国罪，现任总统可能不会被控犯罪。韩联社称，虽然最终被起诉的可能性较小，但朴槿惠接受调查的内容包括是否存在滥用职权、人事舞弊、泄露国家机密行为，如被证实，势必将对朴槿惠的威信造成进一步打击。

弹劾之路

无论朴槿惠是否接受调查、调查结果为何，对其发动弹劾的准备已经提上议程。

11月22日，韩国最大在野党共同民主党成立由7名议员组成的弹劾工作组。该党党鞭禹相虎表示，只要争取到三分之二议员的支持，将立即向国会提交弹劾总统决议。此前一天，另一个反对党国民之党也同意采取弹劾总统的行动。

韩国历史上，总统被弹劾曾有先例。

2004年，卢武铉任期的第2年，韩国经济出现明显下滑，他的各项政策效果不佳引起各方不满。3月9日，大国家党和新千年民主党联合国会发起了韩国历史上的首次总统弹劾动议案。其弹劾总统的理由首先是卢武铉违反《选举法》为支持自己的开放国民党从事竞选活动;其次为卢武铉亲信收受非法献金;最后则是卢武铉应对经济不振负责。不过，弹劾案最终因为宪法法院没有通过而失败。但卸任后第二年卢武铉又因受贿问题被检方调查，他选择跳崖结束生命。

这一次，据韩联社预计，在野阵营最早将于11月30日提交弹劾决议，并于12月2日在国会全体会议上表决，如若成功则会由宪法法院的九名法官审理，此时，总统即要卸去职位6个月，等待结果，权力将转至总理。

韩国的国会是一院制，总统弹劾案需要至少得到300名议员中大多数人的同意才能提交，而当国会三分之二多数表达赞成时，法案才能通过。目前，反对党和独立议员共有171名，这也就意味着至少要从执政党中再得到29名议员的支持才能成功通过。

不过此时，执政党内加入弹劾行列的呼声也日渐泛起。

据韩国国际广播电台11月22日消息，京畿道知事南景弼、国会议员金容兑召开记者会，宣布退出执政党“新国家党”，新国家党国会议员减少到128人。

二人称，只有通过弹劾决议，国家才能恢复正常运转，他们将带头争取“法办”践踏宪法的总统及新国家党。

对此，新国家党党鞭郑镇硕表示，可以讨论弹劾，但在野党应该停止街头斗争。新国家党前党首金武星也表示，如果在野党提交弹劾决议，将投赞成票，从已披露的“闺蜜门”内幕来看，弹劾总统理所应当。

共同民主党领袖秋美爱则“要挟”，若执政党只口惠而实不至地吆喝弹劾，而不以实际行动来负责，国民将会“弹劾”新国家党议员。

而据青瓦台消息人士透露，朴槿惠似乎在考虑“退居二线”，从而避免弹劾。11月2日她提名金秉准为国务总理，希望由新总理负责打理国内事务，而总统负责外交、国防等对外事务，意在为应对此次事件引进“分权型总统制”，转移部分权力。

不过，韩国总理的任命尚有待韩国议会的批准。现在看来，这个提名人并没有得到议会认可。青瓦台发言人21日表示，在野党总理人选与总统有不同理解，另有要求，因形势有变，还需观察。

不过，朴槿惠似乎开始“由守转攻”。18日，发言人郑然国称，朴槿惠将出席晚些时候在日本举行的韩中日三国领导人会议。17日，朴槿惠任命了新的文化体育观光部第二副部长，而据韩国《中央日报》报道，朴槿惠还在当日授意加快签署韩日《军事情报保护协定》。16日，朴槿惠指示法务部彻查釜山海云台地标项目开发商涉贿案。

而青瓦台则在官网首页显要位置开辟谣言澄清专区，针对朴槿惠在“岁月”号客轮沉没当天“消失”7小时等传闻进行澄清。

行使职务人事权、主持国务会议、出访……韩国媒体分析称，朴槿惠正全面复出运营国政。种种迹象表明，朴槿惠希望向外界显示其仍具有对内政外交的掌控权，意欲挽回民心。

然而，她的支持率仍然停留在5%，正在抗议的人们仍然一次次地聚在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