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水三千，不如 携手百年

◎妙 子

弱水三千，不如 携手百年

◎妙 子

如彼翰林鸟，双栖一朝只。

如彼游川鱼，比目中路析。

—西晋·潘岳《悼亡诗》

他是古代美男子的代名词，世人将他的眉眼立为男子容貌的标杆。如斯翩翩公子，似可想见如花美眷缱绻流年。那年，他迎娶了年少时便已订婚的杨容姬，本以为是一世良缘，却因妻子亡故而仓促结束。鸳鸯头未白，却失伴独飞；执子之手，叹不能共白头。短短二十载，对想要一生一世的他来讲，怎么够。

他容貌不俗，亦才华出众，有的是好女子青眼相加，但曾经沧海难为水，纵然他是无数女子的春闺梦里人，情思所系却只有妻子一个。

一抔黄土，几星野草，将两个相爱之人永久隔开。古人未有夫为妻守丧之说，可他偏要守丧一年，期至也不愿离家，只因那里有她留下的气息。然而公务在身，他身不由己，只能远离赴任。

曾经的花容玉骨已成泉下土，而活着的人，生活还要继续，可就这样走了吗？他舍不得。

临行之前，难免触景生情。家中一草一木皆是夫妻二人曾经美满生活的见证，如今只剩草木无言，空守着零落宅院。心中悲痛之情，旁人难以体会，感同身受不过是温柔却无力的安慰，谁又能真切地感受到别人的苦痛？

目光穿过房梁，转过回廊，直蜿蜒到他们曾双宿双栖的卧房。推开门，似可见他们一起在桌旁喝茶，一起剪灯台烛花，墙上还挂着她的笔墨遗迹，依然散发着阵阵余香。那一瞬间，潘安感到一阵恍惚，仿佛妻子还活着，也许她正在厨房里忙着做小菜，也许正在罗帐后绣着鸳鸯牡丹，也许正俯首书桌旁专心绘画。她似乎存在于每个地方，而他却在每个地方都找不到她。这才忽然想起，她已离开人世，再也不会回来。曾经岁月静好，此刻任人凭吊。

记得那时她笑说喜欢梨花皎白，他便为她栽了梨树。而今又是梨花如雪满枝头，她却不在了。树间架起的秋千在风中轻轻荡着，他情不自禁地晃起秋千，却再看不到她的如花笑靥。比目鱼，水中成双并行；翰林鸟，林中双宿双飞。就像他与她，本也出双入对，如夜晚合欢，似池中鸳鸯。那些记忆如刻在心间的纹理，即便经年岁摧残，也生动如昔，不曾淡去。

春风温柔袭来，像她温暖的手拂过他脸庞，相思入骨，他几乎要滴下泪来。绵绵无休的哀思盈积在心头，想要效法庄周敲击瓦盆来消减忧思，却是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他能做的，只有为她写诗。“荏苒冬春谢,寒暑忽流易。之子归穷泉,重壤永幽隔……”一字一句，痛彻心扉，摧折柔肠。

古来有多少悼亡诗词，“惟有同穴，尚蹈此言”，“伤心一念偿前债，弹指三生断后缘”。每段爱情都传为佳话，但潘安用情之专却尤其让人感动。在杨容姬生前，潘安没有纳妾，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她死后，潘安也终生没有续弦。他只是年复一年地怀念着她，在诗中追忆着那些神仙眷侣般的美好日子，缅怀他逝去却永存的爱情。

任凭弱水三千，他不愿多看一眼，只想与她做一对游川鱼，携手百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