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家庭三部曲中传统文化的失落与变奏

2016-12-07 20:00杨浩韩贵东
电影文学 2016年19期
关键词:李安家庭

杨浩 韩贵东

[摘要]李安作为一个在东西方电影界备受关注的华人导演,已经成为介绍以及了解东西方文化差异与融合的桥梁,从其作品中不仅可以看到他深谙传统文化的根源与脉络,而且可以看出,在全球化视野与语境下对多元文化的共生与发展也指出了一条道路。其“家庭三部曲”——《推手》《喜宴》《饮食男女》则奠定了早期的作者导演风格,本文尝试从这三部电影来了解李安认为中国传统文化在哪些方面受到冲击与挑战,从中也提出了解决的办法。

[关键词]李安;家庭;东西方文化;失落;变奏

一、李安的个人成长与文化背景

在《文化帝国主义》一书中,约翰·汤林森说明文化这个概念其实就是一个复杂的整体,它的复杂性在于“这个词在历史发展过程中的经历”,我们可以追溯李安的成长经历和教育背景来阐述他自身的文化内涵。1954年10月27日,李安生于台湾屏东潮州,是在一个典型的传统中国式父权制的家庭成长的,父亲在家庭之中是绝对的核心。在我们中华民族,父亲这个角色不仅代表一种血缘的继承与传递,更作为一种文化符号,是代表着传统东方文明的强大力量。在很长的一段时间,李安都要遵循传统礼教的规范在家中行使跪拜礼,在此种环境下成长的李安,既有尊重父亲又有畏惧父亲的一面。父亲对李安的要求是“学而优则仕”,随着父亲职位的调动,李安从原来的美式自由开放式的教育理念转变为那种完全本省,说台语,日式的僵硬死板的填鸭教育,这两种传统的教育体制下形成了李安性格中既保守内敛又敢于突破的一面,有着明显东方文化的特质。李安所生长的台湾由于历史繁荣原因形成了复杂的文化背景,和大陆同脉的东方文化,日据时期所浸染的日本文化以及后面美国介入所产生的西方文化等,这种复杂交融的文化生态使得李安的文化背景更加多元化。李安在自传中写道:“现在回想小学岁月才发现,从童年时我就身处文化冲击及调适的缝隙中,在双方力量的拉扯下试图寻求平衡,因为培育我的两种教育制度,正代表着台湾两种文化:外省中原文化及日式本省文化。”这也是李安成为导演之路上的第一次文化之间的碰撞。

1978年李安去美国伊利诺斯大学攻读戏剧时,又受到了第二次文化碰撞。在大学时期李安接触到了新的戏剧观念,这与传统的东方戏剧结构有着很大的不同。不仅如此,新的文化冲击以及性观念的差异对在美国学电影的李安产生了重大的影响。加上当时李安大量地阅读禁书所造成的思想冲击,在受到传统文化熏陶之后又接收了西方的思想教育,作为跨文化的接收者的李安对于自己的身份文化的认同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但是从后面的作品可以看出这种思考是出于一种理性客观的层面上的,对于传统文化的深度挖掘与对现代文化的反思是站在跨国际的视野上的。

二、《推手》中传统家庭结构受到冲击

李安对中西文化冲突的探讨更多的是处于一种显现的细节之上的,其中不乏代表着各自文化符号的代码。按照拍摄顺序来讲,《推手》的故事概要是发生在中西结合的家庭里,为了使身为太极拳师的父亲老朱能够实现颐养天年三代同堂的美好传统的愿景,身为留美博士的儿子怀揣父慈子孝的理念把父亲从台湾接过来与美国文化里成长的一家人住在一起。于是不同文化背景的父亲和媳妇两个人于同一屋檐下就不得不产生戏剧冲突,影片一开始,观众可以明显地感受到此时代表中国文化的父亲以“静”制住了代表美国文化的儿媳妇的“动”,从最后儿媳妇终于烦躁地摔门出去就可以看得出来。但是随着影片情节的推进,这种文化问的不可调和终于抑制不住矛盾的爆发,夹在中间的儿子为了调解这种矛盾,想撮合同样在美国有着漂泊无根感的陈太太以便以这种温和的方式把父亲赶出家门,父亲在一次郊游中得知真相,一向骄傲自信的自尊被打破,忍受不了屈辱而离家出走,流落在中国城的餐馆打工,又和餐馆里的黑老板大打动手,招致美国警察前来,引发了更大的冲突。在影片中,警察轮番上阵父亲却岿然不动,但警察这一代表暴力与国家机器的角色介入形象表明了父亲一直坚守的处世原则被打破了。

“推手”作为主旨象征一直贯穿影片之中,它绝不仅仅指一个武术层面,而是上升到武者的道德修为上面,练武修德这是历来中国武术文化所要遵循的准则。电影中解释道:“推手”就是努力在维持自身的平衡中破坏对方的平衡,化解对方的力道,再把力道还给对方。它本身就不是以一种硬碰硬的姿态去对待外来事物,只以一种圆滑温柔的手法去化解西方文化的强势姿态,从推手的含义我们明显可以体会出来。从影片的结尾来看,父亲最终还是不顾儿子的挽留而离开了家,独自居住在中国城的一问公寓里,在太极馆碰见同意搬出来独居的陈太太,他们交谈的身后环境依然是处于西方文化的世界中,李安却并没有给出两个明明可以相互慰藉的人最终走在一起成为东方式的家的答案。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东方式的传统大家庭在与西方核心家庭的交兵之下被打破解构,从而形成一种全新的家庭模式,就是在这种体系中仍然以子女辈的核心家庭为主,却又不完全像西方那样与父母家庭产生决裂。虽然这种家庭结构模式产生了一定的断裂,但血浓于水的血缘关系以及亲情并未受到强烈的挫折,彼此之间感情的沟通并未因此受阻。由此可以看出传统的东西文化在工业文明的大背景下并没有败下阵来,而是以一种崭新的经过阵痛洗礼后的模式重新矗立起来,看似“崩溃”不过是中华文化讲究的一种隐忍退让、兼容并蓄。这种传统模式观念的失落是对过去老一辈所坚守的缅怀,而改变之后的变奏则是新新一代对新的家庭模式、新的亲情模式的期盼。

三、《喜宴》中传宗接代的观念受到挑战

如果说在《推手》中李安把中国传统的大家庭模式进行打破及解构,那么在他下一部作品《喜宴》中他又进一步向家庭伦理发出挑战。古语有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在中华传统乃至现代人的心目中,结婚这件事不仅仅是两个人的责任与义务,更为重大的意义是完成繁衍后代维系香火的目的。《喜宴》的故事背景也放在美国,身在中国台湾的父母通过婚姻机构不断地为在美国工作的儿子伟同介绍对象,以此来满足老人家抱孙子的愿望。这也是中国父母的一种心理情结,子女到了适婚的年纪仍然没有合适的对象父母就会不断地催促。但是儿子伟同一直瞒着家人自己是同性恋的事实,为了搪塞父母的逼迫就和他的男朋友赛门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与在美国不得志的女艺术家威威进行了一场假结婚的仪式。但这次假结婚造成了不可控制的局面。在父亲住院期间承受不住压力的儿子伟同终于向母亲袒露出自己是同性恋的事实,威威也改变打掉孩子的主意,并且同意三人共同抚养孩子长大成人,父母也无可奈何地接受了儿子的性取向。影片的结尾,在机场,伟同、赛门、威威向回台湾的父母送别,在这场温情的告别仪式中,我们可以感受到两种文化的碰撞之中角色所经历的成长与阵痛,以及传统的道德伦理中传宗接代的观念与自由恋爱甚至同性之爱的观念碰撞之后所达成的谅解与平衡,这种达成各方面的平衡在观众看来有种理想的色彩在里面。由此可以看出李安对于文化的冲撞与融合的思考并不是富于批判性和凌厉性的,而是以一种更加兼容并蓄的态度站在中西文化的更高层次来审视两种文化的交融,以此来达到一个极具人文精神的知识分子在电影中构建一个文化意义上理想国的美好图景。在《喜宴》这个故事中,以结婚生子为戏剧核心,每个人都由此牵连其中,困惑、矛盾、挣扎、妥协退让是人物情绪的着力渲染点,有种众人皆苦的悲凉气息。但是导演还是对中华文明的包容胸怀充满信心的,无论是对貌似不合时代的东方道德观念,还是对西方那种“丁克族”以及“同性恋”的先锋前卫的文化思想,总是以一种宽容的胸襟去接纳它们。在李安导演清醒又自觉的艺术审视中,他对古老传统的中国文化给予深切的同情,同时又加以温和的批判,同情的缘由来自其舍弃不了的东方之根,批判是建立在一个现代、文明和开化的视野下的西方立场,所以说他的作品是在全球化的大趋势下东方与西方、传统与现代之间所架起的一座沟通的桥梁,两种文化的对立冲突并不是剑拔弩张的对峙,而是可以互相理解、沟通以及对话的。

四、《饮食男女》中传统父亲形象的幻灭

虽然《饮食男女》的故事背景被放置在中国台湾,但这个城市仍然是个西化明显甚至很严重的地方,并且故事中老朱的三个女儿家倩、家珍和家宁都是从小受西方文化影响和浸染的,不像前两部《喜宴》和《推手》那样,此时的西方文化还是处于一种隐性的位置。但与前两部的父亲形象设定相同的是,作为中国传统文化集大成者的父亲角色的设定仍是深深打上了东方文化的烙印。郎雄扮演的父亲是台湾中国菜硕果仅存的大师,老伴的过逝使得他独自一人抚养和教育三个女儿,并且每个星期天都会费心做一道丰富的晚宴把三个女儿聚集在家里。与女儿间情感的隔阂造成沟通的困难与吃力,并且面临三个女儿将要各自成家搬出大家庭的现状,多年好友的离世也对父亲造成不小的打击。作为一名厨师,老朱情感的缺失导致了味觉的缺失,这是一种隐喻。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父亲内心的夫妻之情、父女之情,以及友情方面的空洞与缺失,这为影片最后父亲所做的令人惊愕的决定埋下了情感的伏笔。

如果以传统的眼光来看,父亲与女儿同辈的同学组成一个新的家庭,这里父亲的形象难免有点“为老不尊”的味道,但是从人性的角度去观察,这种从传统对个体的感情的桎梏向现代的感情自由转变又显得情有可原。父亲不再被动地承受情感的缺失,而是主动去探索失去的生命之源,正是这种打破传统伦理观念的束缚而主动追寻的过程才使自己的味觉得以恢复。这样,父亲被完全还原成活生生的人,真正的“饮食男女”,从而否定和颠覆传统意义上的父亲权威。在《饮食男女》中,“饮食”是个显性的主题,“男女”则是个隐性的主题。尤其着力展现身为一代名厨的父亲老朱的情感与欲望世界,并且最终凭借着自身感情与欲望的觉醒而震惊了自己的女儿。

五、结语

对东方文化落后性和愚昧性的反思在《饮食男女》中得到延续,如果说《推手》意味着东方传统文化在现代的西方文化中展现的是退守之意,《喜宴》最后父亲在机场入口向儿子伟同以及赛门和威威高举双手表现的是投降之意,那么,在《饮食男女》中父亲由于感情的隔阂与味觉的丧失而鼓起勇气打破传统的桎梏主动与女儿的同学发起一场忘年之恋,从而开始新的生活,在长久的文化观念中对个人欲望的打压与抑制在这里得到了释放,并且父亲的这种行为最后也得到了子女们的理解与体谅。李安对于文化的思考是一步一步进行的,从退守到投降再到主动打破伦理束缚,表现的是东方文化在强大的西方文化中不断地需求突破与出路。虽然三部影片都是以冲突为戏剧核心,但最后的结尾仍是以一种圆满的理想之景呈现给大家。对于传统文化在西方文化面前如何进行坚守,李安的态度是暧昧的。大家庭结构的崩塌,儿子同性恋的事实,三个出嫁的女儿,这三部电影的设定已经含蓄地表明传承在某种程度产生了断裂。但是中华文化历经千年的磨难以及外来文明的强势入侵仍然醒目地屹立于东方,表明我们对传统文化的精华部分,要果敢地坚守,这也是每个中华儿女应当做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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