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地月光

2016-12-08 03:46明旭东
微型小说选刊 2016年1期
关键词:工头小毛通知书

□明旭东

一地月光

□明旭东

月光从高楼的缝隙里淌下来的时候,王小毛正痴痴地对着色彩斑斓的画布,想着吴老板车里的那个女孩。自从下午吴老板乌龟壳一样的黑色奔驰停在工地上,看着工头点头哈腰地和吴老板说着话,王小毛随意瞥了一眼车里,一下就像被施了定身法,半天挪不开步子。

直到工头向吴老板汇报完工程进度,走过来狠狠踢了王小毛一脚说:“傻了啊,还不快给老子干活去?想不想要工钱?”王小毛一个激灵,连忙迈开步子扛着沙袋向楼梯走去。王小毛边走边在记忆里搜索,迅速确定刚才看到的女孩,没错,是菊子,这一辈子无论走到哪里他都忘不了她。

王小毛想起半年前刚来到城里的场景。那时,他刚刚拿到美院的录取通知书。王小毛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像其他同学一样高高兴兴地走进大学课堂,可是后妈一句话就轻而易举地粉碎了他的梦想。后妈说,上大学可以,学费自己想办法。王小毛硬着头皮借遍了所有的亲戚和邻居,垂头丧气地回来了。父亲只是阴沉着脸抽烟,一句话也没有。王小毛无声地哭了,他把被自己的泪水打湿的录取通知书揣进怀里,踩着一地的月光走出了家门。

好在还有菊子,菊子是唯一陪在他身边给他安慰的人。菊子说:“小毛哥,咱不靠他们,靠自己一样可以混出来,我相信你。”

王小毛就带着菊子离开了笊篱沟来到城里。最开始,他们白天四处找工作,晚上就挤在车站候车室里,相互用体温熨帖着彼此迷茫的心灵。终于有一天,菊子不见了,王小毛找了半夜也没有找到菊子的踪影。王小毛知道,菊子总算是明白了,这样下去不饿死才怪呢。王小毛不怪菊子,他只是觉得自己真的没用。

第二天,王小毛终于在一处正在装修的大楼里找到了工作,和工头磨了半天嘴皮子才算被收留了。看来菊子离开他是对的,如今的菊子,浑身的穿着和城里人一样,再也不像刚出来时那个土里土气的乡下姑娘。王小毛苦笑着摇摇头,他知道菊子肯定也认出他了,可是她却低着头装作不认识,王小毛的心再次狠狠地痛了一下。

晚上,从不打牌的王小毛凑到正和工友们打牌的工头跟前,给工头点上一支烟,怯生生地说:“李叔,吴老板车里的那个女的,你认识?”工头呵呵笑着,摸着王小毛的头说:“咋,你个小毛孩也懂这些?那是吴老板新包的妞,听说以前是藏龙阁的洗脚妹。赶明儿咱小毛发了,也要娶房媳妇再养几个小的吧!”工友们哈哈地笑起来。

王小毛从乌烟瘴气的工棚里走出来,坐在工地前的一片空地上。昨天下过雨,面前一个大大的水坑泛着白森森的光,王小毛抓起半块砖头把那片光芒砸成无数的碎片,光芒的碎片一闪一闪的,就像王小毛的心一样。抬头,王小毛就看见一轮明晃晃的月亮正照着这座城市。

王小毛没想到菊子会来找他。王小毛顶着一头的水泥粉尘下来,看到菊子正挺着大肚子看着他,就把头扭向了一边。菊子走上前来,用手擦王小毛脸上的灰尘,王小毛一闪身就躲开了。菊子把一张银行卡塞在王小毛手上说:“小毛哥,不管怎样,别忘了你的梦想。”

王小毛一扬手,那张卡就飞了出去,落在了远处的地上。菊子跑过去,艰难地俯下身子捡起来,再次放到王小毛手上说:“小毛哥,我知道你嫌这钱脏,可我没有别的办法可以帮你啊。”说完,捂着脸上了一辆出租车。王小毛怔怔地站着,尝到了泪水和着水泥涩涩的味道。

秋天的时候,王小毛再次拿到了美院录取通知书,这次是中央美院的油画专业,他要离开这座城市,哪怕一辈子都不回来。临走的那天,他决定偷偷地去看一眼菊子。他悄悄地跟踪过吴老板,知道菊子就住在桂苑小区的一套别墅里。

顺着排水管爬上二楼,他躲在露台一角一个硕大的花盆背后,隐约看见菊子正抱着孩子和吴老板说着话。吴老板背对着露台坐在沙发上,边抽着烟说:“你想好了,明天我就送你走,咱们两清了,以后永远不要再来找我。”菊子低着头,撩起衣服给孩子喂奶。好半天才抽泣着说:“可孩子是我的,我舍不得。”吴老板干笑了两声说:“我可是花了大价钱的啊,我给你的钱是你十年二十年甚至一辈子都挣不到的,再说咱们可是有言在先的。”菊子垂下头去,无声地抽泣着。

王小毛攥紧了拳头,恨不得冲上去一拳砸在吴老板脸上,可是他不敢。远远地,他看着菊子再次把雪白的乳房往孩子嘴里塞了塞,窗外照进来的月光在那只裸露的乳房上跳跃着,让他一阵阵眩晕。他连忙闭上眼睛,却弄出了一声响动。

“谁?”吴老板一边问道一边向王小毛的方向看过来。王小毛赶快顺着排水管哧溜一声滑下去,踩着满地的月光飞奔而去。

第二天,王小毛坐上了开往北京的火车,看着这座城市一点点地远去。打开上车前买的报纸,一则新闻吸引了他:《富翁借腹生子小三恋儿跳楼》。硕大的标题像一排排利箭,一下子射进了王小毛的心里,报道里说桂苑小区一栋别墅里,一个被有钱人包养的女人昨晚刚刚跳楼自杀。王小毛把报纸捂在胸口上,呜呜地哭了出来。

许多年后,著名画家王小毛的画展在这座城市举行,所有作品都被拍卖一空,只有一幅题为《月光曲》的油画,无论多少钱王小毛都不卖,据说画的是一位年轻的母亲在月光下哺乳,那裸露的乳房闪着一种淡淡的光晕,跳动的光芒像一枚枚利箭,毫无遮拦地刺进人们的心里,让所有看过的人心里久久地刺痛。

(原载《四川文学》2015年第10期 作者自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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