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彬:三枚“标签”和一件不明物

2016-12-12 08:18刘清泉
山花 2016年10期
关键词:俗人疯子狮子

刘清泉

“中国诗人千千万,但姚彬肯定是独一无二的,因为他既是一,同时又是千千万,所以他当然就成了中国诗人的代表之一。”这是几年前我在姚彬作品研讨会上表达过的意思,此时此刻我依旧为此而自豪——我的判断是准确的,就像他预见我“血战到底”的水平不断提升一样准确,就像想起李白就看见白衣飘飘闻到酒香飘飘一样准确,就像说起海子就听见列车飞驰麦子痛哭一样准确。姚彬越来越生动地以自己的诗歌解读了自己。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是几张你必须面对且过目不忘的“标签”:疯狂,熟俗,孤独,无意义……

标签一:疯子姚彬

疯子是什么?“百度”了一下,最佳答案是这样的:从字面上说疯子应该是有病的,而发病后就会像风一样无拘无束任其放荡,疯子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往往做出来的事情让别人无法理解,疯子是一个让人琢磨不透的人,往往常人想不到的事情疯子却能想到,别人不敢做的事情疯子敢做,所以称他们为思想异类。这个定义很有些诗意,只不过“有病”之说显得有些故作姿态。倒是那第二个参考答案虽不怎么显山露水,反而甚合我心:对真理过于执着的人,往往被人们称作“疯子”。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而疯子和圣人只有一步之遥。这和我的理解十分相契——因为和圣人相距咫尺,所以姚彬想不疯都难。

谁能够像姚彬那样,把一个时代的冲突和内伤浓缩在一首短短的诗里,而且无比生动、具体和细敏?更为重要的是,除了姚彬,还有谁敢这样写?如果姚彬不是疯子,那谁又敢自称疯子呢?如在《2004,我的民间》这首诗里,姚彬凸显了只有疯子才能聚集起来的凌乱意象,掌控了只有疯子才能表达得喋喋不休,沉淀了只有疯子才能呐喊得强烈烦躁。

儿子长了几颗稚齿,父亲又把病带回了乡下,母亲把“杞人忧天”这个成语拆开、分解,种植在好天气里,妹妹沿河看柳。

金钱侵犯了春天的版权,妻子卷进了发育的风波,情人倒在了电波的床塌,我的诗歌日渐消瘦。

用文字做爱,七月七七四十九回,用海水洗浴,和李家少爷称兄道弟,一起在云朵的血泊中奔跑。

2004年,我五内俱全,我的民间文武双全、披巾戴袍。

2004年,我锋芒毕露,我耐心地等着敌人强大起来。

2004年,我的民间在天涯,在我的大后方,在时间的包围圈外指手画脚,搬运着一种新的毒。

——《2004,我的民间》

除了姚彬,谁还能在短短的几行诗里(《我的未来不是梦》),穷尽人生所有的率真和无奈?!

我的未来不是梦,我的未来爬上大松树,掏鸟蛋,吃松果,喝大风

我的未来不做梦,我的未来钻进洪水中,睡鱼卵,骑乌龟,跳艳舞

我的未来快点来,来划拳,来喝酒,来来来来来来,来写诗来哭泣

我的未来来不来,来不来来不来来不来来不来

——《我的未来不是梦》

疯子是对真理过于执着的人。他不断在想,他敢想常人之所未想,他更愿为想象而义无反顾地付诸行动。“我也想飞得很高,摘星星揽月亮,在玉皇大帝的门前撒一泡骚尿/我也想落在土地上,和鸡鸭牛羊称兄道弟,带领猪喽奋勇前进……/我闲坐在云的庄家旁,就能精通云雨之事/……我是皂角树上那阴着的皂角,搜集月光,洗怨妇蓬乱的头发干瘪的乳房”(《我的理想住在皂角树上》)这天真的浪漫,这浪漫里无可匹敌的疯狂,除了姚彬,哪里还有?除了姚彬,谁又配拥有?!

标签二:俗人姚彬

如果仅仅有疯狂,作为诗人的姚彬一定是残缺的。因为疯狂是一种极端,它的位置在云里。而诗人除了在云中漫步外,还得在地上行走,凭借他作为人的那一部分属性吃饭、喝酒、饮水、排泄同时提笔造句凝眉沉思。所以姚彬一直宣称自己是一个“俗人”,其中的道理实实在在,一点儿也不疯狂。很多诗人把自己想得很高贵很干净,其实这是一种假象,是一种自欺。姚彬明白这一点,他把自己还原成一个世俗的人,扼住了诗歌的根本:同时,他又在生活中熟练地做着新闻记者地产主任赌徒酒鬼游侠等职业或者事体。如此一来,从姚彬这里,我们就可以看到更多的真实——这也是姚彬的诗歌为什么常常让人惊愕的原因,我们由此知道:姚彬这小子太实在了!

大概是从1996年开始,姚彬为自己连续写了11首诗,标题都是同一个《俗人姚彬》。从第一首的呼唤“俗人”,到初期的自我体认,再到后来的反思与改正,极致是第11首对“俗人”的冷静审视和实质性决裂。

我向你们保证诗歌对姚彬特别重要,他把自己从农民写成了知识分子

写这首诗歌时他才从老婆的身体上滚下来,他又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人民大众中去

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把才气释放出来,吸引一大批女人的目光

但是绝对不勾引她们,让才气穿过她们的身体,然后又回到纸上

——《俗人姚彬之十一》

这是一首看似简单的诗,但它经历了时间的积淀和人生经验的累加,集大彻大悟与举重若轻于一体,体现了姚彬无比自在的生长和发现。我猜测这也应该是《俗人姚彬》的最后一首吧,因为从此之后,姚彬已经贴上了自己的标签——姚彬之俗即生活之俗,诗歌之俗。有人质疑说像姚彬这样写俗世、俗人的诗人早有人在,把诗写得这么俗的人也大有人在,姚彬的价值在哪里?我的回答是:姚彬的“俗”自有一份疯狂的特质,以愤世嫉俗的态度深入刺探俗世之曼妙,这样的角度不是任何一个诗人都想得到并一直坚守得住的!由此,我们从姚彬的俗诗中得到的是这样的享受:生活很俗但值得关注,物质很俗但值得抛弃更值得拥有,精神很俗但值得批判,未来很俗但值得追求更值得忽视。

标签三:孤独者姚彬

把姚彬定位为孤独者,有些冒险,因为依常理而论,疯子是不孤独的,疯子的世界极其丰富,更重要的是疯子不知道何为孤独:俗人则更不孤独,生活在俗世里,时时处处热闹非凡,孤独无迹可寻。但在实质上,作为疯子的姚彬,作为“思想异类”,他身上充溢了对这个世界的失望和排斥,“众人皆醒我独醉”的痛苦难以疏解,孤独的姚彬虽不为人所常见但姚彬的孤独一定在他自己的诗里在他心里:而俗人姚彬的孤独则藏在他的抒情诗里,因为如果没有孤独,那姚彬大量的抒情诗就失去了存在的依据。作为反证,酣畅淋漓的一首首抒情诗昭示了姚彬深刻而持久的孤独。

“不要怕,这座大山上

只有我一个猎人

我是不会杀你的”

狮子喜欢猎人的话

狮子看着一个个猎物被带走

狮子看着一个个猎物被带走

狮子自由自在地穿梭在森林里

狮子自由自在地穿梭在森林里

狮子自由自在地穿梭在森林里

狮子自由自在地穿梭在森林里

狮子自由自在地穿梭在森林里

狮子自由自在地穿梭在森林里

狮子自由自在地穿梭在森林里

狮子自由自在地穿梭在森林里

狮子自由自在地穿梭在森林里

狮子自由自在地穿梭在森林里

狮子自由自在地穿梭在森林里

狮子自由自在地穿梭在森林里

狮子自由自在地穿梭在森林里

猎人死了

狮子穿梭在森林里

它多希望被枪杀啊

——《孤独》

在这首《孤独》里,姚彬罕见地分别用2次和13次反复吟咏“狮子看着一个个猎物被带走”“狮子自由自在地穿梭在森林里”,内心的孤独何其强大!这种形式的写作,我以为是相当冒险的。虽然起势有力,但依托却并不坚实。从另一个层面来说,孤独的姚彬又是果敢和聪敏的——他大开大合,在不断地强调和呢喃中找到属于他自己的节奏。很显然,这个向度的吸引力不容小觑。姚彬用最不孤独的方式强化了“孤独”,这是高妙的一招。

同样,孤独演绎了爱情之美,爱情也见证着孤独的深远和恒久。姚彬曾经写过一首诗叫作《爱情坐在棉花上》,诗中说“来吧,找一个房间,让相思爆炸,让大地沉陷,让我们在浪尖上变成魔鬼”,这显出了姚彬疯狂的特征,但爱的结果却是“后来我们变成两个海洋,依附着两个独自的中心”,其中的孤独感真的是刻骨铭心。

而在俗世里,姚彬越活跃,他的孤独就越生动;姚彬的诗越热闹,他的孤独就越直接。姚彬为文朋诗友写过不少诗,他很喜欢在与朋友的交往中展露自己的热情、豪爽、大度、小气甚至狡黠,但我以为他暴露最多的还是他的孤独。“我被想象想象了:大米被鸟吃晕/鸟被我们看晕/我们居住在一个鸟地方/所有的人都很鸟/干着一些鸟事情”(《粮食或其他——写给一些熟悉的人》)就是姚彬通过调侃的方式对孤独所作的注解。

从很大程度上讲,诗人的出生地以及出生地上的人事往往印证了诗人的血缘性,姚彬通过对那些普通、微小物事的长久注视。看见了自己身体里根深蒂固的孤独:“在时间中我发现了旧病,而鲜艳的文字中已没有我的影子/疼痛被刻成了碑文在光天化日之下乞讨/石头在和天空高声耳语?/我一定有什么没听见”(《质疑》)。姚彬的写作开启了新的维度:在相反相成中,诗歌有更多的可能性。

在这篇文章的开头谈到姚彬诗歌的“标签”时。我用到了“无意义”这个词汇,这是针对姚彬大量篇什中极个别的“异数”而论的。譬如:

我是从镜子开始复述河流的。镜子真的是一条流动的河

它总是把我的脑袋冲的支离破碎,当我把镜子拿开时,一股更凶猛的暗流在身体里左冲右突

我一直在想,我能不能给你们看水银般的瀑布呢,把从上到下的流动变成水银般的瀑布

同时让你们不能发现它的岸,就像我不能发现你们对水银般的瀑布的啧啧赞叹

就像我们偶尔能吞下黑暗,背诵风暴,射下月亮一样

——《看不见的河岸》

在这首仅仅5行的诗歌里,沉潜着许多非姚彬的因素——沉静,从容,高远,不动声色。类似的诗歌在姚彬的集子里并不显眼。但它们可能预示着甚至连姚彬自己都还没有意识到的变化,我想到了用“无意义”这个词语来描摹这种变化,但是否准确和及时却需要姚彬自己来给出答案。

或许,这也是姚彬值得我们拭目以待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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