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语亦诗家语

高昌

风云激荡之壮，自是奇美；云淡风清之幽，也见情怀。

错金镂彩之辞，固然眩目，菊素兰清之句，也能动人。

近读慧心女士的一些绝句，颇有些感慨。她在诗中吟道：“几番乍暖还寒后，依旧平常止水心。”滚滚红尘，悠悠世象，难得的正是这份从容和恬淡。

慧心诗词涉猎各种体裁，她的绝句给我印象最佳。尤其是她近年的一些作品，舒缓沉稳、澄澈透明、素朴清淡，虽然看起来似乎是随手采撷、漫不经心，而读起来却又意味悠长、耐得咀嚼、引人深思。

没有雄辩，却宛然棱角在目。没有藻绘，却有清新之气扑面而来。没有奇巧，却有结构分明、层次转合之趣。没有磅礴，却有空阔辽远、曲折悠扬的明净意境。像“今宵不见天边月，一片光明在此心”“心里天容海色，眼前风雨何妨”“此心本是天边月，不许浮云蔽上头”“心头一座塔，永镇世间痴”等等……这些句子寄寓深沉，纯净浅淡，体现了作者的修养和颖悟，也流露出苍凉冷峻的人生况味，发深邃平正之慨，存古淡静远之趣，在质朴倾诉中表达出妙契婉转之韵。她近年的绝句作品有以下三点是值得特别关注的：

一是丰富阅历之后的清凉心态。她早期作品偏于清丽和轻灵，而近期作品则渐见沉静，增加了厚重丰富的思想含量。她的诗从对社会生活的尖锐注视和直接挑战，改为了内心世界的宁静沉思和自我省悟。一方面，她不再徜徉于儿女情长和人事纠葛，而开始用自然朴素的词句来状写现实社会的真挚感慨。另一方面，她的心境由热烈转入冷峻，由对炎凉冷暖的敏感抒写转为对悲欢哀乐的超脱观照。

二是熟练技巧之外的随性笔墨。正如袁枚所言：“诗宜朴不宜巧，然必须大巧之朴；诗宜淡不宜浓，然必须浓后之淡。”她近期绝句大多信笔挥洒，脱口而来，一反“意新语工”的寻常审美，呈现出一种“意老语白”的素朴景象。我比较欣赏“心若寒时梦亦寒，炎凉都在此心间。人生如戏重重演，好把山河作画看”这类摒弃藻饰、绳削的诗句。她的诗清洗掉了工匠气和脂粉气，不刻意求新求怪，不刻意玩弄语言小技巧，甚至不刻意营造意境和锤炼字句，散淡而出，且雅且俗，至近至远，别有机锋和深意。

三是禅意佛心之间的诗性融合。她近年来的个人审美理想带着浓郁的禅意，而表现在诗歌作品中却又很自然地融合为淡醇的诗韵，悠远简古，清爽干净，如水扬于波，如风起于萍，舒缓起伏之中含蕴着清澈的情感和清浅的风味。清癯中有清亮，清淡中有清新。保持鲜明的黑白性格，同时又葆有平寂安恬的云水襟怀。她说：“一点心头血，平常几句诗。”又说：“可能路远山高处，正是水穷云起时。”……很多句子都是直抒胸臆，素色清香，不仅没有直白生硬的口水感觉，反而流露出一种朴拙气度和真淳境界。

素淡之美，简单而真挚，朴直而醇厚。寻常语亦诗家语，诗人需要把在日常生活中感悟到的真实感受直接抒发出来，托旨深长，造语亲切，寄至味于无形。当然作诗无古今，唯造平淡难。以寻常语作诗家语，也有四点需要特别加以注意：一是内容不宜浅陋。二是意旨不宜轻飘。三是语言不宜干瘪。四是格调不宜枯涩。总之，要用鲜活生动的句子写出摇曳多姿的人生情致和素朴醇香的本色襟怀，真正把素淡之美体现到艺术审美和文学创造中去。

旅行，读书，卧床……这些平凡的小事却给诗人慧心带来很多不平凡的诗情。当我读着“好向自家屋檐下，一粥一饭也呵呵”“隔窗看取春来去，常驻心头只一枝”这类朴素的寻常语，很深刻地感受到了一种解除了雕琢焦虑之后所寻得的真正意义上的本色美和纯粹美。只觉山高水远，花香鸟语，月明星稀。陶然忘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