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余华《四月三日事件》中的重复叙述

2016-12-17 19:25张淑英
青年文学家 2016年17期
关键词:余华

张淑英

摘 要:在余华小说《四月三日事件》中,重复叙述的特征非常明显。将重复作为一个内在构思的方式,对小说进行解读。可以理解出人物话语的重复叙述,成为其他人物形象对主人公“他”的质疑;内容呈现模式的重复,则是主人公自我质疑的开始。叙述者用重复的方式为主人公先是建构了一个虚幻的荒诞世界,但在同时又让读者跳出这个荒诞世界,在拆解虚幻中来反观世界和指认现实。

关键词:余华;《四月三日事件》;重复叙述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6)-17-0-02

前言:

余华在1987年发表了小说《四月三日事件》,与同年发表的中篇小说对比,这篇小说的主题有所变化。余华在编辑自己的作品系列中,将《四月三日事件》放在《我胆小如鼠》这个集子里。这个集子包括了《夏季台风》和《我胆小如鼠》。“讲述的都是少年茫然的经历和内心的成长。那是恐惧、不安和想入非非的历史,也是欲望和天性的道路。”由此可见作者是有意识地将《四月三日事件》与同时期发表的有关于暴力、血腥主题的作品区别开来。

《四月三日事件》是余华先锋小说作品中,无论是从形式上还是主题表达上,都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之一。笔者通过细读文本,发现此篇小说在重复叙述上很有特色,所以试从重复叙述这一特点对《四月三日事件》进行解读。对本文重复叙述,“解读的焦点在于‘意义是‘怎样的而不在于它是‘什么;我们的问题不是‘意义是什么而是‘意义怎样从读者与页面上这些词语的交接中衍生出来。”

本文拟从人物对话的重复和内容模式的重复两方面进行论述,将重复作为一个内在构思的方式,把文本内容理解为在建构了一个虚幻的荒诞世界的同时又用重复叙述来自我解构了这个虚幻的世界。

(一)

我们通常把叙事性的文学语言分为叙述者语言和人物语言。在《四月三日事件》中,全文分为22小节,其中有5节没有人物对话,全是叙述者叙述语言,主人公“他”一直是被叙述主体。全文所有人物对话语句大致一百三十句,在有限的人物对话话语中,却有着明显的重复现象。J.希利斯·米勒曾将重复分为三类:言语成分的重复;事件和场合的重复;一部作品和其他作品在主题、动机、人物、事件上的重复。笔者将文中重复对话归纳为人物对话的重复,包括单句形式、对话形式、组句形式,这种重复贯穿整个文本

1:单句形式

“你怎么了?”

在文本中共出现了7次,是文中人物对主人公“他”的询问。看似问候关心的话语,在主人公眼里却成为了不安、怀疑的导火索。当亚洲、朱樵、母亲、父亲等这些人物问出的每一声“你怎么了?”重复的话语一次次侵袭着他,使小说主人公的不安情绪逐渐增加,甚至是全身一片潮湿。由心理上的害怕,转向了身体上的不适。

2:对话形式

“准备得差不多了吗?”(3)“你们呢?”(3)“准备得差不多了吗?”“差不多了。”

“什么时候行动。”(2)“四月三日”

父母与邻居这组人物形象在为数不多的人物对话中,总是在重复交错的出现上述对话。小说仿佛有意将现实塑造成一个冷漠荒诞的世界,又用以上暗示性的语言,不断重复,让父母与邻居的阴谋逐渐暴露。父母与邻居的重复对话语句这不仅是形式上的重复,更是少年不断质疑现实的情感线索,并持续推动了之后的叙事链条的发展。

3:组句形式——关于“干什么?”

“你站在这里干什么?”“你在干什么?”(2)“那你站那么久干什么?”“你站在门口干什么?”等

当“他”质问着商店里的那位姑娘为什么跟踪他,叙述者马上安排朱樵问他“那你站那么久干什么?”当他发现父亲和中年男人在胡同里商量着阴谋时,其实“他在那里站了很久,他一直望着那裂缝。”通过这组关于“干什么”组句的细致分析,可大胆肯定文中很多小节都是主人公“他”站在那里,构思出来的幻觉。这些重复的幻觉和来自现实的质问交叉,让他开始不安,之后感觉被所有人监视,最后更是认准他会遭人迫害。叙述者让主人公用重复幻想将他自己置于一个没有温暖,只有阴谋的世界中。而叙述者同时又用其他人物的重复质疑话语,将这个幻想现实展现在读者眼前。

(二)

《四月三日事件》叙事模式属于“镶嵌式”复合叙事,三条叙事线索的排列既没有时间上的先后顺序又没有逻辑上的前后顺序,所有的叙事线索并排着一起交错发展,叙述者运用了一个内容呈现上的重复模式:幻想呈现——现实验证(幻想的呈现有时候是通过他的直接幻想,有些是通过他的梦),这隐含的重复模式构成了作品的内在结构。

依据叙事线索可将人物关系划分为三组:父母与邻居;张亮、亚洲等同学;白雪和梧桐树后的中年男子及陌生人。叙事线条中的三组人物一开始是没有交集的。通过内容呈现上的重复模式,让这些叙事线条上的人物产生交集;其次通过这个模式发现所有人物的汇集以来之后的阴谋,最后阐释这个阴谋其实只是主人公幻想出来的。主人公正是通过这条内在叙述线索,逐步质疑这个他所生活的世界。

如开篇主人公他设想张亮开门时会说一句“他妈的是你。”他同时又设想张亮是不在家的。可当他走到张亮家门口时,却听到里面有人说话,并且张亮在开门后,果然嘴里嘟噜了一句什么。他昨晚假设起床的时间和阳光逗留在袜子上,及起床后的敲门声。等他醒来,发现时间、阳光、袜子都和他昨晚设想的一样。米勒在《重复的两种形式》里提到:“在一部小说中,两次或更多次提到的东西也许并不真实,但读者完全可以心安理得地假定它是有意义的。任何一部小说都是重复现象的复合组织,都是重复中的重复,或者是与其他重复形成链条联系的重复的复合组织。”

当他幻想质问售货员为什么监视他,事实是他站在商店门口一直盯着售货员。他又决定转身去突击在后面监视他的人时,“可是当他转回身去时却没有得到预想的结果。居然没发现有人在监视他,他们比刚才狡猾了,他想。”随后白雪出现了,于是他尾随着白雪来到胡同却发现了父亲和中年男子在四月三日的阴谋。这样父母的那条叙事线索和白雪及陌生人之间叙事线索就发生了交集。这样的叙述场面在每一次验证后,若没有得到主人公想要的结果,他便认为这是监视他的人们更加狡猾了。每一个事件通过联想都发展成一场隐喻的象征。在梦里他梦到张亮他们像潮水一样拥进他家,他们把他绑架到楼下,带到大街上,并发现人行道上的父亲和急速向他撞来的汽车。敲门声将他带到了现实生活,张亮他们果然来敲了他的门,并且要带他去一个地方,他说了和梦里一样的话,然后在走的路上他们把他拉入了一个无限循环下去的故事,他看到了汽车。于是所有人物交织在一起后荒诞的世界和众人的阴谋一步步显露出来。

于是他质问站在梧桐树旁的男子,并用暴力得出那个四月三日的阴谋:靠在梧桐树上的男人说“让张亮他们把你带到马路中间,用卡车撞你。”“若不成功就由你父亲把你带到那幢建筑下,上面会有石头砸你。”当他确定这是一场阴谋。可他却摆脱不了这样的事件,因为他的生活总是在他试图打破设想的同时,生活又向着他设想的发展开来。他把握不了自己的生活,无论他怎么挣扎,现实仍会把他拉到那个循环叙事的圈套里面去。于是在受到火车汽笛长鸣启发后,他决定逃离。

(三)

人物对话的一次次重复,内容呈现模式的一次次重复验证,阴谋表面上看似成立,主人公所处的生活环境也荒诞的令人心惊肉跳,最后更大的阅读体验也跳出了水面。叙述者用重复手段为主人公先是建构了一个虚幻的荒诞世界,但在同时又解构了这个虚幻的世界。

在《我没有自己的名字》中,作者直接将主人公塑造成一个非正常的傻子的人物形象。《四月三日事件》中作者并没有在文本一开头,就说出主人公是一个患迫害妄想症的少年。人物话语的重复叙述,是其他人物形象对主人公“他”的质疑;内容呈现模式的重复,是主人公自我质疑的开始,通过重复叙述这一行为,仔细理清,才发现主人公是一个患迫害妄想症的少年,敏感,多疑是他的生活常态。

叙述者借用一个非常态的视角下 让“他”带着我们来到这个荒诞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情感冷漠到极点。父母对孩子的冷漠,忘记孩子的生日;父母与邻居一起密谋伤害自己的孩子,亲情的温暖完全瓦解了。亲情不在,友情亦同样让人震惊。张亮他们总是莫名其妙地笑他,暗地里做可疑的事,到最后直接拉他上街,预备让汽车撞死他。白雪呢?可以说是懵懂爱情的象征。一开始他认为白雪在帮助他,但后面他发现白雪和他们是一伙的,伙同着陌生人和同学,一起来实施阴谋。这就更加让他恐惧。再到这个小镇上所有的人,都在秘密的监视着他,密谋着在四月三日合伙伤害他。在这个世界里,亲情、友情、爱情一切都在逝去,唯有死亡笼罩着一切。“他走进了十八岁的车站,这个车站洋溢着口琴声”“他想起了小时候他的一个邻居和那邻居的口琴。那时候他每天傍晚都走到他窗下,那邻居每天都趴在窗口吹口琴。后来邻居在十八岁时患黄肝胆炎死去了,于是那口琴也死去了。”死去了的口琴声,在十八岁生日当天来到了他身边,于是死亡仿佛就一直笼罩着他的生活。

当意识到主人公是一个患迫害妄想症的人后,才发现这个阴森恐怖的世界原来只是少年幻想出来的。以白雪为线索的一切的阴谋在白雪的陈述中完全被消解掉了。白雪只是偶尔的与主人公相遇,却被主人公赋予了太多的暗示价值。整个《四月三日事件》就是在这样不断重复中将虚幻和现实进行转换。“有时候,歪曲生活的叙述比临摹生活的叙述更加接近生活本身。”“使用的差不多都是被歪曲或者正在被歪曲的材料,是为了让生活在我们的视野里突出起来,或者说让我们的感受在我们的生活中浮现出来。”叙述者(作者)也正是通过这样的叙述将主人公留在了自我编织的荒诞世界中,让读者跳出这个荒诞世界,在拆解虚幻中来反观世界和指认现实。

参考文献:

[1]余华.我胆小如鼠,四月三日事件[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3.

[2]J.希利斯·米勒.小说与重复——七部英国小说,重复的两种形式[M].王宏图译,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8.

[3]吴义勤主编.余华研究资料[A].济南:山东文艺出版社,2006.5.

[4]南志刚.叙述的狂欢和审美的变异——叙事学与中国当代先锋小说[M].北京:华夏出版社,2006.

[5]余华.没有一条道路是重复的[M].上海:作家出版社,2008.。

[6]J.希利斯·米勒.解读叙事[M].申丹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

[7]王彬彬.残雪、余华:“真的恶声”?——残雪、余华与鲁迅的一种比较[J].辽宁:当代作家评论,19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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