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短篇小说中的女性主义表现

2016-12-17 19:40孙煜莹
青年文学家 2016年17期
关键词:三言女性主义

孙煜莹

摘 要:程朱理学的盛行,导致了明清两代对女性地位前所未有的压迫。但是即使是在这样的社会大背景下,也存在着一些相对而言为妇女申辩的文学作品。其中,“三言”“二拍”为代表的一系列短篇小说成就尤其突出。由于“三言”“二拍”中有着大量勇于冲破封建制度的牢笼,敢于追求爱情的女子,因此在女性主义文学史上也有着重要的参考价值。该文运用女性主义文学批评的观点,从婚前、婚内、婚后三个方面,着重探明“三言”“二拍”中蕴含的女性主义表现。

关键词:“三言”;“二拍”;女性主义

任[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6)-17-0-03

明朝,可以说是我国古代女子地位到达冰点的时期,程朱理学的压迫,使得“人”的各种欲望都被关进了理学的牢笼,更不用提从古至今都被视为男人附属品的女子了,最显著的一个压迫女性自我意识的特点就是贞节牌坊在民间的流行。然而,即使是在这样的大社会背景下,在文学作品中依然存在着一些不同的声音,明代白话短篇小说,流露出“以情反理”的倾向,最显著的文学作品,莫过于“三言”“二拍”等一系列关于女性与家庭的故事,例如《白娘子永镇雷峰塔》,渗入了民主思想、重商意识以及强调“知己之爱”的新爱情观。那么在“三言”“二拍”中,都有着怎样具体的女性主义表现呢?

一、婚前——尊重与爱慕

古代女子崇尚三从四德,自古以来似乎从来都没有获得过真正的自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基本社交都被限制在了小小的闺房内。她们接触的,只有自己的亲人,连外戚入内也要回避,在这样的情况下,女子似乎从来没有体会过被陌生人尊重爱护的感觉,更不用提一个陌生男子对自己青眼有加并且尊重体贴了。

在《醒世恒言》卷三《卖油郎独占花魁》篇中,“花魁娘子”莘美娘的爱情,便是收获了一份起码的爱慕、尊重和体贴。秦重对美娘的爱,与其称为爱恋,倒不如说是爱慕。他把美娘当作一个和自己一样具有平等人格的女性来尊重,交往中给她温暖,体贴她、关心她,真心地喜爱她,原著中有这样一段情节:“却说美娘睡到半夜,醒将转来,自觉酒力不胜,胸中似有满溢之状。爬起来,坐在被窝中,垂着头,只管打干哕。秦重慌忙也坐起来。知他要吐,放下茶壶,用手抚摩其背。良久,美娘喉间忍不住了,说时迟,那时快,美娘放开喉咙便吐。秦重怕污了被窝,把自己道袍的袖子张开,罩在他嘴上。”[1]描写的是美娘和秦重的相处的第一晚,美娘喝醉了秦重对她百般的照顾。受够了衣冠子弟凌侮作践的莘美娘,突然间有这样真情的男子对自己关爱有加,在鲜明的对比下她的内心泛起了汹涌的波涛:“相处的虽多,都是豪华之辈,酒色之徒,但知买笑追欢的乐意,哪有怜香惜玉的真心。”[2]于是答应了秦重的追求,并嫁给了他。“秦莘婚姻不靠门第不靠财产,不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靠功名和地位,靠的只是一片真心”[3],而这真心的前提是男子对女子最起码的尊重与照顾。“男人不再依靠外在条件买得女人的献身,女人不再为外在条件献身或拒绝献身所爱的人。”[4]可以说在这篇白话短篇小说中,已经具有了超越当时的现代婚姻观念和性爱意识。

二、婚内——对失节的同情

虽然“三言”“二拍”中对于女性保持贞节也持赞同态度,认为女性在婚内只能从属于丈夫一人,若是婚内恋上他人,那就是连她的家族都要被人戳脊梁骨的。可是在表达这样的封建社会所谓的正统观念时,却也隐约透露着对失节妇女失节的辩解与同情。

《蒋兴歌重会珍珠衫》中,王三巧先“失节”陈商,后改嫁王杰,作者认为虽然王三巧没有恪守贞节,但是她的失节是可以被谅解与同情的。作者虽批评了她的错误,以“妻还作妾亦堪羞”的结局惩罚了她。但却写出了她本质的善良,写出了她“失节”的各种客观原因。[5]而与之对比,《水浒传》却把王三巧塑造成为一个十恶不赦的淫妇形象。作者在文章开始,不断地渲染王三巧与蒋兴哥之间的感情有多么深厚,在蒋兴哥外出后她也像所有的正统女子一样恪守贞操、自尊自爱,在王三巧遭薛婆暗算后,到蒋兴哥休妻前,作者对王三巧的描写还是略微有些贬义,虽然如此,却也仍然借蒋兴哥的口表达出了对她的同情,以及因暗算而失节的体谅,尤其值得一书的,是蒋兴哥遇到祸难后她不忘旧情,极力援救的情真意切。蒋兴哥与她的重修旧好,使本篇蕴含着对贞操观念由犹到破除的新思想,表现了不同于“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进步意识,也表现了对不幸失身妇女的同情和谅解。“你道三巧儿被蒋兴哥休了,恩断义绝,如何恁地用情?他夫妇原是十分恩爱的,因三巧儿做下不是,兴哥不得已而休之,心中兀自不忍,所以改嫁之夜,把十六只箱笼,完完全全的赠他。只这一件,三巧儿的心肠,也不容不软了。今日他身处富贵,见兴哥落难,如何不救?这叫做知恩报恩。”[6]蒋兴哥在休妻后,将十六只箱笼完完全全地送给了王三巧,在封建社会,离婚就是对一个女子最大的羞辱,作者描写蒋兴哥把箱笼给王三巧,初步表现出了他的进步意识和男女平等意识。

虽然“三言”总体来说,还是尊崇着程朱理学“存天理,灭人欲”的基本观点,赞成妇女的“三从四德”,从一而终,为丈夫守节,但与此同时,作者又似乎对女子守节有着十足的疑虑,认为守节守不住也是情有可原的,是可以被谅解和同情的。这种矛盾的心理在《况太守断死孩儿》中邵氏的塑造上非常典型。很多人在读完这篇文章之后,都觉得这就是一篇劝诫女性“守节”的教化文章,但是实际上作者的意图却在于说明“孤孀不是好守的”[7]。邵氏丈夫去世时,她才二十三岁,便“立志守寡,终身永无他适”[8]。即使是家人劝说,她也绝不改嫁,可以说是明代很多贞节烈妇的选择,是一名典型的“节妇”。起初她对得贵也是拒于千里之外,最后却“俏邵娘见欲心乱”[9]也实在是由于年轻气盛,得贵又是虎狼之年步步紧逼,邵氏难以控制潜意识时不时萌动的对情欲的渴望,这种渴望使她一旦遇到“人欲”的挑战,就忘记了“妇道”,听从情感与生理要求行动了。作者嘲讽的是邵氏前后不一的言行,对独居的孀妇生活有着发自内心的同情。

三、离婚——平等的地位

谈及和离,很多人都认为古代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只有被休妻的份,没有主动提出离婚的说法,“夫有再娶之矣,妇无二适之文”。世人皆晓“七出”“三不去”,甚至认为“三不去”已经是对女子最大的宽容,可是却鲜有人知妇女也能主动提出离婚,在离婚后获得应得的财产,更可以获得孩子的抚养权。虽然这种现象极为少数,但可贵的是“三言”“二拍”将其记录下来,也算是对当时世人脑中固定观念的一种冲击。

《李将军错认舅,刘氏女诡从夫》(《二刻拍案惊奇》卷六)就展示了一段由妻子主动提出离婚,并且获得了孩子的抚养权的故事。富商王八郎因为想要娶一个妓女为妻,不断地对自己的原配妻子找茬,为了赶走妻子他不断地无缘无故地责怪她。王八郎之妻在发现自己丈夫的不正常之后,便开始盘算着离婚,她先是忍气吞声,以孩子年幼为借口留在王八郎身边,实际上私下里已经在为自己离婚后的生活作打算,直到王八郎带着妓女住在了家宅附近,她才开始真正采取行动,先是变卖家中财物引起王八郎的不满,当王八郎想要赶走她时,她乘势提出到官府和离,义正言辞地在公堂之上说道:“丈夫薄情,宠娼弃妻。若留女儿与他,日后也要流落为娼了。”[10]如此便名正言顺地获得了女儿的抚养权。在离婚后她自力更生,先买了一套房子和女儿住下,做了些小生意,最后非常体面的给女儿办了婚事,如此有才干有魄力有智慧的女性,不仅证明了女子也能有自己生活的智慧和能力,不再是男人的附属品,可以追求自身幸福,而且还显示出作者对女子经济能力的肯定,对家庭中不平等地位的反抗意识。

还有一类女性,在生不如死的婚姻中有自我主见,并且敢于实施,勇敢地逃离。《张溜儿熟布迷魂局,陆蕙娘立决到头缘》(《初刻拍案惊奇》卷十六)中的女主人公陆蕙娘就是这样的典型,她的丈夫十分狡猾,利用她的相貌去诈骗别的男人的钱财供为己用,蕙娘屡劝不听,甚至在劝说之后还招来了丈夫的责骂。在这样的家庭中,蕙娘与所谓的正统女性的反应截然不同,她选择了用将计就计的出逃来反抗丈夫的专制。但也不是随便挑个谁就嫁了,蕙娘还有着自己的一套方式,“倘然遇着知音,愿将此身许他,随他私奔了罢”[11]必得是此生知音才好,即蕙娘的内心也是渴望着尊重与平等的婚姻关系的。在灿若对她一见钟情并且痴心一片的情况下,她也保持冷静地先思考了和他出走的成功率有多大,能否彻底逃离张溜儿,在一番细心的查探后,才终于决定了与灿若私奔。凌濛初对这位离开品质恶劣的丈夫另结良缘的反叛女性不仅没有任何谴责,反而给予热情歌颂:“女侠堪夸陆蕙娘,能从萍水识檀郎。巧机反借机来用,毕竟强中手更强”。[12]

四、其他——享受教育

在“三言”“二拍”中,女性除了在婚姻中有一些初步的平等意识的表现,在其他方面也颇有突出特点。例如《苏小妹三难新郎》(《醒世恒言》卷十一)中描写了苏东坡的妹妹苏小妹这一非常有名的文学形象,她从小耳濡目染自己的父兄吟诗作对,因而也有了一定的才学积累,甚至在某些层面上比苏东坡还要有天赋。苏小妹十岁便能“不待思索”依韵续完父亲的诗,且所续词意俱美。因而其父感叹道:“可惜是个女子!若是个男儿,可不是科制中一个有名人物!”[13]并且在之后非常开明的让苏小妹研习诗文,“不复以女工督之”[14]尽管这些都是文学作品中为了艺术表现而添油加醋的描写,但是出现在明代“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时代背景下,家中父兄能够允许她研习诗文而不问女工,是与社会现实非常格格不入的。尽管如此,作者也仍然将其表现出来并且对苏小妹大加赞赏,可见冯梦龙的思想中多多少少有着一些女性主义意识。“聪明男子做公卿,女子聪明不出身。若许裙钗应科举,女儿那见逊公卿。”[15],在《苏小妹三难新郎》结尾处出现的这样一首诗,既总结了苏小妹这样一个胜似男子的女性形象,充分肯定了她的才能和智慧,又与文章内容相呼应,从应试、参政的角度触及到男女地位上的不平等现象。

五、结语

明代是中国封建社会商品经济空前发展的时代,正是因为经济的发展,才引领了市民阶层思想观念的解放。虽然在整体上仍然保留着封建社会的糟粕,并且在宋元以来程朱理学的影响下,对女性的压迫到达了冰点。但是随着经济的发展时代的进步,一些打破世俗的观念正在逐渐萌芽。这种守旧中透露着革新的萌芽,也正是孕育“三言”“二拍”的土壤。“三言”“二拍”中所体现的女性主义意识,虽然与真正的男女平等观念还有着一定的差距,但已实属难得,在明代的一系列小说中,可以称得上是女性的美好品质的集中表现了。

这是一个值得讨论的现象,在当下社会,有些影视剧作品仍然消费着封建社会残留的糟粕,甚至在当下很多号称“新新人类”的女性眼中,到了一定的年龄不结婚生子就是一个失败者,或是认为自己作为女性天生就该平平静静地相夫教子。反观“三言”、“二拍”中众多的前卫女性,真是对当下现实的一个强烈的讽刺。现代社会的女性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存在着这样一丝“内在的殖民化”,即维护着男权中心地位的,恰恰是我们女人自己。或许这些传统文化中的糟粕根深蒂固不能根除,古典文献中已经成型的文字也无法改变,那么目前能做的,只有不断地加强女性主义教育,提高女性的受教育程度,让女性们自己从思想根源上站起来,并且发动男性参与,改变女性地位,获得与男性真正的平等。

注释:

[1](明)冯梦龙.醒世恒言,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4.

[2](明)冯梦龙.醒世恒言,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4.

[3]《“三言”“二拍”所显示的男女平等意识》,王引萍,西北民族第二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0年第1期.

[4]《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四卷,第79页.

[5]《“三言”妇女描写之我见》,王引萍,西北民族第二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7年第3期.

[6](明)冯梦龙.喻世明言,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4.

[7](明)冯梦龙.警世通言,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4.

[8](明)冯梦龙.警世通言,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4.

[9](明)冯梦龙.警世通言,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4.

[10](明)凌濛初著.二拍 初刻拍案惊奇.北京:中华书局,2014.10.

[11](明)凌濛初著.二拍 初刻拍案惊奇.北京:中华书局,2014.10.

[12](明)凌濛初著.二拍 初刻拍案惊奇.北京:中华书局,2014.10.

[13](明)冯梦龙著.古典文库 醒世恒言.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5.09.

[14](明)冯梦龙著.古典文库 醒世恒言.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5.09.

[15]明)冯梦龙著.古典文库 醒世恒言.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5.09.

参考文献:

[1](明)冯梦龙.醒世恒言,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4.

[2]《“三言”“二拍”所显示的男女平等意识》,王引萍,西北民族第二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0年第1期.

[3]《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四卷,第79页.

[4]《“三言”妇女描写之我见》,王引萍,西北民族第二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7年第3期.

[5](明)冯梦龙.喻世明言,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4.

[6](明)冯梦龙.警世通言,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4.

[7](明)凌濛初著.二拍 初刻拍案惊奇.北京:中华书局,2014.10.

[8](明)冯梦龙著.古典文库 醒世恒言.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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