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了翅膀的斑马

2016-12-20 01:40章青定
家庭生活指南 2016年7期
关键词:摩托斑马啤酒

文◎章青定

长了翅膀的斑马

文◎章青定

秦殊觉得他好像真的在重拾旧梦的生活里变年轻了,而自己却一点点地沉重起来,像生了铁锈,慢慢坠到柴米油盐里去。

中暑的斑马和别人不一样

大三暑假的时候,秦殊和罗开森一起做兼职攒钱去云南。在一个冷气开得很小气的商场门口,秦殊穿着红色小皮裙卖冰红茶,罗开森套在一只斑马里卖儿童饼干,大热天汗如雨下,摇摇晃晃地走都走不稳。有个小姑娘经过时说:“妈妈,你看斑马中暑了。”

中午他们在商场厕所门口的休息椅上吃盒饭,罗开森把半个鸡蛋放进秦殊碗里,慷慨地说:“咱们总会有钱,到时候,我带你去东非大草原看真正的斑马。”

那个暑假他们攒了一小笔钱,在洱海边喝啤酒吃烤肉,吹风看云。到系里辅导员来电通知罗开森下周一毕业清考时,他们还剩下一千八百块没用完。他们决定把这一千八存起来,当作他们斑马基金的第一笔钱,以后他们会慢慢把它发展壮大,然后可以呼啸着,奔往东非大草原。

回去的时候校园已经飘满了招聘会的条幅,直到学校贴出毕业生离校公告,秦殊和罗开森才惊觉,他们就要无处可去了。

美丽的家要有一点牺牲

六月末,他们拖着行李,租了间位于临湖花园二十四层的小房子,俯瞰窗外是一面明净的湖和几排细长的柳。一个月两千块,对于没有工作的人来说真贵啊,但他们都很豪气,说,不能住得委屈,家是一半的人生啊。

他们真把小房子当成家来对待,七彩的羊毛地毯,桃花木扶手的复古小沙发,黑色铁艺落地灯。他们精挑细选,把它们一点点搬回来。

第二个季度房东上门来收房租时,惊讶地感叹:“这房子让你们布置得真漂亮。”可漂亮并不能折抵房租,秦殊还是在那盏落地灯美丽的灯光下数出钱来交给房东。

他们的银行卡因为这个漂亮的家而变得很单薄,但两人并不太惊慌,他们只是在房东走后小声地说:“接下来一个月我们得喝便宜一点儿的啤酒了。”

“也许该再找份工作。”秦殊想了想,又这么补充。

秦殊是个行动派,她在网上泡了几天后,找到了一个女仆装网店模特的活。有时是下午,有时是晚上,穿上那些或漂亮或奇怪的服装,摆出各种姿势和表情。而罗开森在摄影协会一个前辈的介绍下,去了一间拍食品宣传画的小工作室,每天努力把香肠拍出红润的色泽,让一颗西红柿看上去更加新鲜饱满。

虽然工作并不令人满意,但他们总算不必在交房租的日子躲在房间里,听房东在门外执著地敲门,他们甚至还可以有一点儿钱来补充很久都没有增长的“斑马基金”。

苦涩和快乐其实差不多

天气不错的晚上,他们会拎几瓶冰啤酒坐在小阳台上,就着废话把它们喝下去,拥抱着接啤酒味的吻;如果碰上超市里的蟹柳虾丸和鱼糕打折,他们就买一点儿回来煮小火锅,在它开始咕咚冒泡的时候扔进几片白菜叶子。

在火锅和啤酒之间,他们毫不疲倦地重复描述他们的梦想,有一天会有很多的钱,不用被一份工作绑住;到时候他们要去大峡谷,去东非大草原上看斑马;罗开森会买一辆带斗的绿色三轮摩托,七八十岁时他仍可以开着这辆摩托在荒无人烟的公路上风驰电掣,戴着黑色的雷朋墨镜,白头发在风里飞,秦殊就坐在一旁的摩托车斗里,用已经不明亮的嗓子大声叫,或是唱歌。说着说着,他们会大笑起来,碰一碰杯子,啤酒愉快地洒出来。

菜场常卖给秦殊处理白菜的大妈说:“这两个人哦,日子过得苦哈哈,倒真会苦中作乐。”但他们不觉得日子难过,秦殊想,这就是他们和大妈的不同。生活里的好事情挺多,比如最近几家超市店庆,好多东西大打折;比如秦殊比上月多挣了两百块;再比如,罗开森买了瓶冰红茶,居然中了一趟缅甸老挝的往返双人游。

这趟旅游成了两人最近生活中的大事,他们去办了护照,做了出行计划表,还买了一只大得夸张的新箱子。

但罗开森请不到假。

他当场甩掉胸牌说:“太不人性化了,这么几天假都不给,这种工作不做也罢。”然后他很有气概地开掉了老板。

秦殊没有这气概,那家店的老板大方,上新快,生意好得让人不敢相信世上原来有这么多女仆装爱好者。她对着靠在墙角的那只大箱子叹着气,然后把她的名额在网上用两千块卖给了一个立志要当地理杂志记者的大四男生。

罗开森为此很不高兴,他再三确认说:“你真的要为了去拍那些奇奇怪怪的衣服放弃这次旅行吗?不要在乎那一点点小钱,活得有点儿乐趣好不好?”

秦殊微微笑地把罗开森送上火车,她想起日历上圈在十一天后的“交房租”,在心中第一次悄悄跟罗开森唱起了反调。

翻斗摩托悄悄变成陪护床

其实在罗开森的火车离开之前,秦殊接到了爸爸的电话,说妈妈肚子里长了个瘤,要动手术。

秦殊坐在夜晚的火车上,揣着她所有的钱,那是个小得令人难以启齿的数字。虽然家里并不需要她支付手术费,但秦殊仍感到恐慌,并且羞愧。

罗开森在网上给秦殊发来照片,在四千美岛醉人的日落里,他整个人有一种秦殊觉得久违的轻盈。

秦殊给罗开森留言说了妈妈的病,但他没有什么回应,似乎再没有登陆过。

罗开森回来时,秦殊已经找到了一份私营小银行的窗口工作。罗开森觉得她这工作没劲透顶,事实上,回来之后的罗开森觉得大多数工作都没劲透了。他在那个大四男生的鼓动下,觉得自己应该坚持当个伟大摄影师的梦想,拥有更丰富更不同的人生。

而秦殊,在躺在妈妈病床边的那几个夜晚,在医院租一晚十五元的折叠床上,突然放弃了要漂泊,要坐着翻斗摩托去远行的梦想。她希望下一次,不论是身边的谁甚至是自己再次需要躺在病床上时,自己心里能踏实一点儿,银行卡里能有一点儿钱,身边能有人陪着,罗开森会和她一起,她不用因为他们只是男女朋友而羞于对罗开森提出一起来照顾妈妈。

是堡垒也是惊吓

秦殊和罗开森的争吵像他们曾喝过的啤酒的泡沫,争先恐后地浮向水面。他们的争吵大多是汤锅饭煲对镜头的争吵,是大米面条水电费对摄影俱乐部六千八会费的争吵。

他们很久都没坐在一起喝酒吃火锅了,甚至开始连话都很少说,当然也很久没有提起那个关于斑马和大草原的未来。

那是个阳光和风都很好的午后,凉爽的风灌到这间二十四层的小房子里,吹得秦殊生出一点恍惚。

如果这间小房子是自己的该多好。温柔的,坚固的,是壳,是堡垒。罗开森从午餐肉炒饭里愕然地抬起头,问:“那不就被绑死在这座城市了吗?”他的梦想还没实现,他还打算去北京,去周游,然后在某个心甘情愿留下来的地方住下。

秦殊看着罗开森,他叼着半片肉,穿着白T恤,头发乱糟糟地堆在头上。秦殊觉得他好像真的在重拾旧梦的生活里变年轻了,而自己却一点点地沉重起来,像生了铁锈,慢慢坠到柴米油盐里去。

秦殊说:“罗开森,我们分手吧。”

“为什么?”罗开森很愕然,“就因为我不愿意在这座城市买套房子?”

“那我们就结婚吧。”

罗开森像是受到了更大的惊吓,嘴里的午餐肉都掉到了桌子上。

选不选择都是别离

秦殊和罗开森分手了。

还飞在半空中的少年彼得·潘和温迪只能分别。

秦殊决定回到家乡去。她挑了个罗开森不在家的时间,把这间小房子的钥匙和水电天然气卡整整齐齐地摆在桌子上,然后上了火车。罗开森打来电话时,火车正经过一片平原,蓝色的湖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

“非得这样吗?”电话那头的声音里已经没有以为秦殊还会留下来的希望,又因为没有希望而分外动人,“你不想去非洲大草原上看斑马了吗?”

“那我们就结婚,然后像大部分结了婚的人那样生活。我们会存够一笔钱去大草原,还可以带上孩子。”秦殊说。

那头的罗开森沉默着,直到秦殊挂了电话。

愿你在梦想中生活快乐

回家乡后的第二个春天,秦殊准备结婚了。

对象是妈妈住院时隔壁床大婶的儿子。他们曾一起在医院食堂打过煮得稀烂的饭菜;打开水的路上他会把秦殊的那只瓶拎过来;他还帮秦殊搬过租来陪夜的行军床,因为迟迟等不来电梯,他就从一楼服务台吭哧吭哧地把床扛上来,再把被褥铺好。

他们在某个清晨的公交站台碰到,接下来的事情发展得顺理成章。

和他在一起时,秦殊不大想起罗开森,直到定下婚期的那一晚。

在这个要和过去交割和告别的时刻,秦殊在月光底下想起了罗开森,想起了他们曾经一起做过的远游和朋克老人梦。她要先一点走进罗开森还不愿意进入的柴米油盐了,只剩下他一个人,仍然努力去过一个去东非大草原上看斑马的人生。他还会碰到一个少女和他同去,从年轻到年老都愿意坐在他的三斗摩托上,尖叫或歌唱。

只是她的斑马啊,是只长了翅膀的奇怪生物,早就走失在了东非大草原。

编辑/张德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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