剁声又起

2016-12-20 18:46耳环
文学港 2016年11期
关键词:陈老板阿姨房子

耳环

1

我觉得这个小区里有些怪异的事,比如说停在右三车位上那辆车子,天天看见,好像从来没有动过,可车身上并没有积满灰尘。比如说对面四楼那户人家,一到天黑满窗子灯光,却从来没见到人影。再比如我们家头顶,半夜里会响起剁声,刀剁砧板的声音,一声又一声。夜深人静,在头顶上响起,声声清晰。

我们搬过来不久,买的是人家的二手房。房子已经装修好了,家具电器齐全,拎包就可以住。房东售房的原因,当初就问了。中介说房东一家去了外地,所以也就把这里房子卖了。还保证,房子绝对没有问题。

说实在,房子的内空间挺让人满意的,三室两厅一厨二卫,装修也可以,瓷砖器具都是名牌货,价钱呢,比差不多的房子还略低一点。

看房,谈价,一直没见着房东,想,签合同付款的时候总该来了吧,也好认识一下,问问是不是去了外地,也问问房子装修的具体情况,比如哪家装修公司,设计图还在不在等等。说不定还会跟人家道声谢,说你们费心装修的房子,让我们住了。结果还是没来,只来了个代理的。见代理人专程跑过来,也就没能顾上犹疑,办理了手续。

搬新家前,双方的家长过来看看,都说这房子不错,只是怎么满屋子白色。也是,一眼看去,纯白沙发,素白窗帘,银白床柜,连电视机的背景墙也是白的,白花花一片。老人提出要求,添点红色,喜庆一点。遵从老人的意见,给沙发买来了红垫子,给窗帘加一层浅红色罩纱,床上用品全部选艳色,铺开来花花红红一大片。

住新房子的感觉当然好了,宽敞,舒坦,一觉睡下去肯定都不想醒来。想想这些年,我和他结婚时买不起房,一直在租房里凑合,到如今才好不容易交了首付,有了这房子,心想总算可以吐口气睡个好觉了。

可是住进来没多久,就发现了这一桩桩奇怪的事情,难免让人觉得不安。

别的事情还好解释,车子没动也没停灰,也许车主人是个上夜班的,晚出早归。有灯光没人影,也许人在的时候我们没看,我们看过去的时候人不在。

那么半夜里头顶的刀剁声呢?

是因为人家第二天一早要包肉包子,必须连夜里把馅剁好了?为什么不能早一点剁呢?白天抽点空,就算白天实在没空,那晚上也早一点剁呀,没必要后半夜才动手。

连续几夜,剁声响起来,从午夜开始,一直一直剁着。

剁声里,我老公竟然还睡得香,打呼噜,说梦话,好像天崩地震都震不动他。可我不行了,被惊醒之后,睁着双眼听剁声。剁了好一阵,总算没有声音,那我睡吧,可是怎么也睡不着了。早上起来一照镜子,两只眼睛带着了大黑圈,一左一右,都快成熊猫了。

我跟老公说,我受不了了。老公却不以为然地说,那怎么办?我说,去楼上交涉。老公说,那你自己去吧。我听了,狠狠瞪了他一眼,只说,我去!

楼上的住户我们见过,上楼下楼在楼梯上碰见。女的四十来岁吧,短发,马脸,身上收拾得挺整齐,只是每回高昂着头,一副不肯看人的样子。有时候看她手里还牵着条狗,那狗可不是小哈巴,是一条全身披棕色长毛的大狗。碰上了,我连忙让到一边。有一次有意无意地问了一句,这狗好威猛,什么品种?她倒回答了,说,阿富汗犬。

那家男的,同样四十多岁吧,个子矮胖,人倒和善,每次碰见都会主动笑笑点个头,见他走路时脚步急促,看起来很忙的样子,身份可能是老板一类。

我们入住这些时间以来,他们家几次传来过吵架声,男一声,女一声,男声沉闷,女声尖锐,听不清吵什么,只觉得吵得有些狠,在争吵声中往往伴随了拍桌声,摔碗摔凳声。

如今要敲人家的门,我真是希望老公能出马的,他去,或者他和我一起去。想想,我一个二十多岁的少妇,去找一个四十多岁的妇女,万一人家跟我不客气呢?要知道,在她家里,还有一只高大的阿富汗呢。

听了说了原因,老公还说,那就过几天听听吧,说不定过几天就没事了。真别指望他了!他这个人,性子本来就慢吞,工作又在机关里,遇到什么事情,总是喜欢等一等,放一放。为他的性子,我跟他没少吵没少闹,可是闹的动静小了,根本不顶事。动静大了,惊动了双方父母,劝的,骂的,都来了,好一番折腾。改变不了,只好随他去了。

好吧,为了晚上能睡个好觉,为了自己的皮肤有光眼睛有神,我自己想办法上阵。

我想最好男老板在家,我觉得男人比较好说话。可是一想,好像有些时间没碰到男老板了,原先停在右二的车子也没见。见过男老板停车,他停小区的车子是一辆黑色奥迪A6,停在右二那个车位,也就是挨着那辆总不见动的车子。不动的车子是一辆雷诺koleos,与奥迪车并排在一起,只见这两车一高一矮,一辆车屁股上一个圈圈,一辆四个圈圈,挺有趣,也因此多看了几眼。

倒发现,他们家的那辆车子有些时间没见,说不定那男老板没有回来,那是不是他们家发生了什么?不由猜想,半夜里的剁声,说不定怨妇在出气。那么抱怨的人,会不会拿别人出气?比如,有人敲她家的门,她朝门外甩出一刀。

我还是决定要上楼,去敲门,把人家的门敲开,把我的要求说出来,不管遇到什么样的情况。

2

我想过,也许可以问问别的邻居,问他们在半夜里是否被刀剁声干扰到。可是,这整幢楼没有一个人是熟悉的。

没人帮忙,事情还是要解决。

我不再犹豫,吸了一口气,挺一挺胸,迈步,咚咚上楼了。咚咚的脚步声,分明是给自己壮胆。十多级台阶,一口气连着跑,担心自己会退缩,就不让自己中途停顿。

到了,到人家门前了。一扇朱红色塑钢门,紧闭着。我伸出手,稍稍迟疑了片刻,还是敲了下去。

说真的我心里有些害怕,倒不是真怕里面果真飞出一把刀或者冲出一只狗,怕,是怕和人打交道,特别是,与这种半生不熟的邻居。要是面对一个全然陌生的人,想说什么就说,不用考虑再碰面,再要是熟悉的,多少知道一点对方的底,明白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心里多少有个底。

而现在,我上楼敲邻居家的门,这件事做得对不对,心里就没底,还担心人家怎么看待,关门不理睬,甚至在今后算计,报复。这个心态,可能是现代城市邻居间隔膜产生的原因,既然相互防备,担心这担心那,不如大家都关起门来,各过各的。

我们也愿意过自己的,可我们的生活受到了别人的干扰,门关了窗关了也不顶事,所以我只得站在别人的门前,并不是我想破坏城市邻居间的规矩。

敲了几下,里面一点声音也没有传来。心里想,会不会屋里没人?要是没人,我这一趟白跑了,鼓了这么大的劲也白鼓了。既然上来了,不管有人没人了,再敲敲。敲了半天,屋里传来了声音,问,是谁?我连忙回答,楼下的。等待开门,却又没有声音了,我连忙高喊,有话说,请开开门。门打开了,却只是开了一道门缝,露出半张女人的脸和一道身子。是她,牵着大狗的那个女人。她见了我,脸上没什么表情,似乎对于我到来不觉得奇怪,但又不愿意理睬,站在半掩半开的门缝里,目光冷淡地看着我。

我用缓软的声音叫了一声,阿姨,对不起,打扰了。

这才从门缝里甩出一句,什么事?

我说,你们家好像半夜里剁东西,吵到我们了,希望停一停,不要在半夜里剁了。

门里人听着拧紧了眉头,反问,半夜里剁东西?谁家半夜里剁东西?剁什么?我们家没剁,你听错了。

她说完,甩开了目光,她的目光似乎飞过了我的头顶,显出极不耐烦的样子。

我还想说我听了好几夜了,就响在我们家头顶,可没待我说话,她飞快地说,不是我们家,我们家安静得很,你去问问别的人家。

说完啪一声,门被关上了。

我还愣愣地站在人家门前,一时心里很不好受,觉得邻里邻居的,上楼不见下楼见,人家好好跟你说句话,有必要挂脸甩门吗。

虽然被人拍在门外,但我觉得自己此行没错。我凭自己的听觉,认定是他们家干的,这回在她不愿看人的目光里,我更加认定,就是她。她说没有,是她在说谎。

下楼回到自家屋里时,我把小女人的小心思都嘀咕出来了,我说我又不是上门行骗或者要饭,在这个城市里,虽然我们没有钱,但我和老公都还有一份说起来还算体面的工作,我老公,是个机关职员,我呢,在一家公司编刊物,好歹也算个文化人。

晚上我咬着牙齿跟老公说,半夜里再剁,我就打110。

老公说,半夜要是老鼠叫,也打110?

我狠狠地瞪着他,怎么说话?是同一回事吗?你希望你老婆被吵死?

老公连连摆手,好好,你想怎么干你干,我睡我的。

夜里我睡不好,干脆不睡了,我就等着上面的声音,只要剁声一响,我会毫不犹豫打电话找警察,相信我一个小市民的合理要求,能得到支持与保证。

可那剁声没响,已经等到该响的时间了,一直没响。就好像侯宝林先生在相声里等靴子落地,一只靴子落地的声音响过了,等着第二只响,第二只偏偏没响。睡还是等?睡下,怕蓦地响起。等着,一直等到天亮。

天真的快亮了,剁声还没响,我也终于等不住了,合上双眼睡过去了。

这一夜,没有剁声,我虽然睡迟,好歹睡了个通觉。一觉醒来,只觉得呼吸都通畅了许多。老公早就不见了,肯定上班去了。这老公也有懂事的时候,起床时没有把我吵醒。而我上班已经迟了,只好打个电话给上司,说自己在外面组稿。

好日子没过几天,那声音又响起来了,并且更响亮,更急促,好像要把停下的几晚追回来。我拿起电话,决心叫警察。可是真要拨号,又迟疑了,想想人民警察,一天到晚一年到头为人民,够忙够累的,也需要睡个好觉,我要是深更半夜叫醒人家,让人家来为我一个小市民服务,那也太过意不去了。

还是我自己顶着吧,硬着头皮顶,咬紧牙关顶,人家夜里听雨听荷听海涛,我听剁声。剁剁剁,剁剁剁,一刀一刀又一刀,一刀一刀再一刀。听着听着,这声音好像不是响在楼上,而是直接响在我的颅顶,这一刀一刀的,也感觉砍在了我的脑门上。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呀?就感觉我受刑了,却不给个一刀痛快的,偏要一刀一刀地剁,这,这是凌迟呀。

我实在忍不住了,一早上对着老公哭开来,我说,我们看了那么多房子,怎么就偏偏选中了这里?剁呀剁,剁到什么时候才住手,我真的活不下去了。

老公说,还不是你非要买这里,照我的意思,那套二室一厅的就适合,每个月还可以少付两千块按揭,多轻松。

是的,现在想起来,哪里都比这里好,就算在租房里,两个人恩爱之后躺在床上,听听洗涤声,冲刷声,拖鞋声,然后听街面上车轮驶过的声音,听店面拉卷闸门拉下来的声音,听婴儿的啼哭和隔壁的男女抱怨,随着夜深,满世界安静下来,我也就安安稳稳地睡着了。

这样的好时光,你去哪里了?

如果那剁声不能制止,我们是不是该考虑卖房,转移地方?想一想,刚搬进来就搬走,这一路的折腾可真是累人呀,瓶瓶罐罐,箱箱包包,来来回回,上上下下。再说,买来又卖,这契税,房产税,交易费等等,谁来承担?我们承担,一承担,要是再买房子,卖出的钱只怕付不成首付了。

遇上了这样的难题,有解决的办法吗?

3

还是我老公有办法,买来了耳塞,替我把耳朵塞起来。还说他受我的影响,也几次在夜半里醒来,也听到刀剁声了,也睡不着了,也用塞子塞住了耳朵。怕效果不够好,同时还买了两副耳罩。两个人塞了耳塞戴了耳罩,武装起来,相互看看,像极了电影里搞地下工作的发报员,都忍不住笑起来。

塞了耳朵,果真有效果,听到的声音会小许多,只觉得满世界都一下子安静下来了。心想有了这好装备,剁声再起吧,我们不怕了。

可是又想到了别的问题,我们结婚好几年了,为了拼房子,把生育的事情给搁下了,如今有了房子,该考虑生孩子了,何况双方父母都催得很急了。想想,要是我们有了孩子,我们戴耳塞,孩子被惊动了睡不好,也给戴上,那会怎么样?孩子需要喝奶了,要尿尿了,或者在哭,我们都听不见。我们哄孩子,孩子也听不见。一个个成了聋子,也算是奇葩一家子了。

想把这问题跟老公说说,连说了几遍,他一点反应都没有,骂他,他也不理会,怎么了?想起他戴着耳塞呢。

也就什么都别说,什么都别想了,赶紧睡吧,把没睡够的补回来,不能让青春因为睡眠不足而过早流失。

剁声又响了!

我不是塞耳朵戴耳罩了,怎么还能听到剁声?仔细一感觉,耳朵里的声音是小了,但一剁一剁带来了振动,这振动幅度不大,可我被振醒了。也许是前阵子睡不好造成的精神衰弱,也可能我身体内的生物钟被剁出问题了。

在剁声里,还是睡不着,翻来覆去,覆去翻来,数羊,数花,数得脑子里清清醒醒的。这剁声,让人发恨呀,不由得发恨了想,我们也想个办法,去报复楼上人家!

你有来,我有往,让你们也尝尝被惊扰的滋味。可楼上影响楼下容易,楼下去影响楼上,好像不容易,敲天花板可以吗?我想就算把自家的天花板敲碎了,灰沙落下来还在自己家里,人家能察觉到什么吗?不能察觉吧?

对了,放爆竹炸,点一个大爆竹,在他们家窗口炸开,让他们应该是她,让她捂着胸口直跳。可又怕爆竹声惊着整幢楼甚至整个小区的人。还想,要是有条件,就住进她家的楼上,在她睡觉的时候,也一下一下去敲。可她家在顶楼。那有了,是不是可以上楼顶去敲?可是一想,楼顶太空旷,敲出的声音容易扩散,再说还有隔热层,传到下面早就微弱微弱了。想来想去没办法,只有在心里诅咒,剁剁剁,剁你自己的脚吧,剁你的手吧,剁你的头吧,剁胫骨呢,咔咔咔,剁跗骨吧,嚓嚓嚓,又剁肉了,嘭嘭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人家不会真在剁人吗?剁谁?不可能是自己,肯定是别人,别人,失踪的人,死去的人,对了,可能是她的男人!那位男老板不见了,说不定,是一桩命案。

我打了个激灵,觉得自己的想象真是新奇又恶毒。说不定是因为我编杂志看了些文艺稿,看那些弯弯绕绕的故事,以致于看后把我的想象力也启发了。

我继续想象,她为什么要杀害她的男人呢?因为她的男人背叛了她,有了婚外情,还要抛弃她?对了,以前他们家传来吵架声,吵得厉害,说不定就是为这些事吵。又想,真要是把人杀了,剁掉尸体,那也需要不少时间。时间她有,一夜又一夜,已经剁了不少时间了。可时间长了,尸体是要腐烂呀,一烂,不是臭了,整幢楼都臭。我想着连忙闻了闻,没有。不想尸体腐烂也好办,一台双门冰箱就能解决了。

在我的想象里,一具男尸躺在地板上,身子不高,有点胖,灯影下,一把电锯伸上前来,一下一下地锯动,直到大卸八块,然后袋子上来,袋口敞开,将一块块带着血水的骨肉装袋打包,放进冰箱里。又在灯影下,冰箱的门被打开,一件袋装的东西被拿出来,放上砧板,刀举起来,落下来,剁开,一下一下地剁,直到把骨和肉剁成了细碎,溅落一地。

那肉碎怎么处理?扔了吗?或者倒进马桶里冲掉?对了,她家不是有只大狗吗?

我都不敢相信自己会有如此丰富的想象力和缜密的推理,只是想着想着,眼见窗口起了白影子,天快亮了。

早上,我跟老公说自己又没睡好,还把一晚上的胡思乱想说给他听了。

老公听后,说,耳塞白给你买了,五毛钱一个,五毛钱也是钱呐。

来不及跟他争吵什么,各自洗刷穿戴一下赶去上班吧。一开门,看到楼上的女人了,正牵着狗下来。我赶紧出门,一面把老公拉出来,想跟人家打个招呼,还想再说说剁声的事,让老公也一起说说。可是朝眼前的女人一看,马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一双眼睛看着前面,连瞟也不瞟我们一下。她和她的狗,一起扬长走过去了。

我还抱怨老公,说,你看你,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管,任凭人家半夜剁鬼剁尸首,还让不让我活?

老公说,这个女人有病。

我小声骂,是有病,神经病。

后来,老公见我的脸色越来越枯黄,眼圈越来越黑,他说,老婆,这样下去你也要生病了,我们出去旅游一趟吧。

我听了一下子跳起来,抱着他亲了一口,旅游,太好了。可是一想,我们一没钱,二没时间,出得了门吗?老公说他想好了,这一回他把年休假全请了,让我也请假,年休不够,就请病假,钱嘛,他说除了手头的一点余钱,他还办了张信用卡,可以透支。豁出去了,爽快透支一回,回来慢慢还。

这一回全听他的,定下日子,我们旅游去,出发。

4

我们这趟出门,可以说是特意出门找安静。去哪里找?我说不妨去海上,坐船,远开城市,在午夜里听海,安安静静地。老公说还是去古城古镇吧,既安静,还带人文。好吧,古城就古城,听他的。

问他去哪个古城,他说他早想好了,去凤凰。问他为什么选择凤凰,他说,沈从文老先生就是凤凰古城那里的人,你应该读读他的书,读了就会知道,在山乡边城,那些翠翠三三潇潇们,她们除了与天地环境相处和谐,人与人的相处也特别融洽,一个算是与野男人生的孩子吧,在家庭里也能得到尊重与宽容,一个丈夫与他妻子的嫖客,处在一起也相安无事,那些人,自己没有坏心,又都想着对方的好,大家相处着肯定融洽。

自己没坏心,别人也好,大家融融相处,多好的地方。听老公这么一说,我对古城充满了向往,赶紧去找到翠翠她们,学学她们的好。

坐火车到怀化,再转汽车去凤凰,一路上车子往大山里钻,想这样的大山里,一定是个安静又美好的好地方,可以放松心情好好休整一回了。

到了凤凰古城,才知道这里也不清静,沿街沿江全是人,一片喧闹嘈杂。老公说饿了,先吃饭,来到吊脚楼餐厅里烧两个菜,叫来半斤苗族土烧。看他,边吃边喝,看一看窗外的风景,眯起小眼睛,一副迷醉的样子。我说快吃吧,吃了去找三三翠翠。他说,你才找不到,我告诉你吧,到处都是。他抬手指着窗外。我看过去,外面不少男人女人,有穿民族服装包头巾的,也有像我们一样的。

我还是等不及了,想去外面看,想去拍照,赶紧吃了点饭,要拉他走,可是拉不动他。他这个人,坐下就不肯站起来,怎么是出门旅游的,倒好像大老远就为了来喝这杯小酒。面对这样的人,我不由得又嘟嘴瞪眼,骂起来。他却说,我说过,这是个好地方,是让你来学好的,可不要破坏这里的大好环境。

拗不过他,只好随他去,他喝他的,我玩我的。走之前说了,他老婆要是被人拐了,就别找了。他竟然摆摆手,任凭我一个人出门。发恨了想,真要有人拐了我,我随人去了,这个不合拍的老公我不要了。

心里虽然生着气,一出门,迎面走来两个皮肤微黑穿着苗服的姑娘,一面笑着,一面走过去了,心想肯定是翠翠和三三她们了。一路过去,脚下青石板铺的街面,眼前沿江密布的木楼,还有碧绿的沱江水,心情到底不一样了。

竟然又想到了楼上那个女人,我想她有钱又有时间,为什么不来游玩,让自己心情好起来,说不定就不会脸上成天挂冰霜了。

独自一个人跑累了,又回到老公的身边,和他在江边小旅馆里安顿下来。旅行让人疲惫,一觉睡下去,睡到大天亮。

照我们的旅游线路,游过凤凰再去福建永定,看土楼,看完土楼去云南,丽江古城。这一趟,简直就是老公补偿给我的蜜月。不过到底不是蜜月,一路上总少不了争争吵吵。有时候吵急了,还说这家我不要了,回去就离婚。

结束旅游回到家里,推开门一看,地上桌上积满了灰尘,好一阵打扫。旅途劳顿加上打扫卫生的劳累,晚上睡觉又很香。半夜里还是醒来了,上了趟厕所回床躺下,忽然想到,已经后半夜了吧,会不会响起刀剁声。竟然没响,什么声音也没有,屋里屋外安静得很。

一连几夜,都没响剁声。想人家或者剁累了,也可能剁完了。

上下楼,一直没有碰到过那个女人,倒是男老板的奥迪车又回来了,依旧停在右二车位。不过停了没多久,又不见了。

这一天我下楼,楼下这家的女人正站在门前,看上去有些年纪了,面貌还和善,一位老阿姨。老阿姨对着我笑,我也朝人家笑笑。平时,邻居间也就这么笑一笑点个头,走过去了。这一回,她竟然朝我招了招手。不知道人家有什么事情,猜想不会我家洗澡间漏水什么的,便在她面前停了下来。她的身子探上前,问我,你们还不知道吧?这楼里,出事了。

她一面说,一面用手指了指楼上。看她的脸上,一脸神秘,让我感觉这楼里不仅出了事,出的事还不小。

我问,这里出事了?出什么事了?

她说,你们头顶上那户人家,那个女的,她出事了。

我一听连忙再问,我们楼上?牵阿富汗狗的那位阿姨?她出什么事了?

她说,是的,就是她,她死了。

死了?怎么死了?

阿姨说,你要是不忙,来我家里坐会,我慢慢跟你说。

我果真进了她家,看一看,房子结构和我们家差不多,旧了些。她让我坐,还说给我泡杯茶。我连忙说不用不用,一面在她家的沙发上坐下来。

老阿姨便没有泡茶,拿了凳子坐下来,坐在我的面前,一面说,她呀,自杀了。

我听着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自杀?

5

多么难以想象,就在我们出门旅游的这段时间里,有个邻居死了,自杀了。我清楚地记得她的样子,穿戴整齐,一脸的冷若冰霜。她还,还被我在午夜里诅咒过。

怪不得我们回来剁声没有了,这剁声,随着她的没有而没有了吧,也就证明,我的猜测是正确的,那声音是她家发出来的,深更半夜里,就是她在搞怪。只是人死了,死人为大,我们不能多说什么了。我还希望,希望不是我的诅咒把人家给咒着了。

楼下老阿姨继续给我讲,可不是,就在楼上,在她自己的家里自杀了,割腕呢,从楼上抬下来的时候我看见了,一只手耷在担架外,血肉模糊,要是胆小,都不敢看呢,我看清了,那样的伤口,哪里是割出来的,简直就是剁烂了。

老阿姨一边说,一边比划,只见她的眼睛里,透出一丝蓝幽幽的光,让我既惊讶楼上人的死,又害怕她的神情,感觉自己紧张得气都快喘不过来了。

我还是压住心悸,再问,楼上阿姨她,她为什么要自杀呀?

老阿姨听了撇撇嘴,说,这世道,乱呀,还有什么事,夫妻不和,为什么不和?第三者!他们家的事情,我有些清楚,也不是兰芳告诉我的,哦,兰芳就是你家楼上死了的女人,她什么事都不跟人说,再说你也是知道的,我们这楼里邻居间一般都不说话,还是从陈老板老家传来的,陈老板就是兰芳老公,做工程承包,有钱,我认识他们村子里的一个人,跟我说是陈老板有钱变坏了,在外面找了女人。

是这样呀,那就算陈老板有了坏心,楼上阿姨她,她也不能自杀呀。

想不通呗,没男人活不下去了,看看,还真活不下去了,可她死了,男人还不是甩掉个包袱,没事似的,而且可以名正言顺和小三过日子了。

我听着,不由得叹了口气。

老阿姨她还说,还有一件事,还和你家有关系。

我家?怎么可能?

你家买下的这房子,知不知道房主是什么人?你肯定不认识,我认识,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瓜子脸长头发,长得不错,在现在你们家的房子里,住过一阵子,她呀,真是个作孽的,死了老公,说是住在和老公一起买的房子里不舒服,就把房子卖了,买了这间,就是你们家,听说还是陈老板介绍的,不过说买房时还没和陈老板好上,只是相熟,住来这里之后,两个人相好上的,怎么好上的,人家哪里知道,也许楼上楼下的,也许并不在这楼里,是在外面勾搭的,反正这种事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不过我亲眼看见过他们两个亲热的样子,男的下楼,女的追下来,以为没人看见吧,那女的就抓男人的手,男人就在女人身上抓一把,唉,两个不要脸的。

原来是这样,我又问,那她为什么又要卖房子?

被兰芳赶走的呀!兰芳知道了,这气肯定沉不下,不过没打没吵,兰芳这人,就是心重,知道了这样的事情也不跟人说,怕坏了自己的面子,外面不发泄,家里却不肯了,就在深更半夜的时候,在那女人的头顶上动手,用刀剁,一刀一刀剁,剁到天亮,剁得楼下的人实在呆不下去,只好卖掉房子,走人,再后来,就是你们买下住进来了。

我点点头,说,我们住进来后,半夜里还是响剁声,就在头顶,我断定是她家传来的,我还上去敲门找她交涉过,可她不承认。

老阿姨继续说她的,照那位熟人说,兰芳这个人脾气不好,眼睛里容不下沙子,又好争强,这些年有钱了,越发摆谱看不起人了,你也看见了,上下楼那个样子,不过人死了,我们也不能多说她的坏话,反正性子刚强的女人,最受不起打击,一受打击,精神容易坏,她半夜刀剁,你们来了还剁,多半是精神出毛病了,想想半夜刀剁声,多吵人呀,我们倒是没听见,幸好有你们隔着,你们年轻,被吵了也只是轻声柔气地找人家说说,不会大喊大骂,纵着她了,好了,不说这些了,再说说她家里的事,说是陈老板虽然有了外遇,开始也没想要离婚,后来实在受不了她,才搬出去的,再后来下决心向法院起了诉,法院的传票刚送给她,哪里想到,她就出事了。

她还说,你知道兰芳她剁什么吗?她剁陈老板的衣服裤子,全剁稀碎了,听说她还跟陈老板说,迟早杀了他,把他剁碎了喂狗,陈老板这才搬出去的。

剁碎了喂狗,她说的,怎么和我想象她的一样,看来让女人受到严重创伤,真的会冒出恶毒的念头。那她的剁声,一样严重地创伤到我了吧?再想想,她能想到剁人喂狗,说不定我想到的那些实施细节,她也想过来。但是,她并没有实施。这样看来,楼上死去的阿姨,她并不是恶毒的人,别人伤了她,她最后举刀剁的,不是别人,而是她自己。

我想到了一个问题,问老阿姨,那他们的家人呢?孩子呢?怎么从来没见过他们的孩子?

老阿姨说,听说兰芳和娘家人不太来往,为什么,有钱呗,怕亲戚借钱,只好都疏远了,一个孩子,早送到国外读书去了,他妈出事才回来了一趟,送完就走了。

我点点头,这么说,楼上阿姨想找个说话的人也没有。

陈阿姨说,也是,有话说出来,可能就不会绝路了。

从老阿姨家里出来,她展着笑脸说,你们可要好好的,夫妻过日子,有事要商量,别争,别吵,你们几回吵架,我们下面都听见的。

我红了脸,连忙点点头。

再回到家门口的时候,我忍不住朝楼上看了一眼,楼道上空空的,心里莫名有些紧张,赶紧打开门进屋。进了屋,又开始觉得有点不对劲,原来卖这房子的,是个死了老公的女人,虽然她老公不是死在这屋里,可多少还有些关系吧,看这满屋子,全是白色。

而且,住过这屋子的女人,此刻说不定和那陈老板在一起,而陈老板的妻子,就死在我们家楼上,是为他们的事情自杀的。一时间,我的心头涌起不一样的滋味,不知道是对楼上死人的怕,还是对这屋子被那个女人住过的嫌,想想这又算是怎么回事,怪谁呀?只有在心底骂自己,左挑右挑,怎么就买了这里。

坐在客厅里等老公回来,老公一回来,赶紧把楼里发生的事情跟他说了。老公也惊讶了一下,说想不到会有这样的事情,也说楼上的女人真不该,不该为了这样的事去死。

对于我说这屋子的事情,他倒不在乎,说屋子人家住过就住过,又不是凶宅。他还说楼上死人是楼上的事,也关系不到我们。

晚上,我紧紧钻在了老公怀里。感觉到老公的好了,身子热烘烘的,陪在我的身边,虽然没有钱,没有权,性子还有些慢,但是每天早出后能晚归,每个晚上,都能给我一个温暖踏实的怀抱,也够了。

我把自己的心里话跟他说了,我说以后,我们遇到事情都好好说吧,家庭为重,他拍拍我,说他也想了许多,一直在想楼上人家怎么就发生了这样悲剧。

他面对着天花板,慢慢地说,一个人的心灵、精神、身体最重要的安歇之所,是家庭。家是有灵性的,是一家人集体人格的化身,是应该得到社会和全家人一致呵护和爱惜的。但是现在社会,外力对家庭的冲击太大了,冲击的诱引包括金钱、权力和美色等等。外力冲击的后果,是社会的物化。而物化后是什么样的社会?我们都会有切身的感受,邻里关系冷漠,亲友关系疏远,人与人的关系渐渐生硬僵化等等。这种现象,对人的身体心灵都是很不利的。就说我们楼上这件事吧,要是她与周围的亲友、邻里的关系都融洽,就算家庭出现了问题,她还可以与人倾诉,把话说出来,把怨气化解掉,不至于深更半夜里刀剁,剁她男人的衣服,更不至于为这样的事自杀。她这种过激行为,不仅是她个人精神的崩溃,还是她人际关系的提前死亡。

我说,看不出来,你还有这么一套分析见解。

他说,别忘了,我在大学里读的是社会学,再说吧,其实我们每个人都害怕孤独,都需要克服孤独寻求安全感,而能够消除孤独得到安全的最好地方,就是家庭,因此可以说,家庭太重要了。所以,我们要记得保护家庭呀,保护家庭的最好办法,就是在清早出门的时候,告诉自己,好好地回家。我每天早上都是这样提醒自己的,希望你也一样。

我说,老公,我听懂了,家好,你我都好。

他说,好吧,该睡觉了,睡个好觉。

我说,老公呀,我们还有个大工作没完成呢。

他问,什么大工作?

我说,创造一个完整的家庭呀,一个完整的家庭,当然是上有老,下有小。

他说,马上创造。

6

此后这小区里又发生了几件事情,天天停在右三车位的雷诺koleos不见了,对面四楼那户人家遭窃了。

这些事,都是楼下老阿姨告诉我的。她说邻居间的事,她原先也不知道,警察来了才知道,说那雷诺车的车主是个赌鬼,天天晚出早归的,一直在赌博,赌赢了,买房买车,最后输了,房没了,车没了,人也被警察带走了。

又说,四楼那户人家,也叫来了警察,他家是进贼遭窃了,一家人在外面做生意,长期不在家,家里又放着些值钱的东西,为了防止小偷,就在屋里装了个控制,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控制,反正到点灯就开,再到点就关,后来控制坏了,灯一直亮着,这样一来,反而提醒了小偷,回来一看,家里值钱的东西全没了。

原来是这样,我以为怪异的几桩事情,被邻居一说,原来一桩桩并不怪异。只是,有人被关了,有人家被偷了,还有,有人自杀了,全不是好的消息。为什么这小区的邻居间,不能传来好的消息呢?

看看楼上,家破人亡,只留下一间空房子。

我有时还会在深夜里醒来,醒来后静静地躺着,听一听窗外远远传来车轮声,听一听近旁偶尔一两声孩子的啼哭,听着旁边我男人徐徐入耳的呼噜声,我还会忍不住竖起耳朵,听一听头顶上,有没有声音,有没有刀剁声又响起来。

有时候,我会希望剁声再次响起。是的,剁吧,剁声再响吧,要是响了,那么楼上的阿姨一定还在,要是真的在,我想我一定不会再诅咒了,也不会缩手缩脚地去敲门,我要大声敲门,大声交涉,甚至拍门叫骂,不怕被别人听到,不怕楼里的邻居们听到,不怕大家笑话我,我想我要是这样,说不定反而能把一个人叫醒,把可以阻止的事情阻止了。

要是再不能阻止她,我和邻居们应该想到,她病了,病得不轻,病入膏肓,那么我赶紧帮她联系她的家人,她的亲人。我没有联系方法,楼下老阿姨一定能找到,我们一起想办法,还请别的邻居们和我们一起想办法。一定能联系上她的丈夫,她的孩子,她所有的亲人,我们要跟他们说,我们在午夜里听到剁声了,一定是她在剁,她的行为这样偏激,那么她的心一定非常疼痛,精神上一定十分煎熬,这样下去,是迟早会出事的,你们一定要关注她,关爱她,守护她。

要是这样,有没有可能,楼上阿姨就不出事了?

午夜剁声,再也没有响起来,世界好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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