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时今日,再说“娱乐至死”有点out了

2016-12-23 15:56刘念国
华声 2016年22期
关键词:娱乐至死兹曼围观

刘念国

感谢移动互联网,让围观成了一种参与,让围观群众有了表达诉求的平台,不管他们的诉求是否实现,但参与感和现场感,是千真万确的。

近年来,因为王宝强“离婚门”、朴槿惠“干政门”、林丹“出轨门”、罗尔(罗一笑)“诈捐门”等等各种门层出不穷,不少媒体纷纷撰文称——

“随着互联网通过手机终端大大普及之后,娱乐化变得更加广泛和随意,一切都可能成为大众娱乐消费的对象。”

“对娱乐至死的危害已有很多人起而呼吁,但仍未令广大公众警醒。”

“在《娱乐至死》一书中,波兹曼用大量的现象和数据,解读了公众话语正在以一种娱乐化方式出现,并成为一种极具破坏力的文化精神。简单说,被过度娱乐化洗脑的人,最容易丧失理性的反思和判断。”

“娱乐至死精神是当下提升全民法治素养、推进法治中国建设的大敌。”

我以为,上述措辞过于严厉,或者说,值得商榷。

波兹曼的《娱乐至死》,是每个新闻传播学学生必读的书籍之一。

我一位以前吃新闻饭,后来吃企业饭的前辈说,要撩文青范的妹子,有房有车不一定是标配,但必须读3本装╳圣典:《美丽新世界》、《1984》和《娱乐至死》。

和人对撕,需要诉诸权威时,可以请出赫胥黎、奥威尔和波兹曼这3尊大神站台(特别是后者),若能甩几句这3本书里的金句,妥妥的艳冠群芳。

但我以为,生搬硬套《娱乐至死》,甚至危言耸听“娱乐至死是当下提升全民法治素养、推进法治中国建设的大敌”,这个惊天黑锅,谁都背不起。

首先,通读《娱乐至死》,我们可以发现,波兹曼根本不在乎娱乐节目的泛滥,或者说根本不在乎媒体的娱乐化倾向。

“说实话,我对这些所谓‘垃圾(娱乐八卦)的喜爱,绝不亚于其他任何人,我也非常清楚地知道,印刷机产生的垃圾(书籍)可以让大峡谷满溢出来。而在生产垃圾这一点上,电视的资历还远远比不上印刷机。”

“因此,我对电视上的‘垃圾绝无异议。电视上最好的东西正是这些‘垃圾,它们不会严重威胁到任何人或任何东西。”

号称“越低俗越舒服”的知名评论员叶子风有个观点很有意思:波兹曼写《娱乐至死》是给像他一样的知识精英看的。他呼吁他们回到书籍中去,认真地写作和思考,而不要贪恋在电台、电视节目中口水多过茶,一夜曝得大名。

更重要的是,《娱乐至死》所言的娱乐时代,是电视的时代(抱歉我已经N年不看电视了),那种娱乐是以“看”为中心的,围绕“看”的单项选择的娱乐,形成了那个时代的共鸣,不论是政治家、教师、运动员、传教士、企业家还是新闻记者,都深谙此道。

那种共鸣在娱乐时代的表现是:政客的智慧和驾驭能力可以被“化妆术(作秀)”取代;电视主持人在吹风机上花的时间,超过播音备稿的时间;所谓优秀的教师,不靠学识只凭插科打诨就可逗得同学哄堂大笑。

而在移动互联网的今天,上述围绕“看”的单项选择的娱乐,以及《娱乐至死》强调的“共鸣”现象,遭遇了强大阻击——

尽管移动互联网传播、衍生了大量娱乐信息(好吧,就算是垃圾信息),但这些信息并不会全部为大众接受,更不要说会弱化大众的思维能力——神话与贬低大众的媒介素养,这两类极端都不可取——用郭德纲的话来说,就是“谁也别把谁当傻子”。

我们既不能期望所有人都关掉手机,坐到书桌前读经典,也大可不必悲叹大众都被会信息绑架,丧失独立思考能力——在互联网将地球变成一个村落的时候,谁都不是应声而倒的靶子——用周立波的话来说,就是“这个世界,谁都拎得清”。

更重要的技术环节是,移动互联网强大的互动能力,彻底摧毁了《娱乐至死》所言的以“看”为中心的、单项选择的娱乐方式,使得媒介对于人的“信息——行动”比例,有了颠覆性的改变。《娱乐至死》里将信息爆炸所带来的信息与行动脱节的“顺奸”现象,已经一去不复回。

说人话,就是移动互联网时代的吃瓜群众,不仅没有丧失思考能力,而且脑洞大得可以踢足球。

从明星八卦到慈善“诈捐”、鲍勃·迪伦到底要不要去领诺奖,再到川普的一举一动和之前的相关言论,都被吃瓜群众扒了个底朝天,进行了360度无死角围观。

就连此前川普曾扬言在美国和墨西哥边境上修筑一条围墙,都被拿出来做了无数分析、点评和褒贬。

吃瓜群众的前身是围观群众,2010年微博刚兴起时,人人大呼“关注就是力量,围观改变中国”,重在参与感。

作为“围观群众”的进化版,现在的吃瓜群众不但爱憎分明立场坚定,还脑洞大开,自诩万能的编剧,推断事件的走向。

要成为一名合格的吃瓜群众,首先得保持智商在线,以侦探般的洞察力和推理能力,迅速厘清热点事件的来龙去脉、人物关系、阴谋与阳谋、谣言与真相。

吃瓜群众还要时刻保持存在感,除了在直播平台上用弹幕报到、在朋友圈中转发长文以证明“朕已阅”,还可以进入快捷模式——即采取报站制,逐一访问相关当事人的微博账号,并留下评论。

再就是旗帜鲜明地站队。有态度地围观是吃瓜群众的默认选项,你可以不发言,但你的每一次转发和点赞都是一种无形表态。

比如站希拉里还是站川普,这是个严峻的考验,站队不正确,搞不好要家变。

因此一定要挑灯夜读,搞清楚美帝驴象之争140年的幺蛾子,弄明白没当过一天国会议员,也没当过州长、县长、市长、乡镇长的房地产暴发户,是否具有领导世界上唯一超级大国的政治智慧?

从看客、围观群众到吃瓜群众,可以看出围观群体的进化轨迹。

鲁迅曾说:“人们在社会里,当初并不是这样彼此漠不相关的,但因豺狼当道,事实上因此出过许多牺牲,后来就自然而然都走到这条路上去了。”

历史上专制、冷酷的政治文化造就了曾经的看客,看客漠然地围观,则使专制更为冷酷。

那么,感谢移动互联网,让围观成了一种历练——刘勰说,“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剑而后识器”,晓声和识器的围观,有腔调和“拎得清”的围观,层出不穷。

感谢移动互联网,让围观成了一种参与,让围观群众有了表达诉求的平台,不管他们的诉求是否实现,但参与感和现场感,是千真万确的。

蒋方舟也曾写道:“围观只需要一个简单的转发动作,但是照见的是自己并不冷漠的心,是虽无权势和本领,但却为权势所忌惮的看似微不足道的力量。”

这样一个乌泱泱的群体,谁敢说“丧失了理性的反思和判断,丧失了独立思考能力”?

回到被上述媒体奉为真神的波兹曼。

波兹曼虽然没有明说,但他的小九九,就是觉得人都是热爱三俗的,媒体应该是教化人的,人应该是被教化的。

他囿于时代的杞人忧天是:过度的自由会导致过度的娱乐,最终人类文明“娱乐至死”,所谓“我们将毁于我们热爱的东西。”

我于是脑洞一发,波兹曼如果生早点,只怕会言之凿凿,说世界需要一个“完美道德帝(柏拉图的‘哲人王)”来领导人民;如果生晚点,只怕会再写本书叫《打倒移动互联网》。

但铁一般的事实证明,“我们热爱的东西”并没有毁了我们,真正有可能毁了我们的,反倒是我们被强迫热爱我们未必热爱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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