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50个阶梯

鸥鹭

这个地方出了很多有名的石匠，其中最有名的，是他的师傅。那年师傅的石艺厂接了许多活儿，需要很多帮手来完成工作，于是师傅才同意收下他这个看起来资质很差的徒弟。

别人几天能学会的技巧，他却要花几个礼拜才能领会，但他没有放弃。他喜欢与石头打交道，因为他从小就被师傅雕刻的精美绝伦的石狮子吸引了，他的理想就是今生要做一个可以与师傅做的石狮子相媲美的作品。

师傅虽欣赏他的执着，但并不看好他的前程，只有师娘一直默默地关照他。他手艺差，经常弄伤手脚，师娘总是细心地给他涂药包扎；他的衣服破了，师娘总是主动让他换下来，给他缝补，然后洗干净还给他；吃饭时，手艺好的师兄弟欺负他，总让他最后一个打饭，可掌勺的师娘总是把菜里的肉尽量多留给他一些。他明白，师娘是同情弱者的好人，于是就只有用尽全身的力气拼命干活，来回报师娘的恩德。

师娘是这里最美丽的女人，虽然有很多有权势的人对她垂涎三尺，但都慑于师傅的威望而退避三舍。即便如此，还是有个色胆包天的男人，在师傅出远门的时候，想占师娘的便宜。他把那个男人狠狠揍了一顿。然后，他被拘留了。师傅得到消息连夜从外地赶回来，交了很多罚金，他才得以释放。

这件事情以后，师傅对他格外关照，开始手把手地教他很多雕刻的技巧。

五年后，出了大事。那天，师傅带他去采石厂选料，师傅看中了一块悬在峭壁上的石料。于是，他和师傅攀上山崖，准备把石料采挖下来。突然，从另外一个山崖上传来了爆破声，他一分心，身子失去了平衡，就在他要摔下去的时候，师傅迅速地托了他一把。他得救了，可师傅因失去平衡跌下了山崖。

他疯了一般沿着山路跑到师傅身边时，师傅就只剩最后一口气了。师傅断断续续地说：“以后……你……要照顾好你的师娘。”

师娘还没从失去丈夫的悲伤中缓和过来，徒弟们就纷纷离开了。挺火红的一个石艺厂，一下子就没有了生机。只有他不肯走，他对师娘说：“有我在，这个厂就不会垮，我一定要把师傅的事业传承下去。”

三年以后，他和师娘还在一起苦苦撑着。师娘的娘家人都劝她早一点儿改嫁，可师娘舍不得师傅留下的厂子。终于，他对师娘说：“你嫁给我吧。”师娘不答应，师娘的年龄比他大整整十岁，他就一直哀求，持续了三个月，他们终于结婚了。

结婚以后，风言风语不断传来，甚至有人说，是他设计陷害了师傅。迫于压力，他与她在这个地方实在待不下去了。

于是，他与她经过慎重考虑，决定到附近的山上建房隐居，并以打凿石艺维持生计。隐居的日子虽然清苦，但他们有炽热的爱，什么都不在乎。

一天，她突然对他说：“也不知道山下村里的人们对我们两人的看法有没有改变，我在山上待得太闷了，好想去看看山下的风景。”他没有说话，于是她不再提起。

过了很久，他突然对她说：“我们可以下山去看风景了。”她感到讶异，于是他带着她走向下山的路，那条路由一个个石阶组成，蜿蜒曲折，一直通到山下。

当他们走到山下时，他问她：“你知道有多少个阶梯吗？”她眼睛湿润着说：“我知道，我心里一直数着，是3650个阶梯。”

他又问：“那你知道，为什么是3650个阶梯吗？”

她摇头。

他说：“我与你相识整整十年了，十年是3650个阶梯；前面的1825个阶梯是师傅送给我的，后面的1825个阶梯是你送给我的。在这十年的岁月里，前五年我有最好的师傅和师娘，后五年我的心里有了最好的恋人。”

她听后，流泪满面。他说：“我虽然没有学会师傅的全部手艺，但我觉得自己的作品可以与最好的石狮子相媲美了。”

（选自《绝妙小小说》2016年第3期，略有改动）

品 读

小小说取材，要选准生活的“穴位”，用敏锐的目光，透过纷繁的生活，去发现含蓄而极富典型意义、概括力强的瞬间镜头。《3650个阶梯》的取材，从侧面、反面入笔，从细微处着手，睹影如竿，避实就虚。作品中的“他”资质很差，但有理想，执着、忠诚，懂得感恩。根据“他”的性格特点，作者只点穴式地写了“别人几天能学会的技巧，他却要花几个礼拜才能领会，但他没有放弃”；只写了“有个色胆包天的男人，在师傅出远门的时候，想占师娘的便宜”时，他挺身而出；只写了“师娘还没从失去丈夫的悲伤中缓和过来，徒弟们就纷纷离开了……只有他不肯走”，至于他如何救“师娘”，他如何跟“师娘”结婚到附近的山上建房隐居，他如何凿了3650个阶梯，小说都不写，把这些放到幕后，给读者留下想象的空间，让读者去思，让读者去想。

要把生活中的一个镜头、一个瞬间写细、写透、写活、写得含蓄，尤其不能缺少准确、生动的细节描写，运用得好，一个绝妙的细节甚至可以含蓄地构成一篇小说的灵魂。比如作品的结尾写他跟以前是“师娘”现在是妻子的对话，写得太精彩了！他的话，虽不是“山盟海誓”，但胜似“山盟海誓”，写出了他对师傅的“感恩”和他对妻子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