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

2017-01-11 19:50何世平
翠苑 2016年6期
关键词:李梅喉咙鸽子

何世平

赵老好感觉村里的李梅对他的态度有一点黏糊,他发现,只要他在村里哪个角落,李梅就会与他邂逅。他在田里耕田,不一会,李梅就会牵着她家的黄牯子来到他家的田埂上牧草,本来赵老好的喉腔里成天到晚就“呼噜呼噜”地响个不停,身边再站着一个李梅,喉咙里就愈加“呼噜呼噜”响声震天了。这时候,李梅就对赵老好说,你那个喉咙快赶上一台发动机了。说的人无心,听的人却有意,赵老好脸上红一层白一层的。

喉咙里的呼噜声,是赵老好从娘胎里带下来的,赵老好的父亲在世时,带着赵老好去了县里和市里的大医院,吃了好多药,赵老好的喉咙里照样还是“呼噜呼噜”的。知道自己的短处,赵老好下次再见到李梅时,假装没有看见她,低着头,挖着地,挖得满身大汗。在他地边放牛的李梅忍不住地责问他,怎么是这个态度对待本姑娘?赵老好放下钉耙,忍不住笑了,他说,你就不怕我这个发动机吵聋本姑娘的耳朵?

李梅说,人不大,气还不小,本姑娘喜欢听发动机的声音,你给不给听,吱一声。

听了李梅的话,赵老好还有什么可说的,只见在“呼噜呼噜”的伴音中,脸上红一层白一层,他说,我都20大几了,怎么还是人不大?

李梅说,你自己好好想想,你长大了没有?

从地里回家,赵老好用李梅这一段时间撵自己的点点滴滴,在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过滤了一遍,他感觉李梅的举动和黏糊实在反常,他便把刚才脑子里的片段说给了在灶屋烧饭的娘。

娘听后告诫他,不要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那样人家会笑话我们的。

赵老好的喉咙里翻滚着“呼噜呼噜”的响声,口里告诉娘,他是自作多情了。

赵老好去鸽子崂犁田,赵老好没有想起来去那个离村庄三四里地的地方去,是娘想起来的。赵老好不想去,娘说,多种一些油菜,明年春上卖菜籽变钱。后面的话,娘没有说,赵老好也能猜得出来,变钱留着给他娶老婆。

虽然赵老好一百个不情愿,可他还是牵着牛晃打晃打地去了。他才犁了两圈,李梅牵着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秋草繁茂的田埂上了。

头脑里没了包袱,赵老好说话就随便多了。他对着李梅又像是对着正在背着犁镐的黄牛说,我怎么发现你就像我的影子一样?

李梅说,怎么说话的,我怎么觉得你像我的影子一样?人家来鸽子崂放牛,你就来犁田,什么话吗?

赵老好没想到李梅反打一耙,忍不住“呼噜呼噜”着笑出了声。李梅却一本正经地绷着脸,说,笑什么笑,我问你话呢?

就是在那一天,赵老好发现李梅的确对自己有意思,这一回,他聪明了,回家没事样,不告诉娘。在田里种油菜是一件繁琐的事情,把田犁过了,接着就是耙田,过后还要用钉耙捞成陇,然后又要用锄头敲碎泥巴,这以后,才挖宕撒油菜籽,然后用已经焚烧过的土灰盖在油菜籽上,才算完毕。

完成这些程序,赵老好干了好几天,要依讲,挺累的。可是,赵老好却一点不觉得累。因为,在他累的时候,只要抬起头,就能看见在不远处的山上,李梅站在那牵着牛,牛在那吃草,心里美滋滋的。

本来,赵老好的娘在他犁好田就准备来田里做事。哪知道,村里一户人家老了人,他娘便被请去帮忙去了。待把老人送上山,她来到鸽子崂,发现儿子这几天没做几多事情。再一瞧,她瞥见了在不远处放牛的李梅。她明白了几分,明白了的她,只在田里站了一会,便回家了。

赵老好的娘是什么人,虽然她内心不看好这门婚事,可人家李梅这样缠着儿子,也就假装没看见。这样打定主意之后,第二天,她借口家里有事,又没去鸽子崂。她娘毕竟是过来人,她人虽然没来,却用鸡蛋和面粉摊了几块鸡蛋饼,让儿子带到田里当点心吃。赵老好哪里受过这个待遇,他想不通平时能把鸡蛋算出骨头来的娘,今天怎么忽然变得这样慷慨?他知道他吃不了这么多鸡蛋饼,可是,他当然有办法。

当李梅再次牵着牛,出现在鸽子崂的山旁边时,赵老好扔下活计,拿起盛鸡蛋饼的茶缸,飞一般到了李梅身边。李梅不知道他跑来干嘛,当见李老好气喘吁吁地端着茶缸站在她面前时,一股扑鼻的香味立刻钻进了她的味蕾,李梅的喉咙下意识地上下滑动了一次。虽然如此,李梅还是矜持地问赵老好端的是什么东西。赵老好递给她一双筷子,李梅这回没有客气,接过筷子便搛起一块鸡蛋饼,有滋有味地吃将起来。赵老好见李梅吃,他也毫不客气地用手抓起一块,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两个人把赵老好娘摊的鸡蛋饼消灭殆尽,李梅忽然想起什么似地问李老好,这个鸡蛋饼,是春天请人栽秧的时候,主人家见天光长,怕饿了请回家的乡邻,才做这么好的鸡蛋饼送到田头,你家就你一个人,又没有请外人,你娘怎么舍得摊鸡蛋饼给你吃?赵老好不以为然,说老娘舍不得我呗,哪有那么多事情?李梅说,别是你娘昨天来看见什么了?李老好说,我娘眼睛不好,她能看见什么?再说,你离我那么远,又不是我俩在一起亲嘴,她看见了。李梅说,你胡说什么嘛?李梅这样说着的时候,脸上飞起一朵夺目的红云,头便不好意思地低下了。赵老好哪里见过李梅如此动人的一刻,就在李梅低下头的刹那,不由自主地凑到李梅的近前,在她白如瓷瓶的脖颈上,猛地亲了一口,转身便往干活的田里飞奔而去。

到了田里,他回头看李梅,只见李梅低着头,看牛吃草。赵老好用手摸了一下刚才亲李梅的嘴唇,李梅脖颈上那特有的味道,已经像电流一样,感遍了全身。他心里开始懊悔刚才的莽撞,看李梅的样子,她是生气了。

赵老好一上午都在回味李梅的味道,同时,心里也无比懊悔自己的莽撞举动。赵老好一路低着头,想着心思,秋天的鸽子崂,山野间红红火火,秋意尽显。唯独一片杉木林浓墨重彩,看不出季节的痕迹。赵老好平时走在这里,总是忍不住东张西望,生怕传说中的野兔野猪窜出来吓破了胆。事实上,鸽子崂里的确有野兔野猪。今天赵老好想不到这些了,他低着头,一门心思想李梅。在攀上鸽子崂半山坡时,面前出现了一团黑影,他吓了一跳,抬起头,见是李梅牵着黄牯子,堵在路中央。他心想,坏了,李梅找自己算账了。李梅与黄牯站在坡上,显得居高临下,赵老好站在坡下,只有抬起眼与李梅说话。赵老好憋了半天,才结结巴巴地对李梅说,真不好意思,我没和你商量,就……他的话还没说完,李梅却抢了他的话头,说,就什么呀,你娘摊的鸡蛋饼真好吃。赵老好紧锁的眉头松开了,他说,真的吗?

两个人和黄牯从杉木林里出来时,心情就像秋天的阳光,明媚而怡人。李梅说了些什么,赵老好不记得了,他唯一记得的就是李梅夸赞娘摊的鸡蛋饼。回到家,他饭还没吃一口,就要娘给他煎鸡蛋饼,娘说,你是什么肚子,那么多的鸡蛋饼,是给你算点心的,你吃了还要?

没想到,从来温顺的赵老好,脸红得都快要滴血了,喉咙里的“呼噜”声,排山倒海。娘心里明白了,她让儿子放心吃饭,鸡蛋饼,马上就摊。

下午,赵老好下田就盼李梅快点牵着黄牯早点来到鸽子崂附近,这样,鸡蛋饼还是热的。干了好长时间的活,李梅和黄牯的影子也没见着。他有些急了,扔下锄头,一溜烟跑到鸽子崂山顶,往村子方向伸着头骨碌碌地看,还是不见李梅的影子。赵老好无精打采地回到田里,拿起用布袋抱着的鸡蛋饼,鸡蛋饼已经冷了,赵老好的心也冷了。

就在赵老好拿起锄头再次抡起时,眼前却出现了李梅的身影,李梅穿着灰格绿底的夹克衫真真切切地站在面前。赵老好揉了揉眼睛后,转身跑到田埂边,拿起盛鸡蛋饼的布袋,又跑到李梅面前,李梅听见他的喉咙里的“呼噜”声翻江倒海。当赵老好把袋口打开,递到李梅面前时,李梅吃了一惊,说,上午不是才吃吗?赵老好说,吃吧!

两个人把鸡蛋饼吃完,李梅说,我爸在犁田点油菜,我去割草了。

赵老好眼瞅着李梅渐行渐远的背影,手拿空空如也的布袋,心里却像吃了蜜糖一般甜蜜,喉咙里的呼噜声明显减低了频率。

油菜种过后,基本上就到农闲时节了。这个时候,村里村外的劳动力都要去10多里以外的山里去砍柴,一般早晨在家里动身,要到下午才能回家。有些人怕饿,在家里带一些锅巴山芋用布袋盛着,挂在扁担头里,一走一晃荡。这是预备中午做点心的,一些人带了点心,一些人没有带,没有带的相互之间眼睛一骨碌,布袋一个一个眨眼便消灭了。带点心的男女,见好多人都参与了,心里虽然不悦,脸上却还挂着勉强的笑。就这样,不一会的工夫,刚才还鼓鼓啷啷的布袋,一下全都瘪哈哈的了。回来的时候,纵然肚子再饿,也没有点心可吃了。

于是,担子越挑越重,李梅也不例外。

李梅饿着肚子,有气无力地担着柴,行走在弯弯曲曲的山道上。忽然身后被人碰了一下,李梅本来就饿得没有气力了,哪经得住人碰一下,于是便让到路边歇下担子,回过头,才看清碰自己的人原来是赵老好。赵老好也歇下担子,向李梅解释,他不是故意的。李梅本来是准备责备几句的,见是赵老好,她还能说什么!待村庄砍柴的队伍都过去之后,赵老好魔术般在兜里掏出鸡蛋饼递给她,说,吃了再走。自己却挑着担子追赶队伍去了。

那些天砍柴,李梅不要带点心,却天天吃鸡蛋饼,她心里美滋滋的,赵老好心里更是乐开了花。

次年正月,海宝的女人走进了李梅家,海宝的女人从进门那一刻起,李梅就猜她一定是来做媒的。果不其然,她真的是来做媒的,而且还是给赵老好做媒来了。李梅心里那个气,心里说,这么大的事情,怎么没有跟她商量,就冒冒失失地委媒人来,自己还一点准备都没有。李梅父母听了海宝女人的来意后,告诉海宝女人,说老好这个后生,人的确不错,就是喉咙里成天到晚“呼噜呼噜”的,要是没有这个毛病就好了。听了这个话的海宝女人又不识时务地转过头,问李梅心里怎么想的,李梅能怎么想,李梅想告诉父母,赵老好喉咙的毛病,是遗传,没有大碍。可是,她又不能说出口,要是赵老好跟她说了,她肯定这样对父母说,但也不是现在,是在背后,而且,还要看他们的心情很好的时候。这么大的事情,他没有告诉她,她就不给父母解释,也没有办法解释。可是,已经迟了,海宝的女人把球又踢给了她,她现在还怎么说,父母都那样说了,她现在还怎么好表态?她只好说,自己一点准备也没有。

海宝的女人是做媒的人精,她听了李梅的话,不一会就把话原原本本地传给了赵老好母子。

这样的结果大大出乎赵老好的意外。

实际上,儿子和李梅之间的事情,娘一本亲察,她不用问,只要算一算她摊出了多少鸡蛋饼,就知道儿子与李梅已经到了何种程度。于是,她就在家催促儿子。赵老好起先不承认,可是,那么多鸡蛋饼,娘是下了血本的,除非瞒孬子还差不多。他只好在娘的逼问下,承认了。娘说,我不是要你承认这个,我是问你与李梅发展得怎么样了?赵老好傻眼了,说,什么怎么样了。他只知道送鸡蛋饼给李梅吃,李梅接受了,就谢天谢地了,要问她那个,他怎么说得出口?娘说,你要问的。赵老好在一次砍柴回来还真问了,李梅却光说鸡蛋饼好吃,没有接他的话。他回家把事情说给娘听,娘想了半天,觉得还是要托海宝的女人出来为好,人家一个姑娘家,怎么好意思说她愿意呢?

就怪娘!赵老好在心里不止一遍地埋怨。

赵老好又想,我们之间那么好,李梅不会的!赵老好想当面问李梅,李梅却有意躲避他,他一点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了。赵老好想,我不能没有李梅,我和李梅有爱情,现在,李梅既然这样无情无义,我不如一死。

赵老好已经不是赵老好了,赵老好已经变成爱情的乞丐了。赵老好果真买来一包“毒鼠强”在李梅收工回家时,吃进了肚子里。李梅开始不知道赵老好吃的什么玩意,她本来想避开他,可是,她看见了赵老好扔在身边的“毒鼠强”外包装。“毒鼠强”的外包装与众不同,是一颗龇牙咧嘴的头颅骨。李梅认识这个标记,便慌忙跑到赵老好面前,赵老好已经躺在地上,他拿眼睛一错不错地瞅着李梅,平静地对李梅说,我爱你!可是,我已经吃了老鼠药了。李梅流着眼泪也告诉赵老好,我也爱你!我一定救你!

李梅说这话时,身边已经聚集了大半村里人了。在李梅的指挥下,一边给赵老好灌洗衣粉水剂,一边用拖拉机载着往镇医院而去。镇里医生在检查了赵老好的内脏后,怀疑赵老好是买了一包假“毒鼠强”,否则,早就没有人了。

苍天保佑,赵老好被救了回来。赵老好从医院出来,便与李梅订了婚。

当他们爱情的结晶,儿子赵小彪的出生,更给这个家庭带来了意外的惊喜。那时候,村里已经有人出门去城市打工了,赵老好却在家里赖着做着几亩薄田。日子虽然清苦,倒也落得她与李梅在一起厮守,李梅心里也不想赵老好离开,都是干柴烈火的年龄,恨不能天不亮才好。

赵小彪出世后,家里的费用捉襟见肘,赵老好只得依依不舍地出门去了城市。

赵老好去的城市离家只有100多里路,村里其他人来,起码要呆两三个月才回家一趟,赵老好却十天半月找借口回家一次。村里的妇人们每每见到他回家,都半真半假地打趣他,又回家来讨食啦?赵老好笑而不答,其实,他真的是回来见李梅的,李梅在床上的呻吟令他神魂颠倒,在外面的夜晚,他好多回梦见她在床上的呻唤。

村里的妇人教李梅,回来骂他,不给他,看他还舍不舍得拿血汗钱修马路了!李梅嫣然一笑,她嘴里唯唯诺诺,心里却也放纵男人,她说不出口,她也想他。

在儿子赵小彪开始上小学的时候,村庄几乎已经成了空壳,只剩下老人、妇人和孩子了。李梅一直在家带儿子赵小彪,婆婆的年岁已高,到田里去得少了,田里的活,大都是李梅去做了。本来李梅也想去城市打工,赵老好不让,赵老好说,儿子上学要紧。还有一层意思,他没有说出口,那就是娘一个人在家,他不放心。

赵老好还是经常回家,村里的妇人们,见他这样没皮没血的样子,也懒得说他了。也就是赵小彪上学不久,赵老好夜里没有听到李梅的呻吟,虽然李梅还像往常一样,很投入,可就是进入不了情绪。赵老好问李梅,怎么了?李梅说,这几天小腿肚子发酸,没有精神。赵老好也没有了精神,李梅的样子很反常,结婚这几年,还是第一次。

赵老好回到城市还在想李梅的反常,想着想着,他大吃一惊,莫非李梅在家里有人了?这样想着的时候,他干活都没劲了。耐着性子挨了几天,他在一天夜里潜回了家。他看见,躺在床上的李梅,没精打采。李梅告诉他,他走的时候是左小腿肚子发酸,这几天好像不听使唤,有挪不起来的感觉。这一次是赵老好没有精神了,也在心里为自己的小人见识,而内疚自责。

第二天,在县城医院,骨科医生给李梅做了CT,对着片子沉默了好大工夫,才告诉他们,片子上没有看到什么,不过,他判断,李梅的骨头里一定长了东西,不然,怎么腿发酸,不听使唤呢?

在路上,李梅对赵老好说,医生是一派胡言,我骨头里长东西,还不疼死我呀!你明天放心大胆地走吧,保准没事。

赵老好说,但愿医生是一派胡言,我能感觉到,你现在比我上次回来严重了。还有,你在床上的表现!

李梅说,你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你坏!

赵老好就笑,那时他们走在秋天的田野上,晚霞的余晖涂在绿油油的秧苗上,浓墨重彩,交相辉映。

在市立医院,医生在听了李梅的叙述后,直接让她住院检查。该查的都查了,就是查不出结果。在做了核磁共振后,医生看到了症结。

李梅的腿发酸,是胸椎里的一根血管堵塞造成的。赵老好问医生怎么办?医生摇着头说,这个手术我们这里没有办法做,你到外面去做,对你一个农村人来说,经济上你没有办法承受。

回家的路上,两个人坐在车上,说话的劲也没有了。在市立医院,只一个星期的时间,已经花去好几千块钱了。好几千块钱是什么概念,那是赵老好在工地上干好几个月的活计,才能得到的工夫钱。

赵老好眼前一片漆黑,他在一遍又一遍地想,可能医生是睁眼说瞎话,李梅好端端的一个人,有那么严重吗?

在家里呆了几天,李梅催促赵老好去城市上工去,她没有事的。为了体现她说的不是假话,她站起身,试图走给男人看,可是,她站在那里好半天,挪开了右腿,左腿就是没有动静。站在地上的李梅双泪横流,她蹲下身子,抱着自己的左腿,又打又捶,说你怎么忽然不听我的话了?

赵老好又带着李梅去了外地的一所很有名的大医院,这个医院里,有他的一个远房亲戚在里面做医生。远房亲戚汇集了医院里的专家给李梅会诊,得出的结果,是他们也没有把握,而且,手术的费用高昂。

从外地医院回家后,赵老好就到城市去打工了。他每隔十天半月就要消失一次,这回,他没有回家,他揣着李梅的片子,赶火车到上海,一个医院一个医院地咨询。本来他是要带着李梅一道来的,可是,李梅每况愈下,已经靠双拐才能行走了。那样的情况,带到上海,只有靠他背着才能进医院了。李梅怎么也不答应来,无奈,赵老好只好揣着她的片子来问诊了。

医生们众口一词,要动手术可以,可是,不能确定成功,而且,要一笔不菲的手术费。

李梅的左腿,已经明显萎缩了,而且只两三年的时间,右腿也受到了影响,晚上洗脚要人帮着洗,然后抱到床上。

娘的年岁已高,已经没有体力照顾李梅了。儿子还小,没有办法照顾妈妈。赵老好没有办法,只好把李梅带着去城里。李梅原先不答应,赵老好哄她,说他已经找到来钱的营生,需要一个保姆烧饭,想来想去,还是请她比较合适。李梅被赵老好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了,她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了,自己这个样子,天天要婆婆给她洗脚洗澡,像个什么话吗?她何尝不想到丈夫身边,可是,人家在工地上,一天就那几个钱,够两张嘴吃吗?

李梅去了才知道,赵老好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工地,买来电瓶三轮车,给人拉货,送货、扛货上楼,一天收入比工地上强多了,只是,人不知比在工地上要累多少倍了!因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城里人买房买疯了,装潢也装疯了。

白天李梅杵着双拐在家里烧饭,菜是早晨赵老好在菜场买来的。晚上,赵老好给李梅洗过,然后把她抱上床,自己又来洗碗洗澡洗衣服。

李梅有时觉得不好意思,就埋怨赵老好,那时,要是不买“毒鼠强”,哪有现在的罪受。

赵老好的喉咙里“呼噜呼噜”了好一会,才笑着告诉李梅,我还那么孬,我把“毒鼠强”买回家,把真药倒掉了,我真吃死了,怎么舍得你!

李梅恍然大悟,说要是你吃了真“毒鼠强”走不远就会丧命的,难怪医生说你买了假的,原来是这样!

李梅笑过,问赵老好,那你把里面放的什么东西,跟真的一样?

赵老好说,现在不能告诉你,待我挣够了你动手术的钱,动过手术我才告诉你。

那天晚上,李梅抚摸着鼾声震天的赵老好,真想与他再说一会儿话,可赵老好不管不顾地睡得好香,好香。

好多年过去了,赵老好还没有挣够李梅动手术的钱,儿子赵小彪就长大了。由于没有钱在城里买房,家里还有一个残废妈妈,赵小彪谈了多年的对象,却一直没能迎娶进家门。赵小彪头大,又无能为力,不要说到城里买房,就是在乡下把房子改造一下,也没有指望。眼看没有希望,赵小彪又舍不得放手,就想孤注一掷了。在一天下午,他跑到女方家门前,拿出一瓶“百草枯”,要女方家长答应把女儿嫁给他,否则他就喝下手里的“百草枯”。他这一遭,引来许多人围观,女方家长视他在威胁,不理不睬。赵小彪就歇斯底里地大喊,王蕾,我爱你!!见没有人答应,他撕开袋口,举起了袋子,虽然被边上围观的人制止了,但还是倒了一点,滑到了嘴里。那个叫王蕾的女孩不管不顾地冲出家门,答应他,马上嫁给他。可是,赵小彪由于喝了一点“百草枯”,嘴里已经受到感染,已经不能说话了。到医院里,也不能排除。几天后,他的嘴里的舌头,只剩下经脉,其余都烂掉了,他的喉咙也烂掉了,不能进食,赵小彪就这样活活地饿死了。

赵老好自从儿子死后,哑巴了一般,再没说过一句话。李梅问他,儿子怎么想起来到人家门口喝农药?李梅问他,当初到自己家门前,到底喝的甚?不知问了好多遍,不管李梅怎么问,赵老好没有听见一般,无动于衷。

赵老好知道自己一生只能沉默地守着那个疼痛的秘密了。有时,他觉得儿子因了那个秘密,还会活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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