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着雪花的早晨

2017-01-17 12:41
中外文摘 2017年1期
关键词:林海语言

□ 拈花微笑

飘着雪花的早晨

□ 丁爱敏

那是一个飘着雪花的早晨,王忠砍掉了林海的左胳膊。事情的起因并不复杂。

王忠和林海都住在市区东部一片1976年唐山大地震后盖起来的平房里,都是面临下岗的普通工人,也都和几十户人家共用一个环境很是恶劣的厕所,加上距离平房三十米处有一条好几家工厂排放工业废水、水质差到极点的人工河,他们每天心情都很坏。

这天早上,王忠上厕所时间长了一点,出来后,等在外面的林海不高兴地瞪了他一眼。王忠心头火起,破口骂了林海几句。随后,两个男人瞪着血红的眼睛厮打起来。王忠被林海狠狠踹了两脚,吃了亏,如同一头暴怒狮子一样冲进家中,提着一把锋利的菜刀再次扑到林海面前,挥刀向林海的左胳膊生生砍了下去……

打斗停止后,王忠望着趟在地上的血淋淋的林海,脸上泛起了一丝怪异而又令人心惊胆颤的笑纹,丢掉菜刀,勇士般甩着胳膊走进了派出所。

三个月后,王忠以故意伤害罪被判了10年刑。

被列入残疾人行列中的林海伤好后被工厂照顾当了门卫。两年以后,43岁的林海身体状况糟透了,不仅头发和门牙相继脱落,而且肺部和胃部也开始不安分起来,动不动就得到医院去住几天。起初厂里还给他报一部分药费,后来厂长不耐烦了,随便一个借口变相让他下岗了。没事的时候,林海总是把一个马扎放在当年他和王忠打架的地方,坐在那里闻着刺鼻的空气,望着前面那条污浊的人工河,抚摸着空荡荡的左袖管摇头叹气。

林海想,既然这里的住户们没有能力搬走,唯一的办法就是改造那条人工河了,当然还有厕所。于是,几年里,林海先后给市政府写了几封信,信中以一个普通公民的名义客观地陈述了居住的环境,要求市政府为了几十名群众的利益和他们的子孙后代着想,尽快投资改造人工河,建一个好一点的厕所。几封信均无回音,林海不得不心如止水地拖着病身子在家里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2016年7月的一个中午,林海忽然听在市场上卖青菜的老婆说王忠因在监狱里表现好立过功提前刑满释放回来了,他老婆正做好吃的为他接风呢。林海神情黯然地摸着左袖管,幸灾乐祸地说:“算算也8年了,这小子也该糟成鬼样了!”然后慢慢躺下,嘴角浮现出愤恨的笑容。

第二天下午,林海在院外见到了王忠。林海着着实实吃了一大惊——蹲了8年监狱的王忠比入狱前明显地胖了,身骨变得结实了,眼睛里闪射着一种健康的亮光,不认识他的人甚至很自然地把他当做刚从外地做生意回来的小老板;和王忠比起来,林海则显得既苍老又猥琐,他都不知道该怎样想象自己的“鬼样子”!

林海心理严重不平衡起来:8年里,自己又下岗又生病,而监狱却把王忠养得身强体壮;王忠把自己胳膊砍掉了,他活得倒挺滋润,而且据说在监狱里还学会了修汽车!那一刻,一股股无名火像一只只小兔子一样在王忠心头蹿跳。

王忠望着林海那张零度以下的脸,嗓音颤抖着说:“对不起你……我这辈子干的最后悔的事情就是伤了你……”

林海盯视着王忠,恶声恶气地说:“我这辈子毁在你手里了,我做了鬼,你倒成了人,咱俩没完!”

王忠急迫地说:“只要能补偿你,我做什么都行!我说话算话!”

林海冷笑了一声,不无嘲讽地问道:“你确定?”

“确定!”

得到了王忠斩钉截铁的回答后,林海高傲地点了点头,不阴不阳地说:“那容我想想,我不会让你好过的,等着我吧!”说完这句狠话,林海再也不理睬王忠,转身回了家。

王忠也回了家,但他的心情照比以往轻松了一些。他的确已经下定决心,用最大的努力弥补对林海的愧疚。他等待着林海上门。

惩罚的到来比王忠想象得要快许多。几天后的一个下午,王忠正猫在门窗四闭的屋子里看电视——空气越来越糟糕了,尤其在这个夏天里,所有的人家都尽可能不开门窗。面对神情冷凛的林海,王忠平静地等待着他宣布对自己的惩罚,就像8年前他站在市中级人民法院刑事审判庭里面对法官那样,有慌乱、紧张,也有坦然面对。

“你去北京反映情况吧,这个狗都不想呆的地方再不拆迁人真就活不下去了!”林海望着王忠,语气就像法官依据法律条款宣布被告人罪行那样简洁铿锵而且不容置疑。

王忠愣住了。林海的话像一根棍子砸得他的头有些发晕,他想认真品味一下林海话里的意思,但林海没有给他时间,继续以绝对命令的口气说下去:“除了去北京,没有别的办法。去了不一定管事,不去咱们都死定了!你明白吗?”

王忠下意识地使劲点了点头,更下意识地期待林海继续说下去。

“人们都说去北京上访是最有希望的出路,可就是没有人敢去。废话不多跟你说了,就跟你说一句话,你敢去北京上访就算是补偿我一条胳膊了!”林海说完,马上又补充了一句,“我相信你不会耍奸使滑!”

王忠望着林海,好半天没有说话。

林海再次气狠狠地对王忠说:“你小子倒是滋滋润润了8年,我在这个鬼地方熬了8年……”

不等林海把话说完,王忠使劲点了点头,拍了拍林海的肩膀,眼里忽然一下涌出了泪水。林海眼里也涌出了泪水……

一个星期后,王忠坐动车去了北京,他背着一个皮包,里面装着叫做材料的东西。

林海每天都坐在路口,唯一的一只手紧紧握着一部老式滑盖三星手机,面色灰暗,眼睛时而大睁着时而紧闭着,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又一个星期后,坐在路口的林海忽然一头栽倒在地上,闻讯赶来的妻子和一帮邻居第一时间把他送到了医院。医生诊断:肺癌晚期。

两个月过去,王忠没有回来,也没有音讯,王忠妻子终于忍耐不住了,去北京寻找丈夫了。

又是一个飘着雪花的早晨,林海握着那部三星手机停止了呼吸。

安葬完林海后当天夜里,林海的妻子忽然接到了王忠打到林海手机上的电话。电话刚一接通,王忠就兴奋地说:“明天就轮到我递交材料了!两个月的罪总算没白受!”王忠的妻子也在旁边大声说,“听当官儿的说有希望,有希望呢!”

林海的妻子先行挂断了电话,她没有把林海死去的消息告诉给王忠。她认为这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摘自《金潮》)

美的语言都是轻声说的

□ 拈花微笑

最美的语言,是爱的语言,妈妈摇着摇篮,慢声细语,恋人伏向耳边,低声呢喃。

次美的语言,是亲朋家人的谈笑,没人粗声大气地喊叫,气氛热闹得恰到好处,亲情友情如看不见的水波脉脉流动。

斥责、谩骂、吵嚷,都不是美好的语言,这些话没有一句是轻声说出来的。问题解决了吗?情况好转了吗?没有,还可能加重加深。被斥责谩骂的人,通红了面皮,心里添上一层气,感觉自尊受到了伤害,或反唇相讥,低头不语者,也拿定主意我行我素。

声高于事无补,就像寒风刮得再大,不能让人脱下身上的棉衣,只会让人越裹越紧,委婉温柔的语言,却如丝丝缕缕的暖阳,让人在它的照拂下,愿意卸下层层的重裹,舒适放心地敞开胸襟。

没有哪一个母亲,在安抚孩子时,大喊大嚷,没有哪一个恋人,在诉说衷肠时,大声吼叫,怎么一遇到别的事,有人就常常忘记了这样做呢?

(摘自《新周报》2016年第3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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