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蚕 似云 似隐者

2017-01-21 10:02徐鑫桦
中华手工 2016年11期
关键词:壁挂当代艺术艺术家

徐鑫桦

梁绍基虽然被称为“隐士”,但隐者之重,乃思之隐,而非身之隐。他戏称自己是“四不像”的浪迹者——非艺术家、非蚕农、非科学家、非修行者,却又是之。他通过“丝、史、思、诗”将自己与自然、生命融为一体,进入物我两忘的独悟境界。

梁绍基

当代艺术家,1945 生于上海,籍贯广东中山,现居于浙江天台。上世纪70年代中期起开始探索纤维艺术,1988年获“中国工艺美术大师”称号。1989年开始以蚕丝为材料,创作《自然系列》作品至今。

闲云野鹤的隐士

梁绍基被誉为“中国当代艺术隐士”。他的隐居地位于浙江东南部的山乡——天台山。梁老师的住所,除了简单的生活用品之外,基本就是书籍与草图,同时也闻到一丝淡淡的异味。梁老师解释,那是蚕的气味。原来,白天以蚕为媒介进行创作的时候,有些蚕爬到他的身上,在背上、腋下做茧,被带回了住处。

穿过一条狭长的绿荫小道,便能看到一座淡黄色岩石与玻璃砌成的方形建筑,这是梁绍基位于博物馆北侧的工作室。房屋略低于周边地势,有一条小溪潺潺流过,周围长了些杂草,还堆放着一些粗大的古木,很有些许闲云野鹤的意味。

进入梁绍基的工作室,会被一系列奇异的景象所吸引:屋顶挂着的大铁链、角落摆放着铜丝小床、巨大的金属三角与正在创作中的“残山残水”系列……

梁绍基用活体蚕在玻璃镜面上吐丝,镜像中,缕缕蚕丝仿佛山云迭起,而镜面上稀疏交织的丝箔间隙同时映入蓝天游云,二者融为一体,随天光变幻。也许,只有在天台乡间这样纯净的环境中,作品浑然天成的气质才得以如此完美地呈现。

梁绍基是中国当代艺术领域最为特立独行、难以捉摸,甚至古怪的人物之一。他远离上海、杭州这样喧嚣且高度全球化的中心城市,选择去偏远的天台山居住。他关注人与蚕之间、艺术与自然之间密不可分的关系,期望用艺术创造生态美学的新形式:“我的艺术是基于对生态、生命、环境和当代生态美学的关注,强调自然和人之间的互动,还有艺术制作和生物学思考过程里的时空变化。”

万曼与梁绍基

梁绍基十分怀念1986年至1989年间在老师万曼壁挂工作室的日子。他对万曼充满了敬意,同时也对他的英年早逝唏嘘不已。

在上世纪80年代末,这位生于保加利亚的旅法艺术家来到浙江美术学院(现中国美院)建立了万曼壁挂研究所。万曼将“壁挂”这门原先属于传统“工艺美术”的编织技巧突围到以“软雕塑”为概念的现代艺术范畴中。万曼对梁绍基影响最大的不是编织技巧,而是传递了一种新的艺术态度和思维方式。初识,万曼就拿着梁绍基早期的作品照片说:“你的基础很好,但要警惕民间技艺传承一成不变的惯例。”

民间工艺是艺术的根,文人艺术、宫廷艺术、商业艺术均由其衍生,而民间艺人往往一味“守技”,变得保守狭隘。艺术贵在创造,民间文化需要生长,“技”和“物”应升华,由“器”变为“道”!

在万曼的带领下,梁绍基的壁挂作品《孙子兵法》与谷文达、施慧、朱伟等人的作品一同参加了在瑞士洛桑举办的 “第13届国际壁挂双年展”。那一年是1986年,也是梁绍基在国际艺术舞台上的起点,可以算是中国艺术家最早参与的国际当代艺术展览了。

万曼的人格魅力和为艺术献身的精神对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不幸的是,万曼先生于1989年去世,个人艺术探索戛然而止。但幸运的是,万曼的突围精神在梁绍基的创作中得到了延续。他在经过长达几十年的艺术创作历练后,作品的当代意义已超越“软雕塑”的概念,融入了生物学、科学、社会学、社会学等思考,也将活体生物、声音、行为、自然物等作为艺术材料的实践。当然,由工艺向艺术转变的过程并非一夕可得,而是漫长生命里的体验与修行。

自然的神奇之物

1989年春天,梁绍基开始研读蚕桑学资料,把握“蚕性”,探索蚕的生物钟与丝造型的关系,以及优化蚕的品种等问题。

在同年的“中国现代艺术大展”上,梁绍基展示了第一件用丝茧所制的装置作品——《易》。当他把蚕茧安装到大幅丝布上时,丝布散发出的光把东方美学展现得淋漓尽致。“恍兮惚兮,物在其中”,极具中国美学的虚幻之美。《生命不可承受之轻》《小床》《听蚕》都是梁绍基通过观察蚕,如同庄周梦蝶般的体悟转化而成。

梁绍基曾说:“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听蚕吐丝的声音,沙沙沙,沙沙沙……一遍,两遍,似雨声流水,那感受太深了!空寥、壮阔,把我引到历史和生命的‘空境,真是动人。”《小床》就是在这样的情景下萌生的。因为连续通宵,太疲乏了,梁绍基躺在地上睡着了,一只蚕掉到他的脖颈上吐丝并结了一只薄茧。这给了他灵感,恍然大悟自己不就是一条蚕么?于是他拿起一条发电机的线,剪成两段,绕了一个圈,把蚕放在金属里面,体现了那种焦虑。这个作品后来入选了威尼斯双年展。

梁绍基作于1999年的《自然系列25号》是比较露锋芒的行为艺术作品。在一次试图将活体蚕与工业废品结合的实验中,他萌生了将自己化为蚕在合金钢废屑上行走的概念。行为影像的画面里,那血淋淋的双脚在废屑中举步维艰。就像梁绍基说的那样:“一旦走进去,即无退路,只有走下去才能够走出去……在这过程中,我深深体会到人类在困境和折难中进退两难时,紧要的是坚持、无畏和进取。唯此才有出路,历史也从来都是如此书写的。”在表象的血腥暴力之下,他呈现出对中国历史的境遇、人们生命意志的深刻表达。

他的作品,是“技”和“物”的升华,是“器”变为“道”的哲思。梁绍基是什么身份?生物学者?科学家?概念艺术家?最后归一为一个体悟生命历史的人。他戏称自己是“四不像”的浪迹者——非艺术家、非蚕农、非科学家、非修行者,却又是之。

独悟止观 破茧复“元”

梁绍基的创作理念更接近“禅修”式的生命体悟,因此作品常常流露出东方生命哲学的意义。

许多西方艺术家是通过铃木大拙等日本学者了解东方禅学的,比如约翰·凯奇受到禅宗的影响创作了《4分33秒》。其实东方禅思的其中一个重地恰恰是天台山。

与梁绍基工作室遥遥相望的国清古刹是“天台宗”的初创地。天台宗是中国四大佛教宗系之一,集合南北各家义学和禅观的宗派,它的主要思想是“实相”和“止观”。“止观”二字也时常成为他参悟艺术与人生的法门。

中国艺术和哲学都是诗化的,梁绍基很早就体会到了这一点,同时也是他作品中最为宝贵的元素。李商隐的“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的悲情诗句;古诗词中丝、竹、烛、云都是短暂、奉献的生命象征,但这些意象之于梁绍基并不悲伤,而是爱与超脱。

在2016年年初,在蔡国强、于多哈策划的大型群展“艺术怎么样?来自中国的当代艺术”上,梁绍基发表了新作《月庭》。作品呈两条巨型S结构,期间的丝云隐隐透出阿拉伯文书写的“宁静”二字。在灯光下,丝的影子如同海浪在弯刀与碎玻璃的沙漠中翻滚。两河、游云、海浪、语言、沙子、弯刀、碎玻璃,引发人们对伊斯兰远古文明,以及从古老东方贯穿到中东两河流域的历史思考。

10月初,梁绍基带着数十件纤维艺术作品回到母校,以“云上雲”为题,在中国美术学院首次展示了自己将近30年艺术历程当中具有节点意义的大型作品。“我追求丝的内美,蚕吐丝弥漫如云,在我看来是自然的呼吸,生命的呼吸。个展之所以命名为‘云上雲,就是强调由物升华为道。”

“云”者,言说也,进而凝为观念。梁绍基强调艺术家个体生命的体验,在人与自然的互动中生成作品,他珍视自然和人的温情,但不止于技术。工艺需要与自然、材料相契合,才能成就一方美物。梁绍基不介意别人如何界定他的艺术类別和身份,他只问作品的内蕴、容量。这一次他重回美院,归云返乡,在西子摇篮里汲取重生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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