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不是“避罪天堂”

文/鲁兵

外国不是“避罪天堂”

文/鲁兵

春节期间远走高飞

2016年农历正月，家家户户都沉浸在传统浓厚的年味中。上海浦东国际机场大厅除夕前几天是熙熙攘攘，人声鼎沸。除夕后大厅里却冷清许多，但也有许多年轻夫妇，趁着假期带着孩子出去旅游。其中有对年轻的刘姓夫妇推着几个大号的行李箱，带着儿子和女儿来到安检处，年轻的女士却止步目送着丈夫和儿女离去。

她身着中式棉袄，戴着格子围巾，打扮时尚。她擦着眼泪望着丈夫和儿女慢慢地消失在人流里。她流泪难过是因为亲人离去，更主要的原因是自己多么想随丈夫登上飞机前往韩国首尔，尔后转道飞往美国，过上天堂般幸福的日子。可惜美国领事馆批准了丈夫和儿女的签证，却偏偏她被拒签。问其何故？答曰：有移民倾向。那就暂时不赴美。但丈夫铁了心要单独携子带女先行，让妻子继续申请签证，随后再赴美。

这位年轻女士姓邓，是贵州民族大学的本科生，几年前，应聘上海文广一家公司，如愿以偿。几年后跳槽到浦东一家外企，收入不菲，可谓是新上海人。其丈夫叫刘楚，湖南人，北京外经贸大学金融专业毕业，先后在深圳、上海等多家证券公司任职，2011年又跳槽到上海一家知名保险公司任投资部经理，因熟悉金融知识，且颇为能干，两年后升任副总经理。

刘楚缘何要抛下妻子急着带儿女先行出境？因为年底证监会通过检测发现有个账户交易异常。他们通过稽查发现，刘楚副总经理存在利用证券公司账户开展“老鼠仓”交易的嫌疑。所谓“老鼠仓”犯罪就是利用未公开信息交易罪，其实质是经纪人对客户不忠的“食价”行为。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一百八十条之规定，利用未公开信息交易罪指证券交易所、期货交易所、证券公司、期货经纪公司、基金管理公司、商业管理公司、保险公司等金融机构的从业人员，以及有关管理部门或者行业协会的工作人员，利用因职务便利的内幕信息以外的其他未公开的信息，违反规定，从事与该信息相关的证券、期货交易活动，或者明示、暗示他人从事相关交易活动。

此类行为违背了特定从业人员最基本的诚信原则，扰乱了金融秩序，对市场参与者造成了危害，极大地影响了公众信任。

面对监管人员的调查，刘楚百般抵赖，稽查员没有掌握证据，一时难以处理。临近过年，调查暂时搁浅了下来。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刘楚心知肚明，也敏感地意识到，他们调查的那个账户就是自己实施操控的账户，一旦查实后果不堪设想。

两年前，刘楚利用职务上的便利，获取了大量股票投资信息。面对金钱的诱惑，他罔顾法律规定，帮助自己的朋友张先生操盘证券账户，大肆购买自己已获取投资信息的股票，触碰了法律的红线。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发现了，这下麻烦大了去了。

刘楚心想，现在稽查人员都回家过年了，一旦黄金周过去，他们会更加细致地深入调查，甚至会将案件移送公安机关。想到这些，他不寒而栗，便临时决定，趁证监会调查人员还没有将案件移送公安机关之前，先飞抵韩国，然后前往美国，远走高飞，让他们鞭长莫及。

几次上门失望而归

2016年5月初，中国证监会通过公安部经济犯罪侦查局转来了浙江一家财产保险投资产管理公司副总经理刘楚利用未公开信息交易的事实，并获悉其本人已请假出境，至今未归。

经过调查，刘楚已于2016年2月17日乘飞机前往韩国济州岛，一起出境的有他七岁的女儿和四岁的儿子，出境四个月未归。但刘楚的妻子邓女士却没有出境。她为何没有出境？经侦总队九支队办案侦查员秦晓兵打电话给邓女士，她说千万不要到她的单位来，最后约侦查员到她单位边上的咖啡馆见面。

秦晓兵有着多年的侦查经济犯罪和劝返经验。他们身着便衣，如约来到上岛咖啡馆。见已坐在角落里的邓女士30多岁，打扮时尚。秦晓兵落座后，开门见山地问她：“你丈夫和儿女去哪里了？”她告诉侦查员：“丈夫与儿子、女儿去韩国了，是带他们去看病的。”邓女士坐在角落里，不时地抿口咖啡，只听不说，既不告诉丈夫的去处，也不吐露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秦晓兵知道她不会轻易告知丈夫的去处，但却想套出侦查员的口风。于是明确地告诉她：“你丈夫涉嫌犯罪，我们已立案侦查，他现在虽已逃到境外，但不可能长期在境外生活，如主动回来投案自首，我们根据法律可以从宽处理。这不是大道理，而是大实话，一是节约司法成本，二是挽救他本人，他回来可以认定是自首。”邓女士答应将这些话传达给丈夫。

邓女士回到家，当晚就与丈夫取得了联系，告知了下午与警察谈话的情况：“我按照你关照的那样，没有说出你在美国，也不多说话，只听他们怎么讲。那个老警察说，你回来主动投案，算是自首，根据法律可以从宽处理。”刘楚轻蔑地一笑：“这种话我听得多了，他们是在哄你，不必当真。过去人家讲，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我才不会上当呢。”

邓女士问丈夫：“他们不会轻易放过我的，如果再找我，我应该怎么讲？”刘楚自信地说：“你还是像第一次那样，多听少说，听他们怎么讲，注意捕捉里面的信息，他们到底掌握了我多少情况，有多少证据。如问起我的情况，你答一概不知，不要轻易表态。”

几天后，秦晓兵再次约谈邓女士，她还是约他们到单位附近的咖啡馆，但仍旧是只听警察说，一问三不知，只是表态回去做丈夫工作。

秦晓兵与李泳义又是失望而归。

红色通缉令震慑逃犯

两次谈话效果不大，不能再拖下去了，必须改变如此被动局面。

星期六上午，秦晓兵以不容商量的口吻请邓女士到经济侦查总队来谈话。邓女士按时来到中山北一路803号，看见大门边的大理石墙上 “上海市公安局经济侦查总队”几个庄严的大字，心里感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进到询问室后，那位姓秦的老警察已经坐在了里面。他身着庄严的警服，比以前神气多了，也威严多了。

秦晓兵严肃地告知邓女士：“你的回答，我们都将记录在案，如果你提供伪证，将要负法律责任。你听明白了吗？”邓女士点点头。秦晓兵开门见山地问：“你丈夫刘楚现在什么地方？”邓女士面对警察的突然提问，旁边的年轻警察拿着笔在记录，她不敢再拒绝回答，老老实实地答：“在美国。”秦晓兵追问：“为什么去美国？”邓女士答：“他叔叔在美国，最近突然生病了，没人照顾，他去照顾叔叔。”秦晓兵追问：“他去照顾叔叔，为什么还要带儿子和女儿一起去？他能顾得过来吗？”邓女士答：“我儿子是在美国出生的，属于美国籍，顺便带他去生活。”秦晓兵纳闷地问：“儿子和女儿都去了美国，那你为什么不去呢？”邓女士如实道来：“我本来是想去的，但去美国领事馆办签证时，我被拒签了。”秦晓兵追问：“为什么拒签？”邓女士失落地说：“因为我有移民倾向……”

秦晓兵苦口婆心地规劝一番，希望她给丈夫讲明利害关系，请他主动回来。这次的邓女士是一百个答应点头。

邓女士回家后，又与丈夫取得了联系。丈夫听完情况后，感到不妙，知道妻子被警察缠上了，很难摆脱。他对妻子说：“你美国去不了，那就先到韩国济州岛，那里不需要签证，然后办完落地签证，再去美国。”

妻子听罢，第二天来到单位，向部门经理请了假，于7月5日，带上两个大行李箱，带了许多东西，准备长期滞留美国，让警察望尘莫及去吧。没想到却被警察规劝了回来。

秦晓兵问她：“为啥去韩国？”邓女士无奈地说：“我想孩子了，去韩国可以免签证，然后再赴美国，把孩子带回来。”秦晓兵心里非常清楚，她是想金蝉脱壳。

秦晓兵郑重地告诉她：“一是你丈夫涉嫌犯罪，必须回来接受调查；二是我们还是仁至义尽地劝告他，希望他回来主动投案，我们保证依法从轻处理。你以为一走了之就一了百了了？你们的父母都在国内，你们就从此不管了？三是如果他不回来，我们根据掌握的犯罪证据，向国际刑警组织发出红色通缉令，他将被全世界通缉，在美国就不能自由行动了，甚至在全球都寸步难行。请你回去转告丈夫，请他三思而行。”

晓以利害打消顾虑

晚上回到家，邓女士没有心思吃饭，在楼下的餐馆里简单地吃了碗面条，便与大西洋彼岸的老公联系。她将今天警察找她谈话的内容简单地告知了丈夫，着重讲了公安局可能会全球发出红色通缉令，刘楚一听顿时如电击一般，他明白“红通”的严重性，倘若真的全球发出，自己就有被抓的可能；同时自己和孩子正在申请美国绿卡，老婆也在申请赴美签证，那样所有申请肯定都黄了。刘楚自以为聪明，没想到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警察这一招厉害，击中他的软肋！

刘楚深思熟虑后告诉老婆：“你对侦查员说三点意见,听听他们的口风：一是我的行为不是犯罪行为，没想到会移送公安局；二是我不是逃跑行为，是照顾家人去美国治病；三是我正在申请美国绿卡，回国如受到刑事处罚，有了犯罪记录，绿卡就批不下来了。”

7月初，天气溽热，秦晓兵和陈长明身着便衣来到邓女士办公室，是为了减少她的压力和对她的影响。邓女士如实向警察讲了丈夫的三点想法和顾虑。秦晓兵针对她：“第一，告诉他必须打消不是犯罪行为的想法，他自己心里很清楚，他是难以逃避刑事责任的。早回来比晚回来要好，自己主动回来比被动回来要好。二是告诉他不要抱有侥幸心理，美国不是逃犯的天堂，让他回来自首，争取主动，如果不回来，我们只能走程序了，一旦发出红色通缉令，让他想想后果吧。”

当晚邓女士回家又传达了侦查员的意见，刘楚心理开始出现了动摇，心理防线被彻底击垮。他通过老婆向侦查员表示，愿意回来，但什么时候回来，还在考虑，请不要马上发出通缉令。

几次谈话后，邓女士对办案的侦查员有了信任感，答应第五次见面到家里来面谈。两位侦查员刚落座，邓女士就告诉秦晓兵，她丈夫答应早日订机票回来，但她又问:“如果回来，公安局会怎么处理？”秦晓兵干脆地说：“第一，公安还是依法办事，主动回来，他的行为可以定性为主动投案，肯定会从轻处理。”邓女士又担心地说：“我的儿子只有四岁，女儿也只有七岁，他们下了飞机，看到警察给父亲戴上手铐，他们会感到恐惧，心理也会留下阴影。”秦晓兵说：“这一点我们已经考虑到了：首先，我们会穿便服去机场接人；其次，我们先把两个孩子带出来，交给在外面候机大厅等候的你；最后，我们不给他戴上手铐，直接带他到单位接受调查。只要他回国投案，主动交代案情，我们承诺不关押人，对他采取取保候审措施。”

邓女士听了公安局的优待政策后，频频点头表示：“我一定马上告诉丈夫，让他早日回来。”

秦晓兵也明确告知：“我们的仁厚是有尺度的，必须是尽早回来投案，不能无限期地拖延。我看时间限定在8月中旬吧，一个月的时间应该足够了。”

回国自首如实交代

其实，此时此刻，刘楚已经带着儿女来到了韩国，一是他们在美国的行踪已经暴露，他担心突然被美国警察逮捕。转移到韩国后，侦查员或许还不知自己的行踪。二是女儿已到了读书年龄，在韩国读书费用比较低。刘楚已打算回国投案自首，只是他仍想再与警察谈更“优惠”的条件。但警察办案是严肃的执法行为，不是“谈生意”。秦晓兵通过邓女士告知他：“我们已经仁至义尽了，我们会履行承诺，也希望刘楚讲诚信，履行承诺。”

邓女士回到家，马上又与老公联系，将警察提到的信息和时间限期转达了一遍，但真正要动身前，刘楚心里还是惧怕的，他犹豫不定，踌躇不前，还要等待观望一下再最后定夺。

警察与邓女士最后一次见面，也就是第七次谈话，还是在邓女士家里。她表示了丈夫一定配合公安、决定回来投案的意愿，希望公安认定他是主动投案，从轻处理。侦查员点头一口允诺。

时间一天天过去了，8月中旬设定的期限也到了，但邓女士那边却还是没有音讯，侦查员担心刘楚反悔了。工作已做到这一步，他若因为某个因素而突然变卦，岂不可惜。但经验丰富的秦晓兵知道，越是接近成功之时，越要沉着冷静，千万不能操之过急，只有沉默和耐心等待。没有动静就是给对方最大的压力。

其实，邓女士那边比侦查员更急躁，更忧心忡忡。8月下旬，邓女士终于来电话了，她告知秦晓兵，丈夫最后决定8月31日抵达浦东机场，携带儿女回来投案自首。秦晓兵只给了她一句话：“我们一定信守承诺。”

8月31日中午，航班降落浦东机场。刘楚的儿子和女儿急着下飞机要去见妈妈，但刘楚却让他俩坐着别动，待其他乘客走完后，他才推着行李，携儿带女走出机舱。刘楚一米七左右的小个子，短发，消瘦，小眼，其貌不扬，但转动的眼珠里却透着机灵。秦晓兵、李长明等四位便衣警察早已等候在飞机出口处，对他的面貌特征已然稔熟。两位便衣民警带着刘楚的儿子和女儿，去见出口处等候多时的邓女士，秦晓兵和李长明则带着刘楚上了警车。

来到经济侦查总队讯问室，刘楚始终否认股票是他操作的，将责任一股脑儿推给他的朋友张先生。但刘楚没有回来之前，侦查员早已掌握了刘楚犯罪的证据。从2014年1月至2015年2月间，刘楚在担任保险股份有限公司“传统保险产品”投资经理期间，利用其管理上述产品账户投资的职务权限，掌握交易股票的未公开信息，帮助他人操盘证券账户，大肆交易与该产品账户相同的股票，交易金额高达1.2亿余元，涉嫌利用未公开信息交易罪。

从当天中午到翌日凌晨2点，刘楚拒不承认自己指使张先生购买股票。侦查员从他的片言只语中揣摩出他最大的心理隐情，倘若他承认自己指使他人事先大量购进股票，就是涉嫌犯罪，那就要负刑事责任，如此他申请美国绿卡的打算就会泡汤，且影响到妻子和儿女，他们的美国梦便无法实现。他难以承受“美好梦幻”毁灭之重，想最后与警察“搏”一下。

秦晓兵提醒他，自首有两个条件：一是主动回来投案；二是如实供出自己的犯罪行为。如果不如实供述犯罪行为，那回国有何意义？取保候审也无法落实。同时，你把祸水全部推给别人，还要受到诬陷罪的处罚。

凌晨两点多，刘楚思前想后，权衡利弊后，心理防线开始崩溃，双手捂着脸痛哭了半小时，最后如实交代了犯罪事实。他原想出国前冒险赚一票，一家人移民美国后，可以潇洒一辈子，没想到聪明反被聪明误，未去美国，却进牢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