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派画家”之虚谷花鸟画题材特点

2017-02-04 23:51陈念
美与时代·美术学刊 2016年11期
关键词:花鸟画

陈念

摘 要:海派绘画的题材创作讲究谐俗性,即主张创作需要满足新兴市民阶层的审美需求,进而以一种关注生活、主动体察生活的姿态进行艺术创作,使之呈现出一种时代气息。虚谷创作题材既继承传统文人题材,表现瑞兽祥禽、梅兰竹菊、奇花异草、蔬菜水果,以至一切生活器具,结合个人感受,多采用中间色表现对象,给人一种安静之感;同时,他也选取生活中常见的、但是又不为众多画家所表现的物象,如赤链蛇,使得他的创作题材更加广泛,更加具有多维性。以其中的“鱼”为例,分析其金鱼、柳条鱼、鳊鱼与紫藤、垂柳、蒜等相结合表现出的不同意义,突显出虚谷笔下题材“以一寓多”的文化现象。

关键词:海派画家;虚谷;花鸟画;鱼

一、传统鱼题材的隐含意义

从古代先民们,依靠捕鱼为生存的线索中,我们可以从中感受到先民们以鱼为伴,这从早期石器上就可以得知。比如古时候器皿上的人面鱼纹、写实的鱼纹、象征的鱼纹、几何化的鱼纹,学界对此有种种解析,大多数学者认为此纹样代表了中国早期的鱼文化,是一种宗教文化,甚至是一种图腾文化;再加上古时候为了壮大部落的种群部落,人类转向智慧文明的思考方式,开始思考自己种群的生存及繁衍问题,于是,产生了对鱼的“生殖崇拜”——鱼生活在水中,具有较强的繁殖能力,代表了多子多孙象征的念头,因此与宗教文化相结合,进而产生了“图腾文化”。山海经中对鱼神秘的传说有相关记载,尽管显得荒诞不经,但也同样代表了一种图腾文化。传说中的人物,颛顼(人面魚身)、鯀(顓頊之子)、禹(鯀之子)等,根据山海经所记载,都与鱼有密切关联,而鱼又与水有关,亦是鱼的半人格化,从中国神话时期传说中具神性的人,颛顼是可以复活的鱼神,“有鱼偏枯……颛顼死即复苏……蛇乃化为鱼”,颛顼是氏族的领神,是原始宗教的大巫,掌握政治及宗教大权于一身。在这种鱼文化背景之下,鱼成为一种氏族的图腾符号,先民们每年都举办历史悠久的鱼祭活动。自古就有鱼祭即为祭鱼,流传至今成为一种生活习俗,并用以祈求生殖繁衍的象征,以此来壮大部落总数。

除此之外,鱼还有俗信与寓意的含义。周代人们普遍重视生前丰饶的生活,希望人死后也可以在阴间享受荣华富贵的生活,于是就产生了视死如生的念头,那么陪葬的物件也主要是为了消除灾祸、祈求安康。《史记·周本纪》上记载:“周有鸟、鱼之瑞”,已经暗示出周代开始以鱼为吉祥之物。台湾学者在《中国鱼文化》中说:有关鱼的禳災护生信仰,始终鱼星互感互应的观念。原始人类对自然的观察,夜晚闪亮的星辰与鱼为神祈的思想连结,应证若干发生的现象,产生了鱼可禳災的心理作用,约从商周时,考古发现的出土文物,发掘数量繁多的玉鱼、铜鱼陪葬,尤其是曾为半坡彩陶文化的中心地之周原地区,出土的数量特别多,显示此一葬俗的潜隐的心理机制的反应,陪葬习俗主要的目的是安葬护生,祈福禳祸以求安康丰裕……鱼的神圣意向乃内衍深化,成为守护墓中死者鬼魂安宁的守护之神,这种守护观念的内在发展,后世逐步形成鱼契、鱼符、鱼袋的制度。

鱼逐渐成为生活中的精神象征,不再仅仅是食物之用,而是超越鱼食材本身的含义,成为社会的、历史的、民族的精神文化,成为在人类疼惜的心境上,有其自身的形象姿态,有的则是一种宗教的意蕴,一种象征含义,进而达到神性的象征,或者是上升到一个民族的性格与图腾。

二、虚谷笔下的金鱼

虚谷是晚清大家之一,其表现鱼的题材举不胜举,尤其是晚期作品中,以大量的鱼题材为代表,既有继承传统文人画家的笔墨语言,抒发个人独特情怀的作品,也有表现具有民俗气息的鱼类题材作品,相比八大山人来说,其用战笔刻画的金鱼比八大山人的作品更加委婉,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寓情于鱼。每当我们提起虚谷作品的时候,首先浮现在脑海的是其金鱼、松鼠作品,这种独特的艺术形象也成为他作品的一个标志。

金鱼其色赤,赤现金光,故名金鱼。有金鲤、金鲫、金鳅数种,而书谱则以人家池中养玩着图之。身似鲤而小,尾似虾而散大。或有脊或无脊,平眼多无脊。初生色黑,久乃变红,或变白。白者名银鱼,又有红白黑相间。画金鱼须写其游泳间乐之意。与别鱼比之矜贵一格,宜视以绿栖,池中花下,寓富贵台阁气象,乃得生趣。其余海鱼种类甚多,不可枚举,欲知其详,时向鱼市上留心分辨,即因所见而以意图之,此亦博学之法以造化为师也(梦幻画学简明卷)。

品评者提出金鱼需要表现其特质——矜贵一格,并且构成一幅台阁气象,才使得一幅作品更加得生动有趣。这种艺术审美符合海派绘画的世俗性,也符合市民的欣赏趣味,此时的画家借助谐音美妙的祝福生产作品,得到市民的喜爱,进而产生书画交易。鱼自古就有迹象寓意的象征,主要源于神秘的征兆象征,后期主要以鱼谐音中所显示的祥瑞之意,即鱼与余、鲤与利、金鱼与金玉等谐音。在谐音的解释下,鱼又有了丰饶的含义,即人人期盼年年有余、年年大吉、年年如意等的念头,成为人们渴望年年吉祥丰收的信使。虚谷习惯于将金鱼与紫藤、梅花、兰草等具有内在含义的物象共画一幅,常常不画春水,以游鱼灵动的姿态象征着春意盎然的景象。

虚谷笔下的金鱼造型独特,以方写圆,以拙寓巧,以逆取势,以正易侧。他的金鱼头部为方形,眼眶也是方形,体型也是方的,顶着波浪而来,这是一种极有个性的造型,它完全颠覆了人们对金鱼的习惯欣赏方式,而是蓬勃着的一种逆浪而前的精神,一种内在的豪情和性格美。

丁羲元先生对虚谷金鱼造型做出了简练的总结,从侧面描写出了金鱼自身的精神内涵,从一个平凡的小生命中表现出了一个极不平凡的生命体,这一精神也是虚谷独到的发现,也是一大创举。《鱼藻图》(图1)中有四条金鱼在清澈见底的河水中自由前行,鱼均以淡墨写意,浓墨点睛,夸张变形的眼睛与八大山人的鱼有相似之处,但是虚谷并未作白眼向上的趋势,而是以自然点睛的方式于金鱼的两侧,烘托出一种自然洒脱的心境;金鱼的头部刻画成或圆形、或方形、或三角形,多变而和谐统一;鱼均张着小口,逶迤地向前游动,前后左右错开布置的金鱼,增加了画面的韵律感与节奏感;在刻画金鱼的过程中,虚谷特意注意到了表现技巧的透视功能,即近大远小,将最前面的金鱼刻画成圆满硕大的肚子,宽大的额头以及夸张变形的眼睛,形成一个丑态的金鱼,几乎颠覆了欣赏者对于金鱼的审美角度。但是,作者灵机一动,采用写意的表现手法,运用“离形得似”的手法,自然会采用夸张变形的手法,重在表现金鱼的神态而非完全是形式,具备了民间艺术夸张变形的特征,体现了画家敏锐的观察能力与表现能力。仔细观察作品,几只憨态可掬的金鱼在水中游来游去,柔嫩的小草随着波纹顺流摇曳,画面的律动感与节奏感暗示了春天的到来。

除了造型独特之外,虚谷非常喜欢画紫绶金章系列作品,这同金鱼有吉祥寓意有关。《汉书·百官公卿表》中记载:“相国、丞相,皆秦官,金印紫绶。”该句话说明了自秦代就有官员佩戴金印(金章)的习惯,印纽上系一紫色绶带,两者合二为一,作为一种身份的象征,所以称为“紫绶金章”。但是,在特定社会背景之下,虚谷笔下的紫绶金章并非完全是政治身份的象征,而是寄寓着吉祥之意。金鱼在当时的社会习俗中象征鸿运当头,年年有余之类的吉祥涵义,紫藤象征绶带,组合起来就寓意着高官厚禄,金鱼则象征着富贵有余。在清朝末期,经济繁荣的大都市中,市场经济相对比较活跃,产生一系列的商铺与商人,他们为了寻求生意兴隆,于是更加倾向于购买紫绶金章的作品悬挂于店铺的厅堂,祈求吉星高照的祝福。因此,虚谷依据自身生活条件的需要,便积极投身于现实生活,与民间美术相结合,刻画出市民及商人喜爱的作品,以求谋得一个好价钱。《紫藤金鱼图》是这类作品的代表,三只金鱼在大片紫藤之下,随着融融春水垂直地游来游去,春日从紫藤间照射在水中,形成波光粼粼的感觉;金鱼也在阳光的影映下,鲜红色的身体染上了银色,与大片紫藤相映成趣。刘熙载在《艺概》中说:“山之精神写不出,以烟霞写之;春之精神写不出,以草木写之。”同样地,虚谷笔下的紫绶金章图,水之精神写不出,以金鱼写之。全画繁盛的紫藤叶与鲜红色的金鱼,一金一紫,五彩缤纷,再加上游动的金鱼与静止的紫藤形成对比,一静一动,活跃了春的气息,共写出一片欢悦的春意。商人为了生意兴隆,活跃气氛,常常喜欢画面清新活泼,而又具有一定寓意的作品悬挂于厅堂,这也符合市民的欣赏趣味,由此为虚谷艺术市场奠定了基础。除此之外,这种欢乐的生活属于虚谷,也是他所向往的生活,更成为他晚年寓居上海期间向往的生活。《紫绶金章图》采用小写意的手法,刻画金鱼与紫藤,同上幅作品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以悠悠游动的金鱼象征水,以阳光下繁盛的紫藤叶与紫藤象征着勃勃的生机。两幅作品的取势相似,都是表现顶着逆浪前行,蓬勃着一股逆浪而行的精神,有一种内在性格和豪情之美;其立意不仅仅象征高官厚禄,迎合市场的需求与市民的审美,更是在山间水际,以自然界中生机勃勃的自然景物象征他的艺术活力,进而体现他身处混沌的社会政治漩涡之中,渴望在生活中寻求一份静谧的美,这也与虚谷先后皈依佛门与世俗生活有关系。

金鱼与“四君子”题材相结合,也是虚谷经常表现的作品。据前面介绍,金鱼与四君子题材都有一定的寓意,虚谷反复以金鱼同梅、兰、竹、菊为题材,似乎比单纯的梅兰竹菊作品更加能够赢得观者的喜爱与欣赏,尤其是在太平天国战争的影响下,给虚谷留下了一段不可磨灭的阴影,也成就了一代画师。他因此期望以具有不畏凌寒、幽香芬芳、坚贞挺拔、淡雅神韵品质的物质象征谐俗的社会生活,也就是从画家自身的情况出发,从现实生活出发,从民间美术的世俗性出发,强调表现现实生活“俗”的一面,不是庸俗、粗俗的意思,而是通俗易懂的含义。在这点上,虚谷继承了扬州八怪画家的传统,表现的题材不在仅仅是孤芳自赏、韵味十足的姿态,而是使这些题材更加通俗易懂,更加具有平民意味。《墨竹金鱼图》(图2)表现了几枝竹枝在微风的吹拂之下,三只金鱼儿在竹下游弋的情形,给观者一种返璞归真的感觉;前面的竹以浓墨挥写,后面的竹以淡墨挥写,一浓一淡,笔力遒劲,精神百倍;金鱼采用夸张变形的手法,一改前人表现金鱼的角度,从正面刻画游动的金鱼,不仅仅展现了虚谷精湛的技艺,更是从透视感、立体感与质感、运动感等方面活跃了画面,仿佛这一场景出现在观者的面前,让观者更加觉得亲切而又生动,别有一番情趣。《梅花金鱼图》(图3)描绘了梅花下游动的四条金鱼,自上向下游动,速度迅捷,具有一种激情;在作品中,并未画水,却让读者感受到画面的水波,真是“不着一笔,尽得风流”,使得整幅画面具有一种文人气息,而又不乏民间美术的稚拙感;作品中前面三条金鱼急速前行,具有相互抗争的意识,寄托了画家与现实生活抗争的情怀,既抒发了虚谷作为文人的情感,又照顾了市民的欣赏角度,一举两得。

三、鳊鱼与竹笋组合

每当人们提起虚谷绘画作品时,首先浮现在脑海中的题材是金鱼与松鼠系列作品,很少甚至几乎忽略了虚谷其他题材的作品。其实,虚谷不仅仅喜欢表现金鱼、松鼠题材作品,也喜欢表现鳊鱼、鲦鱼等题材作品,并采用“移情”的手法注入生命感。丁羲元曾经说:“将无生命之物注入生命感,是虚谷善于‘移情的超妙之处。”也就是说虚谷笔下的鱼类作品不再是简单的食物象征,也不再是按照传统深化故事进行表述,而是以鱼为情感载体,注入了其自身的情感意识。

当鱼脱离了古代传统神话、图腾的性质,亦不属于民间美术、民俗、风俗层次的符号或图式。进入水墨绘画领域,为画家作为创作题材或主题时,鱼原先在自然界的属性,被画家赋予了艺术的生命。

虚谷经常往返于扬州、苏州、上海等江南一带,由于雨水充沛,集河流于一体,能生产大量的鱼,因而江南地区菜市场上时常有鳊鱼,配以竹笋之类,成为当地的风味美食。回看虚谷所画的鳊鱼与竹笋册页作品,这种生活场景的作品,让人们不自觉地联想起了虚谷有名的金鱼与紫藤作品,成为一种符号的象征。清朝末期之前,不少画家沉迷于表现鲤鱼、金鱼带有象征意义的题材,较少表现日常生活生活中的鳊鱼,体现了虚谷善于以生活为起源,继承前人“师法造化”的创作原则,进而上升到“中得心源”的创作目的。因而,虚谷笔下的鲤鱼多源于生活,而又有别于生活,形成富有个性特征的作品。

鳊鱼是一种扁平、近乎椭圆形的形状,但是,经过虚谷观察与提炼,使得鳊鱼形成一种扁平多边的外形,尾短、嘴小且张开、方眼、圆圆的肚子,以淡淡的水墨调和藤黄,采用写意的手法几笔勾勒,颇具神韵。他喜欢以蒜、笋等具有生活气息的物象同鳊鱼组合成一幅完整的作品,可见,鳊鱼、春笋、蒜的册页作品是虚谷在江南地区的所见所感了。《大蒜鳊鱼》(现藏于故宫博物院)(图4),画面上是一条扁平而肥大的鳊鱼,嘴巴微微张开,细短的尾巴,大大的眼睛,配上一束大蒜,横穿鳊鱼的身体,并呈放射状,一纵一横,赋予画面一种运动感,化静为动,形式感十分强烈,取材自然而又不乏新意,似乎从生活中信手拈来,而又有独特的形式美感。《竹笋鳊鱼》(南京博物院1891年藏)这幅作品显示了虚谷对景物独特的艺术感受力,呈现出一种韵律感,似一曲跳动的音符。图中鳊鱼方圆形的身体,短尾、小眼、小嘴,造型夸张,有新颖之感。丁羲元研究文章说该作品的鱼为河豚,不管是河豚还是鳊鱼,配两条长圆锥形的竹笋,两者的组合,方圆与尖长,几何形体块面的组合,使得画面的线条和谐统一。上海博物馆收藏的《竹笋鳊鱼》作品,从画面右下角向左上角表现的三条鳊鱼,配以四五枝呈放射状的竹笋,使得静止的竹笋顿时活跃起来,恍惚间有一种速度感,稍不留神有一种逝去的感觉,化静为动;椭圆形的鳊鱼在水中争相向前游动,以至于前面一条鳊鱼不小心用力过猛似的,肚皮翻了个底朝天,充满趣味性;竹笋在游鱼的影响之下,似乎也在水中“游”动起来了,平列的竹笋与游鱼产生一种相互竞争的错觉关系,形成鱼亦笋、笋亦鱼的关系,使得静态的画面布局具有动的气息,极具有情趣。将静物画得如此动情、动势,是虚谷特有的美学情趣之“外射”;利用对象之外形,在错综复杂的布局中造成一种动感错觉,或是动感联想,是虚谷的一个“高招”。

鳊鱼与竹笋系列作品,不仅仅体现了虚谷善于观察生活,将下层百姓生活题材纳入绘画的创新,也是延续“扬州八怪”绘画的传统;但是,虚谷更加以几何化的形体高度概括鳊鱼与竹笋的外形,使得物象既形象又生动,富有强烈的生活气息,体现了虚谷对生活的热爱。

参考文献:

[1]林淑心.中国鱼文化概说[C].自然与人文的对话——鱼文化研究特展论文集.台北:国立历史博物馆,2010.

[2]胡懿勋.中国古代水墨绘画中“鱼”的艺术形式与主题意识[C].自然与人文的对话——鱼文化研究特展论文集.台北:国立历史博物馆,2010.

[3]丁羲元.虚谷研究[M].天津: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1983.

作者单位:

上海市普陀区甘霖初级职业技术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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