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曾醉温柔

宁不情

导语：她没有那么伟大，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他在自己跟前对别人说喜欢，莫提主动帮他与别人走在一起，说到底啊，她不过是一只自私的妖。

001

见到楚江月的第一眼，梨络便明白，她对他动了心。

彼时她修行期满，已可以幻化人形，只见摇身一晃便成为着了身淡紫色长衫的姑娘，她趴在袖池边上，还未来得及对着池中的水左右照看，便被身后的动静吸引了去。

树叶发出哧哧的声响，楚江月手执长箫踏着片片树叶直奔她而来，衣炔飘飞，眉目专注。她只看了一眼，便见他腰间挂着一个弯月状的玉石，发出熠熠的光芒，风铃塘的小妖都知道，那是捕风仙的标志。

而她是风铃塘的小妖，原身便是一阵风。

他是来捉她。

可她偏生移不开目光，仿若那一眼成了她的万劫不复，竟连逃跑都忘得一干二净。

他见她毫无反应，暗忖真是没见过场面的小妖，这点小情况就被吓破了胆，遂掂了掂长箫，笑着打趣她：“为何不逃？”

她一愣，稍显无措地顺了顺发丝。

却不过片刻，她缓缓走近他，继而踮起脚尖附在他耳畔，轻声道：“只因……我心悦你。”

002

楚江月将梨络虏回了他的远庭殿。

既没有把她送到焚魂台，也未把此事告诉任何人，他只是私藏了一只风妖。

远庭殿白雾缭绕，伸手便可摘星，梨络喜欢这里，不论看人看景，都是极美的。每晚楚江月都会小酌几杯，抚琴吹箫，她则小心支开窗户偷窥，每一眼，皆是幸福。

可他哪儿能察觉不到，只不过是一笑置之，似是懒得戳穿她，有时小仙殷勤送来新酿的梨花酒，他还会叫上她一起喝。

他也从不询问她的境况，可她却觉得，他像是已能看穿她的所有心思。

她对花草情有独钟，而来到远庭殿的第二日，他便捏了个决让院内出现大片的岁寒花，这花异常珍贵，连王母娘娘的后花园都没几株，莫提开花时有多绚烂。

她尚不能成人形时，听闻北海有夜明珠，三界只此一颗，不仅亮甚皓月，且有救死扶伤之效，她便想着若有机会，只消一眼，足以慰平生。

今晨，他便腾云驾雾去了北海龙宫。

临行前，他对她的疑问简单作出解释，目光都含着笑意：“去借一颗珠子。”

普普通通几个字却让她兴奋到睡不着觉，直直失眠了三日。

第四日他尚未归来，一向幽静的远庭殿却来了位不速之客，是南海龙王宣朽。

她装作是殿中的小厮，宣朽倒也没认出来她是只妖，只狐疑问了一句，远庭殿何时有了打杂的小厮？她随便应了几句，算是蒙混过关。

宣朽像是有急事，焦急地等了半日仍不见楚江月来，便留了封信离开。

她有些好奇，也想多了解些他的事，犹豫了许久，竟顾不上礼节，忍不住拆开了看。放下信纸的那刻，她才明了，他为何会将她留下来。

那是几百年前的旧事了，宣朽对楚江月得以成仙有过不小的功劳，本着报恩心理，宣朽四处征战扩大疆域时，楚江月也会帮衬。

而楚江月是捕风仙，无疑有着最好的来源。

三界之中，只有风妖能通过风私密传信，不被所有人发现，从而和同盟军联系，又可以盗取对方的机密，最重要的是可以风媒植物的传粉。

而岁寒花毒性极大，若是将这毒性都传播到敌军中，自是不攻自破。

却不是所有的风妖都拥有这样的能力，千百年来，只有风铃塘的一任塘主风柔池才可以做到，只是后来，传闻她为情而亡。

楚江月不伤梨络，只因她，是第二个风柔池。

梨络明白的，是她一厢情愿，岁寒花不是为她而植，北海宫不是为她而去，是宣朽将欲望伸向北海，他才前去打探情况，说到底，他是要利用她啊。

梨络很失落，一腔情绪无法言说，只剩下鼻头酸涩。

天边尽是霞光时，她看到归来的楚江月，他看起来很疲惫，也没有真正为她拿来夜明珠。房内灰暗，她听到嗖的一声，桌上的烛火和他的话语一同响起：“梨络，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她毫不犹豫应下，又有什么理由不答应呢？似乎，这是她能留在他身边的唯一机会。

能被他利用，好过对他一无是处。

即便他不喜欢她，她仍愿意赴汤蹈火。

003

离岁寒花的花期还有些时日，梨络倒也清闲，只是偶尔传个私信，挪动云朵掩人耳目。看似毫不费力，实则每次运功，她都会因反噬而受伤。

楚江月站在身后，看着虚弱的她，深深皱起了眉。

远庭殿有处藏书阁，有他的手抄札记，也有许多古老的仙书，为缓解这种反噬给她带来的伤害，他竟也废寝忘食般一头钻进书卷中，望能求寻一个法子。

梨络看着他那副为自己担心的模样，心中无端升起柔情，她甚至希望可以多受伤几次。

而事实也是如此，岁寒花已经盛开，传粉不比传信，她的修为算是肤浅，每次只能传极少的毒粉，但每一次传完，她都会吐出大片鲜血，脸色苍白，甚至昏厥。

若长久如此，岁寒花的毒性会慢慢攀附到她身上。

岁寒是极狠的毒药，饶是不触碰，接触久了竟也能中毒，所以，梨络从不让楚江月照料花卉，运功时也不允许他在场。

这一点，她从未说过，他也毫不知情。

宣朽的战事则很顺利，南北海本就实力相当，如今北海将兵悉数因毒死伤，且查不出来历，更没有解决的法子，已是军心惶惶，难敌南海。

而那晚，远庭殿却出了事端。

又到了嫦娥仙子百年举办一次的赏荷会，太白仙君来相邀楚江月一同前去，远庭殿向来是他一人住，往年太白仙君也是直接闯入，熟料他推开藏书阁的门，却看见梨络在翻书。

太白仙君修为极高，是仙是妖一眼可辨。

彼时楚江月恰巧赶到藏书阁，见这状况，二话没说长袖一甩便将梨络猛地打到殿外的湖水中，藏书阁洒满一地血，殿外一声巨响，任谁看来，都是不能活命的。这才对太白仙君道：“莫耽误了良辰，快些走吧。”

那场荷会，楚江月坐立难安，很快便找了借口离开。

不顾一切地扎进湖水将梨络救出时，她已是奄奄一息。

他从未如现下这般害怕过，明明出手时是控制好力度的，可她现在气息微弱得不像话，甚至眉头都是紧锁的，想起这些时日她身体的损耗，他恨极了自己，竟猛地一拳捶在石柱上，石柱当场裂开了口，他的手立马腥紫一片，似是将骨节震碎。

他顾不上疼痛，唯一的想法便是，她不能死。

他喂她服下救命的仙药，便开始为她疗伤，可她是极冷之躯，他的真气过于灼热，为避免相冲过度，他只能不停地往自己身上浇灌冷水，来来回回数百次。

而后他守在她床前，喝下几坛酒。

等到她睁开双眼时，他的衣衫竟还嘀嗒嘀嗒地滴着水。

她支起身子，看着他因心急而沁出的满头满脑的汗，竟是出声笑了：“若不是那时你出手快，此刻我的命便被他人拿走了。”想了想，又补充道，“不用担心的，你看，我不是安然无恙吗？”

不等他张口，她便见他衣衫湿透，也顾不得此时的虚弱，竟是幻成了原身，绕在他身畔飞旋，不一会儿，他的衣衫便被她吹干，旋即她又在他对面坐下，眨了眨眼睛笑着说：“神仙若是受了寒，那可真是叫人笑话呢！”

还要喋喋不休地说下去时，忽然她的重心一倾，整个人被都楚江月拉进怀里，他的语调微颤，甚至带了丝呜咽：“不传了……我们不传了。”

只要一想到她也许会没了命，他便再也不敢冒这样的险。

只剩她窝在他怀里温声问：“不报恩了吗？”

他看着殿外夜色深沉，轻轻嗯了一声，眼神有些迷蒙，口齿间却散发着些许酒味：“欠他的早已还完……”

她闻言抬眸，缓缓伸出手触碰他的脸颊，这才确定，他醉了。

又有什么关系呢？

毕竟，酒后才吐真言呀。

004

自那之后，梨络不再传粉。

她的身体已受到不小的损耗，楚江月便每日变着法儿地给她补，千年的乌鸡鹿茸汤，太上老君新提炼的补药，王母娘娘的玉面蟠桃……叹扇轻笑的捕风仙一度在厨房忙得不可开交。

经过上次太白仙君的事，他格外小心，又在远庭殿周围布下结界，对外宣称是闭关修行。

饶是如此，楚江月仍是关心南北海之间的战事，一同用早饭时，她听他提起过，宣朽旗开得胜，该是很快就可以拿下北海，言语间尽是释怀。

梨络跟着开心，拿起酒壶替他斟满佳酿，想起上次在藏书阁看的那本介绍人间美食的书，她不禁有些神往：“你知道冰糖葫芦是什么味道吗？”

他愣了愣，继而摇摇头。

“八珍膏？煨番薯？太和饼呢？”她一连串又问出几个。

听到这几句话后，他拿着酒壶的手就那样顿在了半空中，多么似曾相识的话啊，他苦涩地勾了勾嘴角，像是被带进了回忆的漩涡。

直到她的五指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他才索性站起了身，对她笑道：“这么贪吃，我带你走一趟人间罢了。”

“稍等我片刻！”她闻言立即屁颠屁颠地跑去了藏书阁，带着那本书去才有意思，她定是要尝个遍的。

最终竟是没去成。

藏书阁书目过多，她忘记上次搁在哪儿，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却意外收获到他厚厚的一沓书札小记，她盘坐在地上，一张张的从头开始翻看，从他小时候的糗事到成仙后的种种，竟是看着看着就忘了时间。

看完时，她整个头脑都是恍惚的，她从未想到，他有一段那样的过去。

而后她将书札放回原位，双腿发软地缓缓退了出来。

没过几日，宣朽再次来到远庭殿。

与上次不同之处在于，他这次带来了北海的夜明珠，想来，已是打了胜仗。

梨络躲在暗处，看着宣朽将夜明珠递给楚江月，宣朽语气淡淡的：“我不是食言之人，照之前约定，你帮我拿下北海，现下我如约给你北海的夜明珠。”

他伸手接过，对宣朽不冷不淡道：“但愿从此以后，你我再不牵连。”

听闻此言，宣朽站在原地摇摇头，最后叹了口气便转身离去。

剩下楚江月对着夜明珠看了许久，那日他前去北海，北海龙王不肯借，他实在没有办法，只能答应宣朽的条件，最后以这种方法得到。

他需要这颗夜明珠，只因它是吹开袖池结界的引子。

而袖池之下，有着他五百年的等待。

失神之中，梨络已走至他跟前，她顿了许久才缓缓开口，眸中却是闪着泪花：“这段时日，你这样担心我，其实只是怕我死了，你再也遇不到能吹开袖池结界的风妖，对不对？”

他并没应声，算是默认。

她恍惚忆起那晚，他把她拥在怀里心疼地说我们不传了，原来不掺杂一丝对她的情意，甚至是错认了她。

可她哽了哽，竟是伸出手轻轻拍了他的肩：“我会帮你的，不论你所为何事。”

“很奇怪，好像我的使命就是为你排忧的，不用你开口，我便总想着为你牺牲。这样很傻，对不对？”

楚江月对上她纯真的目光，终是低下了头：“是我对你不住。”

道歉的原由，他没有提及，她心中却已是清清楚楚。

那晚，他把她当成了自己的意中人。

只是后来，他的意中人将自己封锁在袖池之下，化了无人能破的结界，立誓再也不见他。

那个姑娘，便是风柔池。

005

梨络是在楚江月的书札中得知事情原委的。

那时的风柔池如同她一般，为了楚江月的感恩之心，替他帮南海龙王传达私密信件，传播毒粉，甚至是运输兵器。

不同之处是，她以为楚江月是真心待她好，而这些在她能力范围之内的事情，虽然会导致她受伤，但到底不致命，而且能帮到他，她内心是很开心的。

天庭看月与人间赏月几乎是两种状态，她喜欢人间，是故楚江月时常带她下凡，本着赏月而去，每次她却都是只顾及人间美食，在人间待上十天半个月，回天庭时她总要圆润上一圈。

光阴静好如斯，直到那次宣朽的对手识出破绽，将风柔池从中作梗一事挑到天君面前，天君本就容不下妖魔，如今她还这样挑拨神仙之间的关系，当即大怒，要惩治风柔池。

这些事她是不怕的，身为妖魔，仙人何时停止过对她们的追杀。

但她未曾料到，楚江月为了自保，亲手将她捉了起来。

风柔池依旧还记得，那晚恰逢雷公布阵，天际充满轰隆隆的声响，她被关在远庭殿的地牢中，而眼前的楚江月一字一顿对她说：柔池，权当为了我，你便牺牲一下吧。

她那时才恍悟，原来他一直都是在利用她。

纵然她付了真情，却不是随人摆布的性子，便趁他不意迷晕了他，从远庭殿逃了出来。

然而想取她性命的人太多，她才逃到袖池崖上，便看见追来的宣朽。

宣朽的理由很简单，风柔池拥有特异的功法，如若不能被他所用，将来一定会威胁到他的利益，他必须提前一步解决掉她。

宣朽知道风柔池的软肋，便告诉她，其实，这都是楚江月的主意。

也是那时，风柔池在崖顶旋身一跳跌入袖池，接着废掉一身修为化了结界，她再也不想了解，与楚江月有关的一切。

关于这一幕，楚江月是听宣朽讲述的。

宣朽大概是觉得，是他自己要斩草除根，却把责任推到了楚江月身上，颇有不知如何交待的意味，所以当时他告诉楚江月，风柔池死了，这一说法甚至骗过了天界众人。

一直过了两百年，楚江月与宣朽一起喝酒，宣朽醉得很，才说出风柔池实则在袖池底这回事。

从那时起，楚江月便开始疏远宣朽。

宣朽对他有知遇之恩，算是他的恩人，于生活处，两人几乎无话不谈，也称得上知己。宣朽明知他当时困住风柔池是想保住她，他总会找到合适的机会制造完美的假象，让仙君放松对她的警惕，况且时间一长久，天帝事务繁忙，风柔池这等小妖又不曾做出有过实质性伤害的举动，他定会渐渐遗忘。

而宣朽，却为了私利硬生生将他们推开。

此后又是三百年，楚江月与宣朽断了往来。

楚江月想要跟风柔池解释清楚这一切，他从未利用过她的，可却是再也见不到她了。

他查阅过太多仙书，也问过很多老仙君，才得知能打开袖池结界的方法。

他也曾求过北海龙王多次，可北海怎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仙人毁了本身的镇海之宝，那时他不曾遇见梨络，也一直没遇见能打开结界的风妖。

两者缺一总是不行的，他便一直央求北海龙王，直到梨络出现，只差那枚夜明珠时，宣朽找到他，和他做了约定。

只为见到风柔池，他已是苦熬过五百年。

那一刻，他似乎再也无法在意其它，怪他卑鄙阴险也好，只是梨络，他终是顾及不到。

006

而梨络，选择在一个明媚的天去打开结界。

在那之前，她曾问过楚江月：“如果她仍是不原谅你，你又会怎样做？”

他盯着远处飞翔的白鸽看了老大一会儿才转头看向她，他的声音很轻小，语气间却有莫名的肯定：“她会原谅的。”

她状似自嘲般笑了笑，忽而将脚边的石子一脚踢入湖水，看着不断扩大的涟漪，她鬼使神差般开了口：“楚江月，我后悔了。”

她话音方落，他浑身每处神经都紧绷起来：“你说什么？”

“我大概，不会帮你这个忙了。”她的神情很认真。

再不等他回话，梨络便跑了开。

她没有那么伟大，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他在自己跟前对别人说喜欢，莫提主动帮他与别人走在一起，说到底啊，她不过是一只自私的妖。

她也没有回远庭殿，楚江月心急如焚地找了许久，却是没能找到她。

她足足消失了半个月，这十几天来，楚江月跑遍了天上人间，但凡想到她有可能涉足的地方，他皆去找过，却悉数没结果。

入夜已深，他辗转反侧，忽然猛地一个激灵，莫不是她遇到了危险？意识到这一点，他睡意全无。

几日后他终于寻到她的下落，果不其然，她竟是落入凡间的捉妖师手中，此刻正被困在丁家庄中，庄里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而她四周被壮丁的火把照得通明，他们打算烧了她。

楚江月踏在云彩上，双手紧攥成拳，他仔细打量了她一眼，却见她一脸平静，毫无求生之色，心死大抵如此。

他莫名忆起风柔池，那时在远庭殿的地牢，他对她说了那样一句话，她理所当然以为他对她毫无情意，也是露出这样一副神色。

每每忆起那个场景，他都会酸涩难耐，像有千万条虫子在啃噬他的五脏六腑。

而梨络现在的模样，像极了她。

有时他甚至会觉得，她们就像是一体的，而他也无意间便把对风柔池的情意分散了一部分给梨络，那晚他把她拥在怀里时根本没有醉，他只是莫名心疼。可他想了想，大概是对风柔池情意已深，所以对稍微跟她有几分相似经历的女子便会加几分主意。

就如同他现在救下梨络，目的仅仅只是想让她打开结界，他是那样迫不及待想见到风柔池。

她憔悴了许多，言语却硬邦邦的：“左右我不会帮你的，你又何必救我？”

他并没有理会，只一心一意地蹲在灶边，呼噜呼噜地生火，打着扇子给她熬药，不过片刻，俊秀的脸庞便已被熏黑成一片。

偏偏这样的柔情，实质是与她无关的，瓷缸的清水映在她眸中，像粼粼的泪光，她看着他，忽然道：“如果我死了，你会偶尔想起我吗？”

扇风的动作倏尔慢了下来，在缓慢的来回移动中，他回她：“我会的。”

她听了，竟是笑意入眼：“有你这句话，我很知足。”

哪怕是谎言，却足够她喜悦。

可她没说谎，如若她打开袖池结界，她会死去，会元神破散。

007

而在两日后，袖池结界被打开。

楚江月一门心思全在风柔池身上，自然没有注意身后痛苦不堪，已虚脱倒地的梨络。

着看如疾风般潜入湖底的他，她捂住胸口暗想，这样真好，日后，她再也不用担心他了。而她，也确实没有剩余的生命可以去担心他。

她努力站起身，开始扶着小道两旁的树干，一步一步远离袖池。

而楚江月，只要想到他马上就可以看见风柔池，便觉胸口处噼里啪啦地烧着一锅沸水，满腔的情绪如热气般一股脑地全涌到他眼眸中，竟让眼底不自觉泛起氤氲，他终是，等来这一日。

然而，看到风柔池的那一刹，他却像是失去了所有精神支柱，忽然间轰隆一声塌跪在地。

原来他不在的这几百年，她身侧已有良人陪伴。

时隔几百年重逢，他入眼的第一幕便是，她在梳妆，而她身侧有男子为她细细描眉，她抬眸微微娇羞地看了一眼男子，眉眼间尽是温柔。

听到洞帘处的动静，风柔池终于回身探望，四目相对的刹那，她的表情几乎僵在脸上，短短几秒钟的对峙，思绪却已百转千回。

她似乎在等他开口，而等他真正发出声，她却忽而挽住男子的胳膊，笑意盈盈地打断他：“你我间早已是陈年旧事，又何必再提？”她几乎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我已习惯这样平淡的日子，无人打扰，每日和温画一起，我很幸福。”

风柔池挽着温画离开时，对他下了逐客令：“你请便。”

那晚，广寒宫的桂花铺满了远庭殿的房顶，他醉醺醺地拿着酒壶睡着上面，任由花瓣落满他的肩头，醉意阑珊间，他似乎看见梨络在靠近。

却不过幻觉，结界打开后，那个与她有几分相像的女子，终也是不见了。

而他大概也不会得知，今日在袖池，是他永生永世，能有机会见风柔池的最后一面。

就在他离开袖池后的半炷香里，风柔池通过妖术幻化出的温画便消失不见了。

而她轻轻合上了眼，突然被定格在洞帘内，不再有一丝气息，犹如被风化成一尊石像，须臾间化作星星点点散了开，像黑夜中飞舞的萤火虫，在水空中扑闪扑闪着，直至最后，魂飞魄散。

她爱的那样卑微。

五百年前，楚江月将她困在地牢中，而后她因逃跑而迷晕了他。

那时的她却从未与他提及，因长期传播岁寒花的毒粉，她已在不知不觉中沾了剧毒，而他，也因与岁寒花长期接触受到戕害。

所以，她迷晕他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帮他解毒。

尽管那时，她知道他对自己并未付过真心，却还是为保他一命废掉一身修为，她的毒也因此更加得不到控制，直到最后，她迫不得已把自己封锁在袖池之下。

与世隔绝的几百年间，风柔池本该是要潜心疗伤，可却没有一日不想念他，久而久之，竟生出执念来。

那缕因她执念而生的魂魄，便是梨络。

风柔池将全部的生存希望和感情全部寄托到梨络身上，可梨络毕竟不是妖，也不是能够单独存在的个体，她只是一缕没有任何记忆的魂魄，自出世以来就只有一个思想，那便是要对楚江月好。

袖池入口只有封锁住结界的风柔池才能打开，梨络是她身体中的一部分，所以才能轻而易举做到。

然而不论打开打不开，结局都是一样的，风柔池都活不成。

从五百年前中毒已深，到疗伤时生出执念，到梨络作为她的最后一缕魂魄销亡，她完全没有生路可走。

可她猜想，她死亡时的样子，一定很丑。

她不愿意让他看到那样的场面，所以点化出温画骗了他。

只是多么心酸啊。

她这样情深意重，他却毫不知情。

008

楚江月就着桂花饮下烧酒的那夜，意识朦胧到不省人事，这一醉，便是沉睡了百年。

他醒来时，听说天帝又设了几位捕风仙的仙职，这也没什么不对，他一醉不醒，差事却总要有人做的。

忽然刮起了一阵风，那风在他身畔绕了许久，他就那样愣在原地，任发丝被风吹来吹去遮住他漆黑的眼睛，直到吱吱呀呀的几声，远庭殿的大门被人推开，他才缓缓探去目光，来人是宣朽。

当年地牢中，风柔池救楚江月那一幕他是看见的，袖池结界破解后他也偷摸跟下去看过，却不想见到她魂飞魄散的一幕。

楚江月终是将这些事一一了然于胸，他怔愣了片刻，微微侧仰起头，而后动了动眼睛，便有眼泪划过鼻梁砸到另一只眼睛上。从始至终，她都以为他不曾对她交付真心，却还是为他付出了风妖仅有的一生和一世，离开时连个孤魂野鬼都算不上，就那样孤身抱着痛楚在三界消亡。

这样的她，让他心口疼痛不已。

真傻啊，他哽咽了一声，却是连哭都哭不出来。

那日午后，他私自放走其它捕风仙捉来的风妖，原由竟是让她和心上人团聚，这成何体统，天帝终于撤了他捕风仙一职，并将他打发到天外山，命他日后专司姻缘。

也是那日夜晚，他瞬间多出许多白发，因其姓名中一个字，那时起，他便被称为月老。

人间举行灯会时，楚江月曾下凡过。

街市上很热闹，处于熙攘人群中，他恍惚忆起，他也曾带风柔池来凡间，看她对着食物大快朵颐。

他忽然就去饭馆点了很多菜，动筷子时，脑海中是她摇头晃脑地问，你知道冰糖葫芦的味道吗？八珍膏？煨番薯？太和饼呢？

他吃了口点心，像是回答她的问题般，他竟是点了点头，可吃着吃着，眼泪便全都洒在食物上，他牵过数不清的红丝，成全过那么些姻缘，却永远无法能让意中人知晓他的情意，也再不可能见到她，一眼都不能。

他又醉了酒。

醒来时，他却是将点心全都包好拿回了天庭，像以往一样带给她吃。

这般掩耳盗铃，却不过只是佯装，她仍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