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当代女性主义伦理学视角重释《我弥留之际》

2017-02-08 14:21
文学教育 2017年16期
关键词:福克纳艾迪谱系

康 毅 刘 丹

从当代女性主义伦理学视角重释《我弥留之际》

康 毅 刘 丹

凭借当代欧陆理论家露西·伊丽格瑞的视角,从当代女性主义伦理学重新阐释经典作家威廉·福克纳尚未被充分研究的短篇小说《我弥留之际》,发现福克纳是超越南方作家标签的一位伟大预言家。在伊丽格瑞性别差异伦理学的参照下,发现小说不仅呈现了一个缺失女性谱系的家庭、塑造了一位突破父权体系的强悍的母亲,还颠覆了逻各斯语言系统。小说的这些特点超越时代尤其符合后现代人类社会的症候,以此证明福克纳小说跨越时空与当代理论对话的可能性,促成了经典文本与当代理论的一次互动。

《我弥留之际》 女性主义伦理学 伊丽格瑞 福克纳

一.福克纳小说《我弥留之际》

作为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威廉·福克纳(William Faulkner, 1897-1962)不仅是南方作家,也是现代美国文学巨匠,国际批评界对其评论和争议的热度仅处于莎士比亚之后。与之形成对比的是,国内学界论文大多关注《喧嚣与骚动》和《献给艾米丽的玫瑰》,而对《我弥留之际》这部福克纳自己称之为“神来之笔”的作品有所忽视。这部小说是福克纳的第十五部小说,跻身二十世纪最佳小说之列,当时作者每天在发电厂上班的时候从午夜写到凌晨四点,总计六周完成的,据说完成后“只字未改”。i在我国,福克纳的研究论文可谓汗牛充栋,然而陶洁先生也曾批评过国内福克纳研究的窘境是“主题的重复”,福克纳小说的“南方主题”研究尤其成为了研究者难以突破的学术困境。ii而李文俊先生是这样评价《我弥留之际》的,从这部“力作”中“可以看出福克纳自己确实是早就想摆脱旧南方沉重的历史包袱,绝非某些理论家较早期间所判定的那样,是旧秩序的殉葬者”。iii由此可见,为了突破福克纳研究现状以挖掘其超越南方作家标签的更多文学意义,重新寻找理论视角来阐释《我弥留之际》是非常有必要的。

二.当代女性主义伦理学

《性别差异伦理学》是当代女性主义三驾马车之一的露西·伊丽格瑞(Luce Irigaray,1931—)的重要作品,意在从女性主义的角度重新书写西方形而上学和伦理学说。实际上,女性主义自诞生起就作为一种先锋式的批判利器被运用到文学文本的分析中,身处后理论风暴中的露西·伊丽格瑞的女性主义伦理学说论极具解构性、颠覆性和跨学科性,这样一种当代理论利器有助于带给福克纳小说更多的阐释空间和意义,有助于发现福克纳超越时空的预见力和小说中展现出来的人物生存状态的后现代特征。伊丽格瑞主张颠覆父权形而上学,建立属于女性的话语体系,无论是“女人腔”还是“女性谱系”都旨在建构一套一直缺失、不在场的母亲到女儿、母亲到儿子等围绕女性伦理关系展开的伦理话语。并且指出,西方当代出现的种种危机,包括环境的危机,人类精神的危机和癌症的频发,都与父权的同一性指挥脱不了干系,是时候从一种性别差异的角度,或者说从女性/母亲的角度来重新审视问题的症结了。通过跨时空的理论与文本的对话,阐释福克纳作品的后现代特质以及福克纳的伟大预言能力。由此,为了让福克纳的研究打开新的局面,新/当代理论的介入成为必然。值得注意的是,最近,国外学界的福克纳研究已经从文学领域进入到了语言学、精神分析、哲学、伦理学、人类学、生态学、社会学和思想史等跨学科的研究领域,已经引入了女性主义理论进入福克纳的研究,这不同与以往的福克纳小说的女性形象研究不同,国内的福克纳女性主义研究处于方兴未艾的阶段,有研究的前瞻性。

三.《我弥留之际》的当代女性主义伦理学重释

《我弥留之际》被作者称为“神来之笔”,却并未引起研究者和读者像对《喧嚣与骚动》那样的关注。iv“我弥留之际”出自荷马的《奥德赛》,福克纳的《我弥留之际》就是描述了一场死亡与灾难主题的奥德赛之旅,主人公“我”,也就是艾迪(Addie)是本德伦(Bundren)家庭的母亲,只在全书五十九个章节中占据一个小节的内心独白,“我”看着自己弥留,鉴证自己归乡入土,看着家人、孩子、邻居、医生围绕弥留的自己展现出各种怪异的举动,然而却不说话、或者不能说话,因为“我”认为“语言是无用的”。v女性主义认为,女性当下被压抑的窘境是由于父权制话语体系造成的,伊丽格瑞的女性主义伦理学认为,西方形而上学从开始就缺乏一条从母亲到孩子的话语体系,而仅仅由父亲到孩子的话语体系维系社会和家庭生活,导致女性的话语逐渐缺失了、不在场了、失语了,这就是伊丽格瑞为什么要构建“女性谱系”的原因。福克纳似乎更早就预见了女性的这种失语状况,所以才给女主人公设置了一个“弥留”的状态,仅仅安排了一次独白,还道出了语言无用的信息。然而福克纳给每个家族成员的名字的隐喻提供了更多内容,失语的母亲艾迪“Addie”是“加”、是家里的加法作用,父亲安斯“Anse”本应拥有这父权话语和父权能力的人缺是“无用的”,而整个本德伦家庭对主人公艾迪来说是一种“负担”(Bundren隐喻的含义是burden)。也就是说,福克纳一方面揭露了女性被压抑、女性话语被阻断的一种煎熬的现状,另一方面对女性的坚韧和顽强给予了极大的肯定。这种对当代女性伦理学的呼应充分说明了福克纳超越南方主题的伟大预言能力。

在这部福克纳自称为“力作”的短篇小说中,男主人公是羸弱无能的,女主人公是强悍倔强的。首先,小说呈现了一个缺失女性谱系的家庭。代表着“父”的男主人公在小说的59次内心独白中没有发出声音,整个故事都围绕“母亲”艾迪展开,这意味着父权的失语、颠覆和沦落。然而,母亲与儿子、女儿之间的关系也不顺畅和谐,尤其是与女儿的沟通通道被阻塞了,女儿甚至无法将最重要的事情与母亲分享,这非常明显的暗示了母亲即便生育了子女,但从来就不具有话语权,由于只有父—子谱系,母亲对女儿的教育是无法进行的,在福克纳的许多小说中,母亲—女儿的谱系是缺失的,所以才造成了福克纳笔下难以分清正面还是负面的颇为复杂矛盾的女性形象。同时,这种缺失也造成了孩子们人性上的异化,唯一有思考能力的儿子被家人指控精神不正常而被送进精神病院,性格迟缓的儿子认为“我的妈妈是条鱼”,唯一的女儿在被诱骗怀孕后无法向家人诉说却求助外人再次上当。其次,小说塑造了突破父权体系的母亲。在伊丽格瑞看来,为了进入象征秩序,为了极力抹煞自己的肉体诞生于女性这一事实,“父”们创造了一个上帝,将母亲放逐了,母亲的言说权利被压抑被剥夺了,所以孩子本来顺理成章通向诞生自己肉体的母亲那里的通道被阉割了,同时被阉割了的还有语言的通道。伊丽格瑞在性别伦理学中建构了女性谱系,按照她的说法,无论是被阉割了的母亲,还是只知道喂养孩子的母亲,都是被父权制文化扭曲了的“菲勒斯的母亲”,并不是母亲的本来面目。vi在这个意义上说,憎恶生养孩子的艾迪超越了“菲勒斯的母亲”,超越了传统具。为了建构女性谱系,她提出要回到前俄狄浦斯阶段,那时的母亲是一个具有自身“性别差异”的女性价值,又是超越单纯的原始母性的母亲,重塑女性谱系,重新抒写女性的言说,让女儿回归母亲。最后,小说批判了逻各斯语言系统。艾迪有一句座用铭,语言是无用的,所以艾迪不仅言语很少,而且在小说中没有情绪的流露,这除了体现了被压抑的不幸之外,也是对统治西方哲学、压抑女性的语言逻各斯的批判和嘲讽,与继承了解构主义精髓的伊丽格瑞女性主义伦理学观点如出一辙。在伊丽格瑞性别差异伦理学出发,认为我们不能再以谋杀为文化的起源而牺牲母亲,必须恢复母亲讲话的权力,哭泣和愤怒的权力。对艾迪感知自身的身体的描写,符合后现代的一种重要特征,那就是把哲学话语对身体的回归。这些为福克纳小说的进一步深化对人性关照、对女性关照、对人性异化的预言等主题有了新的理论支撑,也证明了伟大作家超越所处时代的预见力。

四.总结

借由伊丽格瑞的理论视角,发现了福克纳对人类不幸的关注,尤其是对女性生存状态的反思,对人性异化的洞悉,对同一性主体瓦解的预见力,以及对语言的解构主义态度。这使得福克纳跨越时空进入了后现代的话题领域,从当代女性主义伦理学视角重释福克纳力作《我弥留之际》的意义不只是突破了福克纳研究主题重复的现状,打破福克纳作为南方作家的局限,重释、重塑福克纳作为伟大作家的伟大预言魔力,也在于探索了一种经典文本与当代理论思潮互动的模式,尤其是国内对当代女性主义理论家伊丽格瑞研究尚处于方兴未艾的阶段,仅有少数论文运用了伊丽格瑞的女性主义理论分析文本,尚未将其运用到福克纳小说的阐释中,这种尝试有助于同时推进福克纳研究和伊丽格瑞研究。

注释

i A.Nicholas Fargnoli,Robert W. Hamblin,Michael Golay,William Faulkner: A Critical Companion,2008,p.44.

ii陶洁,“新中国六十年福克纳研究之考察与分析”,《浙江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1年12期。

iii福克纳著,李文俊等译,《福克纳读本》,序言第六页,人民文学出版社,2014年4月。

iv Calvin Bedient,William Faulkner’s “As I Lay Dying”:A Critical Casebook,New York:Garland,1985,p.9.

v William Faulkner, As I Lay Dying 4th ed.,New York:Random,2007,p.58.

vi Luce Irigaray,An Ethics of Sexual Difference.trans.Carolyn Burke and GillianC.Gill.CornellUniversity,1993,p.35.

(作者介绍:康毅,哈尔滨工程大学外语系讲师,北京外国语大学在站博士后,中国人民大学文学博士,香港中文大学、北京大学、北京师范大学访问学者,研究方向为西方文论、英美文学、比较诗学等;刘丹,哈尔滨工程大学外语系讲师,主要研究方向为英美文学和英语教学法)

本文系作者主持的中国博士后科学基金面上资助项目(第61批):伊丽格瑞性别差异理论的主体间性研究、黑龙江省哲学社会科学项目"当代女性主义伦理学视野下的福克纳小说研究"(15WWC01)、黑龙江省经济社会发展重点研究课题(外语专项)(WY2016035-B)、教育部中央高校自由探索项目(HEUCF161210),以及参加的黑龙江省经济社会发展重点研究课题(外语学科专项)(WY2016067-C)、(WY2015084-C)、(WY20 15085-C)和中央高校自由探索项目:生态批评视域下的福克纳研究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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